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发现乔沅失踪,杜昙昼答应替他搜寻她的下落的那一晚。
那天晚上,莫迟用芦管笔精准地画出了临淳湖水图。
记忆力惊人,加上擅长使用芦管笔作画,这两件事当时就点醒了辛良遥。
当晚,他就派人把乌石兰出现在馥州的消息,加急传回了焉弥。
他在信上简短地讲述了来因去果,并提到乌石兰现在是杜昙昼的护卫。
几天前,当他收到从焉弥送来的金碗时,他以为摄政王的旨意会是让他杀掉乌石兰,没想到处邪朱闻要杀的竟是杜昙昼。
辛良家祖祖辈辈都是处邪朱闻那一脉的家臣,辛良遥对他的旨意想来都是不问理由地执行。
于是后来,才有了他提前部下火药,引杜昙昼进入川县铁矿一事。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乔沅对自己的真心——这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居然会因为担心他,从乔府里偷跑出来,一路追到川县,只为了确认他的安全。
“乔沅。”
辛良遥本身就受了伤,抱着一个女子在怀里前行,几乎花光了他所有剩余的体力。
他喘着粗气,对怀里即将过门的妻子说:“我确实隐瞒了很多,但我从未对你撒过谎,我在你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我是真的爱你,你可以怀疑一切,唯有这一点,你务必要相信——”
地面突然猛烈地一晃,头顶的碎石又噼里啪啦地往下砸,辛良遥把乔沅往身上掂了掂,更加加快了步伐。
“开始出现二次塌方了!我们要赶紧出去!”
塌方发生在主甬道,塌陷的岩壁正好在杜昙昼和莫迟中间。
周围的山壁陡然往下崩塌时,二人下意识地闪身躲避。
当这场小范围的崩落停止后,两人之间的通路被完全堵死。
“莫迟!你没事吧?!”隔着掉落的泥土石块,杜昙昼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没事!”莫迟被灰尘呛得咳了几声:“你还好吗?!”
杜昙昼走在他前方,所以哪怕后面的路被堵死了,依旧可以继续往洞外走。
可莫迟被拦在后头,只能另寻通路。
杜昙昼着急地喊道:“你别怕!我现在想办法绕到你那里去!”
莫迟失声一笑:“我不怕,你不用来找我,我自己会寻到路出去,但你要小心辛良遥,他实力非凡,刀法绝对不弱,此前定是隐藏了实力。”
“那你——”杜昙昼还是不放心。
莫迟无奈地冲他喊话:“遇见你之前我都好好活着呢!快走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啰嗦?!”
“……好吧。”杜昙昼话里话外透着十足的担忧:“我先出去,就算见到了辛良遥,你可不准拼命,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知道了!”莫迟的声音听上去远了一些,可见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杜昙昼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去。
通往副道的岔路内,莫迟有些心虚,自言自语道:“他怎么知道我要去找辛良遥?”
莫迟听觉敏锐,早在经过上一个岔路口时,就听见了副道传来的脚步声。
辛良遥还没死,他还在往外走。
如果辛良遥是大承人,他也许会放他一马。
但从他承认他是焉弥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莫迟不会让他活着离去。
方才的坍塌正好给了他足够的理由追上去。
黑暗中,莫迟握紧手中的长刀,向辛良遥离去的方向紧紧追去。
呼吸间的空气逐渐变得清新,脸上也似乎有微风拂过。
乔沅攀着辛良遥的肩膀,低声问:“是不是快到洞口了?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辛良遥摇了摇头,喘着气说:“你这么轻,我怎么会抱不动呢,就是要我天天抱着你走,我也心甘情愿。”
他紧了紧手臂:“让我再抱一会儿吧。”
洞口外的月光铺洒进来,乔沅终于能看清辛良遥的表情,她在他脸上看到了一股浓浓的悲伤,好像他意识到就快要失去乔沅一样。
乔沅垂下眼眸,手却更紧地抱住了辛良遥的脖子。
通向外界的洞口就在眼前,可身后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辛良遥闭了闭眼,他走出几步,将乔沅放到洞边坐下:“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待我完成任务,我们就可以回馥州城去。别人只会以为矿洞又发生了塌方,风波用不了几天就会过去,到了约定的吉日,我们就能顺利成婚了。”
他低喃着这些话,也不知是为了安抚乔沅,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你要去哪里?!”乔沅想要抓住他的手,却晚了一步,手指仅仅是从他的袖子上擦过。
辛良遥抽出腰间长刀,转身面对矿洞深处,那里有人追了上来。
“我还没有完成我的任务。”
辛良遥攥紧刀柄,决然地迎向来人。
矿洞里的风兜旋而至,卷起一道尘柱。
凛冽的风中,耀眼的寒芒一闪,莫迟身形如电,手中刀朝辛良遥胸口飒然而去。
辛良遥身体一倾,遽然躲过他的攻势,猛地朝侧面一滑跃至莫迟身后,同时利落出手,以长刀往莫迟颈后劈下。
“莫大人!”乔沅失声惊呼。
辛良遥动作一滞,莫迟纵身而起,刀头由上至下刺向辛良遥头顶。
辛良遥疾步后撤,刀尖擦着他头顶的发旋而过,削下了几缕黑发。
但在莫迟面前,哪怕是一刹那的恍神都足以丧命。
辛良遥躲过了第一击,却快不过莫迟的刀,他往后退的动势还未停止,莫迟的刀尖就已直取他的咽喉而来。
辛良遥狼狈地上拔而起,将将从莫迟身侧掠过,但喉结处还是被他的刀划破了一道血口。
要是动作再慢一点点,他的喉管就已被莫迟割破了。
莫迟没有给他第二次逃脱的机会,见一击不中,登时回身,持刀刺向辛良遥后心。
——这一刀辛良遥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
“辛良遥?!”乔沅腾地站起,满面惊惧。
刀尖划破了辛良遥背后的衣服,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莫迟眼尾余光忽然注意到辛良遥的手往外一翻,一枚点燃了的火折子出现在他手里。
莫迟倏地睁大眼睛,辛良遥突然回身,一脚踹向他前心。
莫迟收臂回挡,被辛良遥的脚力踹得倒退数步。
这一脚倾尽了辛良遥的全力,莫迟猛地后退数步,直倒入甬道内。
“侍卫长大人!”辛良遥顾不得脖子上还在流血的伤口,高高举起手中的火折子:“我早就告诉你了,这里到处都被我安置了炸药!你的刀法就算再精湛,也比不过黑火之威吧!”
他将火折子往甬道深处一扔,微弱的火光划破黑暗。
落地的一刹那,惊天的爆炸声隆然炸起,汹涌的热浪从甬道内排山倒海而来。
即使用辛良遥挡在身前,那股灼热之气还是来势汹汹地扑到了乔沅脸上。
“低头!”辛良遥低声喝道。
乔沅却死死望着爆炸发生的地方,脸色煞白,嘴唇颤动不已:“你——”
副道出口处的山壁大段倒塌,崩裂的岩石泥土堵住了出口,只留下最上方一个小小的空间还没有完全堵死。
“莫大人他……他死了么……”乔沅挣扎再三,才轻颤着说出那个“死”字。
辛良遥表情冷漠:“这点火药还不足够炸死他,他也没你想得那么容易死。”
乔沅僵硬地抬头望他:“……你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辛良遥面容冷峻,长刀在手中轻轻一转,指向主甬道的出口。
乔沅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要杀的不是莫迟,而是杜昙昼。
“杜侍郎是四品大员,也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乔沅喃喃道:“他如果真的死在这里,陛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辛良遥一言不发。
乔沅猛地抓住他的袖管:“收手吧!趁现在他们二人还没出来,你赶快离开此地!你的马不就在旁边拴着吗?你先逃到别的地方去,我来拖住杜大人!等风头过去了,我就去找你!天涯海角也去!”
辛良遥终于有了片刻动容,他低下头,轻声问:“你不在意我是焉弥人?”
乔沅一怔,想要看清他的表情,可他背对着月光流淌而来的方向,上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须臾后,乔沅摇头:“我不知道……可我不想让你死。”
辛良遥闭上眼,颤抖着呼出一口热气:“足够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他蓦地睁开眼睛,非但没有像乔沅希望的那样放弃,眼中的疯狂之色反而如藤蔓般弥漫疯涨。
“我不会死的。”他的言语间多了许多可怕的意味,听得乔沅通体发寒:“我现在就去杀了他们二人,让妨碍在眼前的人都消失,然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你了。”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飘在空中,主道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辛良遥已经持刀向匆匆赶来的杜昙昼刺去。
即将冲入主道之际,被炸塌的副道废墟后,突然传来一阵砂石滚落的动静。
辛良遥脚步一顿,那堵塞在副道出口的碎石堆陡然朝四周崩开。
伴随着飞扬的烟尘,莫迟的身影从甬道阴影里出现。
莫迟方才的反应已经相当快了,在火折子刚从辛良遥手中脱手之时,他就疾步后撤,向深处躲去。
但这次的炸点离他实在太近了,在往后跑的过程里,他就被乍然飞起的热浪掀翻在地,紧接着崩落的石块兜头而下。
莫迟立刻蜷缩身体,用手护住了后脑。
致命的部位没有受伤,可石头还是砸伤了他身上的多处地方。
从石堆里爬出来时,他额头被割出了一条伤口,十指因为护在脑后,被砸得关节红肿,身上也有多处肿痛不已。
最糟的是后腰,被一块尖锐的碎石割伤,血口横贯腰际,衣服都划破了,鲜血从破洞处不断往下流。
隔着凌乱的石块,莫迟艰难地直起腰,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用发着抖的手举起刀,直直对准辛良遥,喘着粗气道:“你想做什么?”
他的声线因为吸入了太多硫磺而沙哑,眼神冷厉,眼底写满毕露的杀机。
“啧,真是麻烦。”辛良遥用手抹去脖颈间的血,随意地往地上一甩:“早知道你这么容易就脱困了,我应该多埋点炸药才是。”
莫迟上下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浑身布满灰尘,头发都被染成了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