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池灿愿意出来见这一面,也已经清楚,想利用自己仅有的主动权彻底摆脱纠缠。
北京有大风的日子就有沙尘暴,飞沙走石,干燥无比,不适合池灿这个来自南方的孩子,养不活他心中那条小河,抚不平乡愁上的皱褶。
不过池灿此刻更多感觉脖子里空荡荡的,心里、肚子里通通空荡荡的,他一口咬在了那个酥松香脆的甜口破酥饼上,想李景恪还不如先想了眼前这块饼,热乎乎的,到嘴就能踏实咽进肚子里。
许如桔默默的没说话,跟他继续在夜市里漫无目的地逛着。
夜市摊位上也有些有意思的东西,许如桔偶尔拉着池灿停下来看看,她再抬头打算叫人走时,发现池灿正站在旁边那家店铺门口,像被什么吸引了,探头盯着里面看。
民族风的银器店内摆着各式各样精巧的小物件,东西做得别出心裁,什么都有。
池灿进来后就停在最外面的地方看着,用手指了指橱窗中间那排,店家热情地拿出来递给了池灿——是个银光闪闪的很漂亮的打火机,拨开刻着小狗脑袋的盖子,白色的火舌立即冒出来。
许如桔说道:“池灿,你不抽烟吧?”
“嗯。”池灿仿佛骤然被点醒了一下,于是放下打火机站起了身。
他嘴里说“就是看看”,很多此一举地扫过一圈橱窗,然后看着店家老板打算把那只打火机收进去,又往前走了两步。他停顿片刻,还是让老板替他把那只打火机包起来了。
他拿自己刚发的工资买下了这只打火机。
“在风城有朋友很久没见,”池灿和许如桔解释,连自己也不信,“我买个礼物送给他。”
许如桔比从前多了股豁达和锐意的感觉,也还和从前一样和颜悦色,点了点头。
除去第一天还有时间和许如桔跑出来吃吃宵夜逛逛夜市,池灿在喜洲待了要命的剩下两天,几乎都是六点闹铃响起,他一大早在宾馆楼下领了后勤阿姨发的早餐,就要赶往度假村里,晚上则是连夜联排,到凌晨两点回了宾馆还要到房间集中开会。
连手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了都没发现。
他没忍住给李景恪打过电话,还好没说两句就信号不好,只能挂了。因为他除了没出息的要回宝宝佛玉佩,或者说想你,不想闹别扭了,其余不知道再多说什么。
他已经兵败如山倒,被李景恪一下就攥住了不能动弹,不论李景恪攥住的是他的灵魂,还是换种开玩笑似的怪羞耻的形容,叫狗链。
文化节活动圆满结束的时候,池灿和许如桔见了离开前的最后一面。
相隔多年,许如桔跟他匆匆一见,在现场看着他照顾了自己的学生又满场子跑来跑去叮嘱别人,不知为何总会想起当年他还小的时候,跟在李景恪身边矮矮一个的样子。她没有什么能再担心的,临别前拿给了池灿一个牛皮纸袋,让他好好保管。
牛皮纸袋的边缘已经起毛,大概是许如桔一直带在手边了的,但重新经过了封订,并不能直接打开。
“里面有一些我在西藏拍的照片,以前你做作业还是论文研究,不是想要一些这样的资料么,虽然已经晚了,但照片当时的心情还在里面,像文字一样,回去找个时间再看吧。”许如桔说。
池灿点了点头。
上车后池灿昏昏沉沉歪着脑袋睡了一觉,手里抱着许如桔给的那个牛皮纸袋。
回到风城市区已经是中午,池灿跟着大家一起去吃了饭,算是一顿草草的庆功宴,领导在小结上还特地拎出池灿表扬了一通,在所有实习生里他确实是最熟练最不怯场的那个,比正职员工都不逊色。
晚上台里还有一场晚宴,池灿他们终于先暂时被放回去休息了,他在饭店门口打了个车,直接回了滨海大道的家。
池灿换鞋进来后直接把行李放在客厅,四处看了一圈,然后回了自己楼下的房间,将手里其他东西放在桌上,又走了出去。
李景恪并不在家,他拿着手机经过红木楼梯来到二楼,打开主卧房门的时候还有些紧张起来,回风城这么久了,他还没进过这个家的主卧,没躺过李景恪的那张床。
当初买这么大的房子,分什么你的房间我的房间就是不对的,池灿就这么一个人,二十四岁了也和十八岁时没区别,只用睡一张床,塞在李景恪身边占不了多大的地方。
池灿恨恨盯着卧房看了一会儿,这里仿佛一成不变,宁静而沉闷,李景恪就是这样无趣的人。
他继续往里间书房走去,像从前一样,木质地板上铺着深色的地毯,踩起来很踏实柔软。
书房不大,四四方方被满柜子书围着,中间一张工作用的书桌。有着池灿也要跑进来看书的缘故,书桌旁有一张椅子和一张沙发,地上则铺着更柔软的绒毛地毯。
池灿拿起桌上的水杯,低头喝了一口,冷的。李景恪今天在这里待过,日历上写着字。
他确实是来看日历的,很想快点见到李景恪,玉佩也只有去找李景恪才能要得到。
不过他随手翻了翻之后发现以前的很空,李景恪似乎很久没有在日历上写行程的习惯了,但好在最近几天有,每一项都写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如果是在电影里,这是一件很适合用来查找某些蛛丝马迹的物件,主人公如果有爱人,也像个很配合查岗的丈夫。
李景恪今晚受邀将去参加台里的那场晚宴。
家里就池灿一个人,干什么都不用有心理障碍了。
池灿离开书房先去洗了个澡,连衣服也忘了拿,他一丝不挂走出来的时候难得不慌张,径直拉开李景恪房间的衣柜,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找到了自己的内裤,又随手扯出一件李景恪的衬衫套在身上,然后上床钻进被子里就很快睡了过去。
晚宴地点设在市内规格最高的酒店内,池灿作为实习生,如果实在不想去,不去也是可以的,但他听见闹铃响,依然从李景恪床上爬起来,重新换上衣服赶去了酒店。
酒店二层的大平层宴会厅里已经布置妥当,左侧还有个面积很大的露天花园,视野开阔,是饭后顺便举行红酒品鉴会的地方,方便交谈,同时旅发会在即,安排了慈善拍卖的公益活动。
池灿到的时候晚宴还没有开始。
他是挂着台里胸牌进去的,却不用干活,碰见领导,领导刚听了那边部门对他的表扬过来,还知道了池灿是跟台里常年有来往的重要合作方李景恪的弟弟。他让他把胸牌取了,说等会儿多见识见识。
这些年风城发展迅速,很吸引投资商的目光。这晚受邀前来的大多是各界名流,同时不止风城,各地相关的投资商也来了很多。
池灿吃饭的时候和同事们坐在靠墙角的一桌,很偏僻。
宴会厅里灯光闪闪晃人眼睛,他连李景恪的人影都没找到,心道自己属于无产阶级,评了个优秀实习生有什么用,累死累活打工人一个,吃饭都不能上大桌。
先发现的竟然是孟新泉,她坐在池灿对面的位置,连忙挥手叫了叫池灿,说:“池灿,你哥哥也来了,那是不是?”
池灿捏着筷子往后看去。李景恪还没落座,正和人在半道上握手,个子在人群中实在显得高大挺拔,是和善礼貌的样子,却总有些格格不入的冷峻。
不怪孟新泉只正式见过李景恪一面,就能认得出来。
池灿“嗯”了一声,看得有些久了,才回来继续低头吃饭,表情又颇为平淡起来。
旁边的张老师知晓内情,以为池灿想避嫌,便说道:“池灿刚回风城不久吧,那天说搬出宿舍,这几天又去了喜洲,还没回去见过吧?”
其他人却不清楚李景恪到底是什么来头,和台里什么关系,只记得池灿与他哥关系一般,回来了都不回去的。
“哪有,”林辉说道,先跟孟新泉透露起来,“池灿跟他哥应该缓和了,那天他哥还去池灿宿舍睡了一晚上呢。”
池灿不动声色间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澄清或解释,连他自己都难以为自己说清什么,不是一句关系好不好能概括的。
“你们睡一起?”孟新泉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很疑惑,“床不会小吗。”
这个不是不能回答,床是小的,所以那一整晚池灿几乎都贴在了李景恪身上睡着,大部分时间意识不清,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哪里都不被李景恪放过。
“那天他来帮我搬宿舍,太晚了,就将就睡了一下,”池灿是背对着李景恪那边,被迫回忆着,又干笑了一下,说,“单位里宿舍房间紧,我还是不占用地方比较好。”
宴席快结束,要撤桌的时候,大家陆陆续续往露天花园移步。池灿他们这几桌类似员工桌,撤得慢,就都还坐在原地没动。
没一会儿张老师忽然站起了身迎过去,像是有人过来了,然后大家都站了起来。张老师很快叫了池灿。
池灿起身看过去,招商主任和好几位领导、投资商站在了不远处,右手边的就是李景恪,紧接着主任便引着众人过来了,主要是为引李景恪来见一见。
他那天得知了李景恪的弟弟就在单位实习,又听说池灿这几天被派去了喜洲干苦力,今天特地过来走个过场,也是为卖李景恪一个面子,表示他们很重视池灿。
不用刻意点明关系,只借领导张老师之口介绍介绍便可以。
池灿这个优秀实习生很快和其他人一样,公事公办地跟领导们打了招呼,碰了酒杯,对李景恪却颇为冷淡。
而李景恪刚好就站在了他面前,目光平直地看过来。
李景恪无法拒绝招商主任的“美意”,有些事瞒不住更没必要刻意隐瞒,于是他把池灿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令池灿像被那双眼睛当众钉住了一样。李景恪随口般说道:“衬衫不错。”
池灿是这样冷淡的,冷淡到今天出门急,里面穿的是李景恪的衬衫。
第86章 是不是真的
池灿停在原地愣了片刻,感觉身上不合身的衬衫堆堆叠叠,贴着皮肤,中间的缝隙挤进了一些气流,令他后背有些发痒。
池灿知晓晚宴礼仪,是穿的正装过来,但他除了过来蹭一顿饭吃,主要还是为了来见李景恪,又怕会冷,所以礼仪只到位一半,衬衫外套着毛衣,看起来很随便很休闲。
他的衬衫只露出了衣领,李景恪有那么多衬衫,大同小异相差无几,他没想到李景恪一眼就能看出来,看出来了还要说出来。
他喉结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应该以合作方下属或弟弟的身份,感谢李景恪夸奖他不合身的衬衫,还是默认暧昧的可能,主动说些性暗示的暗语。
“他们今天才从喜洲回来,有些累了,”招商主任像是在打圆场,笑意盎然地说,“年轻人嘛,还是很有能力,文化节活动也是我们台里承办的,形式很有创新,所以说要跟上时代的脚步,得靠这些新鲜血液还有大家支持才行。”
外面露天的空中花园已经亮起了灯, 众人在推杯换盏和交谈说笑声中接着去往下一个地点。
李景恪跟他们用眼神和手势示意了一下,算打了个招呼,就还在池灿面前,没有要走的意思,自然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午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池灿说道,“中午到家的。”
“累了为什么不在家休息,”他将手里的酒杯放到旁边桌上,朝不远处的张老师点了点头,又对池灿说,“看来在北京把身体也锻炼好了。”
池灿跟着李景恪走到通往外面花园的玻璃门口,不好再和李景恪装不熟,勉强维持的要冷淡和尊严压不住心底那些暗流涌动。
他其实也不惧别人的目光,觉得他有靠山或走后门都无关紧要。让人知道池灿确实是有靠山的,反而满足了池灿心里那点隐秘的占有欲。
“我知道你要来今晚台里的晚宴,想早点见到你,才来的。”池灿放低声音为自己解释。
“中午到了,想见我不应该是晚上跑来这里,”李景恪看向他,在露天花园不甚清晰的光晕下,似乎又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李景恪问道,“你没手机,不会打电话?”
池灿忽地怔忡片刻,不知为何就说:“对不起,哥。”
他讷讷补充:“我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
他只打了一个,李景恪中午在跟人吃饭,没接到很正常。
空气里似乎有些尴尬,手中托着托盘的服务生逐渐走了过来,李景恪没再说话,拿了一杯新的红酒,服务生顺势向池灿示意,把托盘往前递了递。
池灿停顿了两秒,打算伸手和其他人一样,拿一杯装装样子,他还没有把手伸出去,李景恪先挡住了,手中酒杯里的酒液随动作在杯壁晃了晃。他对服务生开口道:“谢谢,他不喝酒。”
池灿抿了抿唇,把探出去一半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喝完了又发酒疯,我今天没空管你。”李景恪笑了笑说道。
池灿知道每次都是他通过无理取闹获得的李景恪的心软。李景恪表面看上去疏远冷峻,其实一直是个很好的人,像许如桔说的那样,可能对他人没有什么期待,所以有些事做了也只是做了,对李景恪而言算不上多么重要。
他低声说:“我不喝,不会了。”
前方的台上已经在影像宣导片,慈善拍卖很快就要开始,李景恪只提前让人做了资金捐赠,无意参与拍卖,中间有几位来与李景恪攀谈过一二,他喝了点酒,神色依然清明。
池灿大部分时候都待在了李景恪身边,途中离开过一次,是为李景恪去餐台放酒杯和取新酒的。场内人太多,服务生顾不过来。
等到最近这一拨人终于走了,周围稍稍安静下来,池灿才有空和李景恪说话。
他伸手扶了扶李景恪,尽管李景恪不需要人扶。他开口说道:“我在喜洲碰见小桔姐了。”
李景恪看起来并不意外,点了点头,说:“你们很久没联系过了吧,这两年她找我问过,你有空给她打打电话。”
“她知道了么?”池灿忍不住问道,“我是说,已经没关系了吗。”
这时李景恪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拍了一下池灿的胳膊,转身后退两步,去到更安静的地方接了电话。李景恪和对方说在靠后的位置,打算一会儿就先走了。然后才挂断电话。
池灿仍然目不转睛看着他,很执着,也很在乎,他在去往喜洲的路上还在为了玉佩生气,回来后的此刻却更急着为一些难以抓住的东西。
就像从前池灿就想明白了的,成为同性恋,并不是就变成了坏人;他让李景恪教他打枪,并不是李景恪故意带坏的他。
“池灿,”李景恪注视回了池灿的眼睛,声音很温和地说道,“从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过,没有关系。无论是讨厌同性恋,还是接受,那是每个人自己的事,你也一样。”
人生是流动的人生,思想、喜恶和生活的方式也会千变万化地流动,放在宇宙世间都是须臾之间,沧海一粟。
李景恪无法控制这一切按自己想要的行进,那太荒谬了,他也无意控制这一切。
只是池灿虽然问题很多,但从来不会想这么多,他认准了李景恪,说喜欢是因为喜欢,说讨厌也是因为喜欢,会发脾气,会口是心非,会为了获得关注绞尽脑汁,在他对喜欢还懵懵懂懂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