李四郎坐在他对面边喝茶边说:“看来英雄所见略同……自孟少卿上任后,大理寺的侦破案件的速度快了不少。”
“对了,林小郎君,看你年纪不大,为何不科举入仕,反而走了商贾这条路?”
还不是原身的那个倒霉爹,放着好好的太傅一职不做,非要造反!
官家能饶下他这条小命已是仁善,更遑论入不入仕了。
这些话自然不能说出来,林稚淡然一笑,“林某愚笨,参不透朝堂之事。”
闻言,李四郎看向食盒里的状如白玉、细腻精巧的社糕,狐疑地皱了皱眉头。
这般精致的社糕,连手艺高超的小娘子都未必能做到如此出色……愚笨?
林小郎君也太谦虚!
林稚这边提及孟琼舟,却不知对方那里也提到了他。
春饼炙鸭、鸡肉炖蘑、鲜爽鱼生……食案上一共十道菜,足足有八道出自林氏食铺。
孟琼舟压下微微翘起的唇角,低头抿了一口社酒。
春社这天国子监放假,夫子学生欢聚一堂,他自然也去要拜访自己的老师,高梦华。
高梦华年逾六旬,曾在国子监教书数年,桃李满天下,孟琼舟是他众学生当中最得意的门生。
门生们前来拜访,酒菜是少不了的,于是就有了眼前一桌。
酒过三巡,高梦华喝得正酣,话也随之多了起来,问道:“琼舟,观你气色好了不少,可是恶食之症痊愈了?”
孟琼舟还没开口,少府邢柯先抢道:“老师,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恶食症哪是说痊愈就能痊愈的?我看啊,能改善就不错喽。”
孟琼舟不为所动,顺着高梦华的话道:“多亏林氏食铺的店主人,和从前比起已改善不少。”
高梦华抚掌笑道:“巧了不是?今日这一桌子菜也是从那林氏食铺取来的。不得不说,那店主小娘子的手艺真是好啊……”
闻言,孟琼舟清浅一笑,“是位小郎君。”
“哦?小郎君?” 高梦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来是我先入为主了。”
却有一道不甚和谐的声音响起,还是那位邢少府。
他撇着嘴道:“依我看啊,林氏食铺的菜创新有余,至于味道嘛……有待提高。”
少府和少卿虽一字之差,官职却差了四品。
平白被孟琼舟压了几头不是让邢柯最气愤的,真正让他生气的,是前段时间自己儿子的入学一事。
国子监下设国子学、太学、武学、四门学、律学等,以邢柯的儿子邢新的课业成绩,能卡着律学的最低门槛入学已是三生有幸。
然而邢新却想入最难进的国子学,于是邢柯便想着找孟琼舟这位昔日同窗,从中与祭酒博士说和说和。
官官相护蔚然成风,他有信心对方能帮自己这个忙。
谁知,孟琼舟一口回绝,连一丝商量的余地都给他留。
从那之后,邢柯就暗暗记恨上了他。
可官位差距在那里摆着,他根本没机会也没实力报复对方,眼下终于让他找到机会——不痛不痒地刺他喜爱的吃食几句,既能成功膈应对方又无伤大雅,何乐而不为?
邢柯自诩此招甚妙,心情颇好地多夹了几筷子菜。
原以为依照孟琼舟的冷淡性子,绝不会理会这种小事,然而下一秒却听他冷然开口:“邢少府素来喜爱荤腥肥腻,这些金齑玉脍自然入不得眼。”
没想到对方真的会出声反驳,邢柯顿时怔愣原地。
荤腥肥腻和金齑玉脍两相对比——这是在讽刺他品位低下?
周围传来一片哄笑之声。
良久,高梦华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都快吃吧,不然菜就凉了。”
邢柯哆嗦着筷子吃完了这顿饭。
作者有话要说:
孟琼舟(护短版):不许说我老婆做饭不好吃!
①鏊饼和漫泼饭做法出自《岁时广记》
第24章 西湖游船
寒食节前后是踏春赏游的旺季,食店开业以来,林稚还没怎么休息过,便想着趁此机会给自己和沈小七放个带薪假。
临安城江河密布,又兼江南水乡,此时泛舟西湖也不失为一件赏心乐事。
打定主意,和沈小七商榷过后,林稚租下一舟画舫,沈小七见到实物震惊道:“好大一条船!”
“听老板娘介绍,这已经是他们家最小的画舫了。”
“最小的画舫”长约三丈,可容纳十几人,雕栏画拱,精巧创造,两人甫一登船,顿时产生一种西湖是自己家的感觉。
因为半天都要在船上度过,他们带了不少零食杂嚼,什么蜜筒甜瓜、琥珀核桃、蜜渍昌元梅等等,装了满满一包裹。
现下分门别类地摆出来,倒有点像要做起水上生意的意味。
水上生意顾名思义,小贩们乘着舟楫穿梭在画舫间,专门贩卖各种茶果点心、酒水饮料和菜肴小吃,不仅如此,还有吹弹歌舞、杂耍表演的艺人歌姬。
果不其然,他们的画舫刚悠悠划出,就被几个穿着白底蓝花的女郎拦下了。
“小郎君,木瓜豆儿怎么卖呀?”
得,明明是来旅游度假的,结果半路又被迫做起了生意。
林稚扬唇一笑,笑得对面小娘子心花怒放,一点都没看出来这其实是个苦笑。
说了一个不高不低的价钱,对面小娘子笑吟吟地把银钱抛过来,林稚再把包好的木瓜豆儿抛回去,这笔水上生意就算完成了。
他一直很好奇,如果买方卖方在抛掷过程中,银钱或者杂嚼不甚掉进湖里,损失该由谁来负责?
想来想去,没想出谁该负责,倒想出谁获益了——自然是湖里的鱼。
做完这几个女郎的生意,林稚斜靠着席子,和煦的阳光把他照得暖洋洋的,眯起眼睛打量湖面上如织的游人。
波光粼粼的湖面遥映着远处山色,大大小小的画舫坐满了人,无论是高官巨贾还是学子百姓,或是带妻挟子,或是风流聚会,都能在西湖上都能找到专属的玩法,是真真正正的其乐融融。
沈小七正用手划拉着水玩,余光里突然瞟见什么,抬起头来:“前面好像是程家人?”
不用他说,林稚也瞧见了,原因无他,那画舫实在是太大了。
长逾二十丈的画舫宛如一艘海上轮船,在平静的湖面上翻起巨大的水花,舫上光船夫和艄公就不止三十人,实在很难不引人注目。
林稚咋舌,这就是临安首富的排场吗?
和他们比起来,他和沈小七脚下这条舟楫,就显得有些小巫见大巫。
尽管如此,沈小七还是觉得林稚租来的这条船最好,哼着鼻子不屑道:“三个人坐那么大一条船,也不嫌浪费!”
程家三子立于船上,程朝云抱着手臂,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林稚觉得多半是生意上的事;程砚清摇着扇子,不停对划船而过的小娘子抛媚眼;程令宜今日穿着打扮得十分隆重,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正对着一面铜镜整理自己的衣襟。
整理完毕,他满意地扬起一个笑脸,把手中铜镜随手搁置一旁,突然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招手道:“林小郎君!”
林稚冲他扬了扬手,心里纳闷,他是怎么在众多画舫里发现自己的?
程令宜是他的熟客,程砚清和程朝云是他的房东,自然不能失掉礼数。
沈小七不是很情愿地摆动船桨,小画舫慢悠悠漂到巨轮身边。
待他靠近,程令宜喜道:“能在这里见到小郎君,真是太开心了!”
林稚笑着点头:“能见到程娘子和两位郎君,我也很高兴。”
程朝云冲他点了点头,接着声音不大不小地对程令宜道:“令宜,你已经十五岁了,要庄重。”
“知道了,我只是见到林小郎君高兴而已,难道阿姊你以为我见到谁都这样吗?我看见孟淮安就不会!”
程朝云无奈地瞅了他一眼。
担心他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程砚清收回乱抛的媚眼,拉回话题,略正色地给程朝云介绍:“这位林小郎君就是林氏食铺的店主。”
这下确实引起了程朝云的兴趣:“哦?原来是林小郎君,久仰大名。春风楼最近进帐上涨,可少不了小郎君的功劳。”
虽说是恭维的话,但林稚只淡淡一笑,把帽子抛了回去:“全仰仗小娘子春风楼的名声罢了。”
几人又客套几句,这才就此别过,纷纷各自划船而去,临别前程砚清还不忘预定了三只烤鸭。
真是人生处处有生意,林稚笑着点头应下来。
孟琼舟原本没打算来游湖。
近日朝中事务繁忙,他又一向不爱抛头露面,然而架不住母亲的规劝,便跟着来了。
孟淮安刚刚给他塞了把林檎,绿油油圆润润的,挺好看,吃在嘴里却味同嚼蜡。
正在这时,一抹熟悉的月白闯进眼帘。
林稚站在画舫上,不知和对面的程砚清在说什么,聊得正欢,让他想起那日花朝节玫瑰花饼的味道。
很甜,带着只有他察觉到的涩。
孟琼舟垂下目光,对陈平吩咐:“去湖中央。”
“是,阿郎。”陈平是个称职的管家,当即拨动船桨向湖中心方向进发。
刚送走一个,又来一个,林稚只觉得眼前荡起一阵水波,再一定神就看见了孟琼舟。
他挥了挥手:“孟少卿,没想到在这里碰面了。”
孟琼舟颔首:“林小郎君。”
没瞧见船上有其他人,林稚好奇问道:“秦夫人和孟小郎君呢?”
“下船买吃食去了。”
水上的吃食虽然花样繁多、价格便宜,但到底比不上店铺所售。林稚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看向孟琼舟足下的画舫。
孟家的画舫大小适中,栏头雕着金鱼和水草,典雅美观,宛如水上凉亭,和孟府的装修风格相同,都是走的低调大气的路子。
林稚发自内心地夸赞:“孟少卿的画舫很好看。”
下一刻却听孟琼舟道:“要不要上来坐坐。”
那么漂亮的画舫,前世在纪录片里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当然想上去坐坐。林稚心动道:“我可以吗?”
孟琼舟不语,用实际行动作出回答,朝他伸出手,看样子是准备把他拉过来。
没想到对方如此热情好客,林稚也有些意外,但还是把手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