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墙角,往校门那边跑了两步,似乎害怕李景恪私下对他做什么。
李景恪这才看了池灿一眼,握着池灿的肩膀把他从墙根上拉下来。池灿鹌鹑似的站在一边,低着头,嚅动嘴巴说:“他推我,还骂人。”
“等会再来跟你算账。”李景恪把池灿说得一抖。
抖完心里无端冒上来很多委屈,酸酸的,池灿抬起头,看着李景恪朝池文鹏走过去。池文鹏刚刚那副厉害的样子全没了,一个劲儿往后跑,李景恪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他很快撒丫子直接往古城里跑了。
池灿忍不住咧嘴偷偷笑了笑。
“还笑得出来?”李景恪一转身就逮住了他,站定在不远处,不像在生气可更令人觉得忐忑煎熬,“上学第一天,早上我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答应的。”
池灿笑不出来了,捡起地上的书后重新低下头,抿着嘴角慢吞吞走了过去。
沉默片刻后,李景恪问道:“哪些地方被揍了?”
听见李景恪是问他的伤,池灿捂了捂刚刚被打的地方,在腰腹那块移来移去,回答说:“好几个地方。”
“打不过不知道跑?”
池灿的理由简单生硬,依然梗着脖子说:“他无缘无故推了我两下,还骂人,骂了你。”
天色已经有些暗,古城城门上亮起了灯,李景恪看着池灿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头顶发旋乱乱的。李景恪伸手沿着他脸侧捏住他下巴,池灿不得不仰起头,露出沾了灰的脸蛋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倔强又委屈。
“被人按在墙上毫无还手的力气,现在却在生气。”李景恪陈述道,然后问他:“我要是没来你怎么办?”
池灿心里一颤。
“你会来的,”李景恪手指修长,指腹有层粗砺的茧,池灿被捏得有点不舒服,但维持着姿势和李景恪对视,声音不稳,“你答应了来接我回家,答应的事不可以不做到。”
李景恪静默了一会儿,低笑一声,用指腹擦了擦池灿的脸,最后扶着他后颈说:“那走吧,小朋友,回家再收拾你。”
第11章 少儿不宜
池灿两手提着一袋大蒜葱姜小料和一袋小白菜从公交车上下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刚刚坐公交车回来之前他们去了古城的菜场买菜,只有一些小摊贩挤在路边,池灿就全程跟着李景恪,在如织的人流里一停一顿。
一路上李景恪都没再跟他说话。
开门回到家,窄小的屋子里不能说是存在厨房的,只有平常收在柜子里的几样厨具,摆出来倒是有模有样了。等饭蒸熟的时间里,李景恪让池灿先去厕所洗澡。池灿捂着肚子张了张嘴,看见李景恪转身径直出门往楼道去,支支吾吾还是喊了一声:“你去哪儿?”
“去买点东西,”李景恪说,“这边门不用关了,通通风。”
池灿“哦”了一声,放下心来,李景恪很快就走了。
他一直看着李景恪消失在走廊,望着空荡荡走廊里斑驳的墙面和外面幽暗的天井,莫名觉得李景恪依然在因为他打架了而生气。池灿认为自己没错,却也算是给李景恪添了麻烦,这时候宁愿被李景恪痛痛快快收拾一顿,也比这种没有着落的感觉好。但不能继续发呆下去了,不能等李景恪回来发现他还在磨磨蹭蹭没有去洗澡。
“东西搬好了没?快点,等会儿要下雨了,搞起来麻烦!”
池灿听见声音,站在厕所门口忍不住又张望了两下,发现原来是隔壁房间的人在搬家。
一个两个蛇皮袋被从门里扔到走廊,塞得又股又满,里面的衣架脸盆从发了线的破洞里露出来。
“唷这谁家小孩啊,什么时候也搬了?”最后走出来的那个女人,穿着件玫红绸子短裙,底下是黑色丝袜,高跟鞋走在水泥地上哒哒哒。
她往池灿这头走了两步,打量两眼,对这种毛都没长齐的漂亮男孩没兴趣,乜着眼往里探头:“我记得你们这间住的是个高个子啊,一看就是个带劲的坏男人来着,次次在我面前装冷淡矜持,吊胃口,其实晚上都不知道到哪里去野了呢。”
池灿闻见她身上飘来的香水味,很浓很刺鼻,他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她嘴里李景恪是个坏男人,她却还是热情四溢。
“没走呀,”她瞧见椅子上熟悉的外套,哼了一声,笑出声来,“他可真不简单,居然好这口,小朋友,你多大了——”
“我是他弟弟。”池灿板着脸一口打断了她,看见她愣住的表情,感觉自己也是个冷静镇定的大人了。
“弟弟?你哥去哪了?我跟他老邻居了,留个联系方式呗,以后常联系。”
“他马上就会回来的,”池灿有点想去把门关上,可这门是李景恪开的,池灿说,“......没有联系方式。”
他没有手机,也不知道李景恪的电话号码,一瞬间又觉得自己矮小了回去。
“行吧,不过弟弟好啊!”那女人顿时手一扬,边从包里掏出张名片样的卡片边笑道,“把这个给你哥哥,说是个漂亮姐姐给的,他肯定知道。”
池灿看了看她放在窗台上的卡片,警惕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给他?”
“我这不是要搬走了么。”
“给他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有机会聊聊天睡睡觉,嘘——哎呀少儿不宜的啦。”那女人眨眨眼,随便两句打发了他,也不像多认真的样子,转身跟着搬运工便急匆匆往外走了。
走廊里再次安静下来,池灿板着脸走过去拿起那张卡片看了看,上面有名字和联系方式。
李景恪会去跟她聊聊天睡睡觉吗?他觉得李景恪并不会喜欢她。
还没看个仔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池灿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做贼被抓的慌张,回头一看,李景恪去上面小街买了做饭缺的东西回来,正目不转睛锁定了还没去洗澡的他。
李景恪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哪怕在笑着,也让人感觉不到真正的情绪。
“池灿。”他喊了一声。
池灿立即扔下卡片,下一秒抱着衣服飞快跑进了厕所。
那张卡片随风转着掉到了地上。
李景恪走进来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地上捡起卡片,漫不经心地正反翻转都看了一遍,轻挑挑眉,最后放到桌上。
太阳落山后这段时间里的热水是最好的,池灿站在淋浴下听着外面锅铲乒乓的声音,吁了口气。
他低头往身上四处看了看,就腰和大腿上各有两块乌青,还有点破皮。
用手指按了按肚子边上的那块乌青,没轻没重,池灿顿时捂嘴嗷了一声,又想起今天池文鹏对他说的那些话,不禁垮下了脸,心想真讨厌。
池灿也知道李景恪不会喜欢他,很勉强才做了他哥哥。稍微算算,李景恪离开池家的时候应该比他现在还小,按年龄算是他弟弟呢,也会饿肚子吗?那该怎么办呢?有谁接走他吗?他现在这样了想的还是儿童牛排和炸鸡薯条,李景恪这些年在想些什么?
怎么会犯了个错误,就被池振茂赶了出去。
可池灿感觉李景恪好像都不会难过的,还是只有等成为了大人,才不会难过了?
对现在的池灿而言,没有爸爸妈妈的日子很难过,寄人篱下其实也有点儿,可如果那天连李景恪也没有把他接走,他恐怕没办法独自一个人活下去。
在十五岁还会犯很多错误的池灿,不敢假设那样即使对他来说并不具象的日子。而他现在都没被赶出去,在洗着热水澡,闻见了外面的饭菜香,已经需要知足了。
厕所门忽然被敲了两下,池灿一激灵,很快套上了他的小熊睡衣,急匆匆出来。
到外面来香味就更浓郁了,让池灿忘记了刚才那股刺鼻的胭脂水粉气。李景恪做的简单的一荤一素,池灿眼巴巴看着李景恪盛了一碗饭,却没有自己的份。
“手断了不会盛饭,要人伺候?”李景恪问他。
“不是。”池灿干坐了两秒缓缓,自己跑去装了碗饭回来。
他捧着碗本来是有点郁闷的,却没想到李景恪还会做饭,做得非常好吃,反正他饿了,吃了两口就把小情绪和儿童牛排一起抛之脑后,把这顿饭吃得很香。
填饱了肚子,池灿有种满足后的放空和凝滞,眼睛往旁边一看,竟突然发现桌子那头一直躺着那张卡片。
李景恪吃饭比他吃得快,早已懒洋洋靠坐在椅子上,看着池灿的眼神从卡片上收了回去。
他和李景恪不小心对视了一眼。
椅子很硬,不像以前的家里会垫上坐垫,池灿坐在那张椅子上变得有些如坐针毡,他放下筷子,抬眼再看了一下李景恪,发现李景恪饶有兴致地一直在注视着他。
“我吃完了,”池灿慢慢把双手塞到屁股下垫着,需要先铺垫一句才能坦白出后面的话,“那个卡片......是隔壁搬走的那个人给的,她说让我给你。”他小声补充道,“我没来得及关门,她太热情了。”
“有多热情?”李景恪仿佛好奇地问道。
池灿拿不准李景恪的意思,不自觉瞪了瞪眼说:“她说你们是老邻居,让你跟她常联系。”
李景恪把手臂搭在旁边椅子的椅背上:“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池灿被李景恪一问,有些心虚,不知道怎么李景恪就知道对方还说了别的,他并不傻,那些坏话自然不能告诉,嘟囔道,“她还说要跟你聊天睡觉,可我觉得是她单方面喜欢你。”
话音落完,房间里格外静下来。今晚看来是会下雨,屋外狂风大作,把天井里唯一两颗松树摇得哗哗作响,连屋顶的灯光光晕好像都在晃动。
李景恪起身将门关上了。
池灿让李景恪这一下起身弄得心跟着一跳,也站起来,心想不就是聊天睡觉么。
据他所知大人们谈恋爱的时候都是要一起睡觉的,也有早恋的同学这样,学校里经常流传一些这样那样的故事。以前班里的男同学还讨论过他们看的大片儿,每次都说得高深莫测,池灿他在妈妈的羽翼下当了十五年乖乖仔,还没看过。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的。
想到这里,池灿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种事怎么能和李景恪说呢,就像早恋不能告诉家长一样......
“都能跟个陌生人聊到这个份上了,”李景恪看他紧张的模样,脸上浮现了些笑意,故意逗他似的,“所以怎么聊天睡觉?”
池灿低着头帮忙收拾桌子,耳朵有点红红的,说:“我怎么知道。”
“那你还知道喜欢不喜欢的?”
“我……”
“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人?”池灿的表情变化很有意思,李景恪继续问道,忽然发觉了别人家养小猫小狗的乐趣,解闷之余还能省点烟钱。
池灿嘀咕道:“我才刚来呢。”
“看来是没谈过,”李景恪有一搭没一搭叠起碗筷,“以前你妈妈是不是跟你说不准早恋,睡觉前还得喝杯牛奶?”
池灿蹙眉反驳说:“我很早就不睡前喝牛奶了。”
他强装镇定,在好奇心驱使下鬼使神差开口说:“哥哥那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李景恪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无情地打发他:“不是你该问的事。”
碗筷收拾完了,李景恪看了看他,让他接着去把要洗的衣服都放在一个桶里。池灿往厕所去的时候第一下甚至是同手同脚。
不过要洗衣服的事实也很快占据了他的心房,因为以前从没做过家务,突然要做了,他心理上莫名感到抗拒,甚至觉得丢脸。即便池灿知道这是不对的。
他坐在厕所的小板凳上,背靠着特地拿抹布擦干过那一块的墙,看着盆里接满水再哗啦啦倒进桶里,像玩水一样,没一会儿又接受了现实。
于是池灿再次想着李景恪说的睡觉和谈恋爱的事,感觉一点也不好,盆里的水满出来了都没发现,直到一只手突然横亘在眼前啪地关了龙头,李景恪的声音从后上方传来:“池灿,把你卖了我估计还要倒贴钱出去吧。”
池灿立即回过神来,被李景恪一拉胳膊从板凳上拉了起来。
李景恪心软的时候好像不多,冷漠地让他站着在洗漱台上洗衣服:“把自己的衣服洗完就出来写作业,写完作业就睡觉。”
“我这里有点儿疼。”池灿刚刚被拉得没站稳,不小心硌了下肚子,他捂着有乌青的地方对李景恪说。
李景恪对这类跌打损伤再了解不过,揉揉他脑袋随意道:“明天就好了。”
“你不收拾我了么。”池灿突然问道。
李景恪低头一看,知道他又在闹脾气,只是装得很乖不敢使性子,笑道:“这不正在收拾,好好洗,你自己要穿的。”
没管池灿之后,李景恪重新将外面的屋子随手收拾了一遍,然后坐回椅子上打开电脑,在等待开机修缮的时候到底还是点了根烟。
这天池灿窝在厕所里把他那几件衣服洗来洗去,仿佛要在里面新做个窝了,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沾了水和泡沫。他蔫蔫坐到了李景恪对面的椅子上,瞥见那张卡片被扔到了垃圾桶里。池灿偷瞄了瞄,而李景恪神情严肃认真地在看电脑,从头到尾看也没看他,他心一酸,就什么都没说地开始写作业。直到池灿打算上床去睡觉,屋子里都静悄悄的,李景恪在池灿写完作业后就关了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晕幽微亮着。
李景恪把电脑修好已经是凌晨,池灿躺在他的折叠床上睡着了,发出呼呼的鼻音。李景恪俯身过去扯下他捂到脸上的被子,手一碰有些潮湿发凉。
他皱了皱眉,又低笑了一声,起身走到杂物柜附近喝了口水,然后在很久不用的抽屉里找了找,回来又坐到床边。
李景恪拉开了床头的小灯。池灿感觉到光源,不高兴地皱着脸哼了一声,一踢腿把床边的玩偶给踢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