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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对乔装卫士的护卫下,不起眼的小马车离开北辰宫,向着安阳城西门而去。
白殊揭点帘子看出去,看外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突然想起第一次进安阳时的情形。明明只是去年二月的事,如今回忆起来却好似离得久远。
谢煐很快将帘子拉回去:“仔细风冷。”
白殊转眼看向谢煐,心下突然有些感慨——当初进京之时所设想的,如今一一实现,只这么个贴心狼崽子是个意外。
谢煐将人搂进怀中,让白殊靠着自己缓冲,能少颠簸些,一边道:“回头让冯万川凑凑钱,先把宫里你常走的路铺上一层水泥,也就不怕下雨落雪时泥泞颠簸。安阳城内的还得缓缓,要看国库的情况。”
白殊擦擦手,拿起个桔子剥了,掰一小半给小黑,又掰下一片来喂到谢煐嘴边,笑道:“慢慢来,不着急。倒是我们住的那殿里,浴池得赶紧挖一挖。”
用习惯了池子,没有还真是不方便。
谢煐咬下桔瓣,顺势含着白殊的手指吮一下:“回去就让内侍省抓紧办。”
白殊自己也掰了一瓣吃,一边笑道:“内侍省可不会抹水泥,等他们挖好池子,让孟大带人抹上,我再给他们加些赏。”
马车碌碌而行,两人低声说着话,一派悠闲。
车子出了安阳城一路往西,最后来到康宗皇帝与文康皇后的合葬陵。
两人没去通常朝拜祭奠的上宫,而是去了稍远处的下宫。下宫是墓主灵魂起居之处,贡奉有帝后二人的画像与生前所穿的衣冠,每日都有仆役进献贡品。
谢煐与白殊入了殿,两人亲自摆上带来的贡品,再于画像前三跪九叩。
当年凶手都在等待伏诛,大仇得报,谢煐心中却没多少波澜。他暗暗转眼看向白殊,见白殊正满脸虔诚地闭着眼,双手合什,嘴唇微动,不知在说些什么,便不由得微微一笑。
比起通报自己仇报后继位的事,他更是想让父母见见白殊,这个自己所选择的、今后要共度一生之人。
上过香,两人再一同烧些纸钱。
谢煐突然想起来道:“该将令堂的牌位从白府中接出来。”
白殊应道:“嗯,我已经委托表兄了。坟也准备迁到刘家的祖坟中。”
谢煐又道:“接进宫吧,祭拜也方便。”
白殊看他一眼,笑着点头。
祭拜完,两人走出宫外,发现天明明还亮着,却是下起了小雪。
冯万川抱着白殊的斗篷、拿着伞过来,凑趣道:“晴天雪,这是先帝后在天上看见了陛下和殿下,给的回应呢。”
白殊弯身将小黑抱起,一边笑道:“冯内侍这句‘殿下’,我听着都不习惯。”
冯万川识趣,没自己上手帮,而是一边将斗篷递给谢煐,一边也笑道:“叫摄政王可太生分,您再多听几日,也就习惯了。”
谢煐接过斗篷,给白殊披上系好,再拿过伞撑开,冯万川便自觉退开几步远,和护卫们一同走。
此陵离着安阳近,这时尚早,也不用太赶着回去,白殊看此处环境好,便说稍转一转。
谢煐自是随他,只仔细打着伞跟着。
没走几步,白殊发现一众郁郁葱葱的常绿树间,竟还夹着一棵梅树,此时已有花朵开放,就走上去细看。
谢煐跟在他身旁,亦抬眼看向那傲雪凌霜的红梅,禁不住莞尔:“这棵梅树,原本种在思政殿。我娘喜梅,思政殿后是一片梅林,这一颗则是我爹亲手栽在院中。”
白殊转头看过来:“后来呢?”
“后来……”谢煐伸手碰碰枝头一朵花,“我封了太子,搬进东宫,每年只能回思政殿住几日。眼看着院中梅树无人打理,便和十二郎、章臣一同挖出来,移到了此处。当年挖树时不小心伤了根,还以为要活不成了,没想到冬日时十二郎与章臣替我来看,见它还是开了花。”
白殊也伸手碰碰小巧的花瓣,道:“日后我们会搬到议政殿,要不,在那边院中栽一棵梅树?”
谢煐却道:“你喜竹,我预备着栽一片竹林。竹子霸道,种了竹便不好再种其他。”
白殊一愣,随即又觉得这样也挺好,省得谢煐睹物思人,时时伤心。
赏过一会儿雪中梅,谢煐抬头看看天色,道:“回吧。路上慢慢走,不颠簸。”
两人便回转身,一边慢慢向马车走去,一边低声说着话。
谢煐:“日后的朝议与政事堂会议,你只随意就好,想来便来,不想来便不用来拘着。”
白殊:“这哪里用陛下说,我可没打算日日都起那么早。”
不知何处飞来只小雀,悄悄落在伞面上,好奇地探头往下望。
小黑耳朵一动,在白殊怀里抬起头,甩着尾巴看那只小雀。
【主人,我想吃鸡。】
白殊还没说话,谢煐便先应道:【回去就让小厨房做。】
白殊好笑地拍了下小黑:【小馋猫。】
小黑:“喵。”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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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王府
嘉禧帝被幽禁宫中, 白泊谋反的案子与众皇子所犯之旧事,皆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共同审理定罪。
那些秘密情报中涉及的命案官司排在其后,算是留出点时间给那些涉案人自首, 毕竟这是谢煐在早朝上开的金口。
关于谢煐的登基大典,礼部与司天监已算出几个近期的日子呈上来。
谢煐继位情况特殊,当初他已为父母实实在在守足六年孝期,如今随时可办大典。
不过白殊拿着这些日子跑了趟应玄观,国师却是挑了最末的一个——腊月二十六。
谢煐在早朝上将日子一宣布,下了朝三司就体察上意地加班加点审案子写卷宗, 不留天子的仇人到新年。
议政殿在加紧改造,白殊的摄政王府同样也要修整一翻。
摄政王府便是上景宫。虽然离皇宫远, 但占地大,又是两人成婚之处, 谢煐没犹豫多久就定下这里给白殊。
反正白殊不会住过去, 目前又没有开府理事的意愿, 那宅子远点也无妨, 主要就是为白殊撑个场面。若是白殊日后想开府, 再在宫中给他划一殿就是了。
这日, 工部的陈尚书递帖求觐见,送来四五张这几日赶出的图纸给谢煐。
“上景宫的正殿与寝殿,上回是按着储君的规制改建, 如今再往外扩一扩, 比宣政殿与紫宸殿略略小些。主要是后院的园子,听闻圣上原先全推平了, 如今臣着人设计了几个主流的式样给圣上点评。若是瞧着都不喜欢……”
谢煐眼睛看着奏章, 腾着一只耳朵听, 此时抬手打断道:“摄政王的府邸, 如何要朕来瞧,拿去与摄政王看。”
陈尚书一愣。
谢煐瞥他一眼:“摄政王说如何改,便如何改,一切以他的心意为准。”
陈尚书被这一眼看得心中一突,忙躬身应是:“臣明白了!既圣上同意,那臣这便去求见摄政王殿下。只是,烦请圣上指派一位内侍引臣过去。”
谢煐听得一皱眉,没应他,却是召过冯万川吩咐:“通传内侍省,如有人在嘉德门递帖给三郎,便直接送过去,无须先问我。见与不见,皆由三郎自己做主。”
冯万川忙应着是:“这都是臣的疏忽。嘉德门那处已经叮嘱清楚,只忘了外头的诸位官员们不知此事。臣回头便让人将消息往外散散。”
陈尚书不作声地听着,心下暗暗吃惊。
原本这几日都不见白殊上朝,群臣私底下便议论着,谢煐先前非要立个摄政王,其实还是为立威。如今看看,这摄政王听着权力虽大,却被拘在宫中,和普通嫔妃有何不同。
可现在一听,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冯万川看谢煐给自己使眼色,便转身对陈尚书笑道:“陈尚书这便随咱家来吧,咱家领您往思政殿去。”
陈尚书看谢煐已继续专心看奏章去,便行过礼,随冯万川出去了。
议政殿在修着,谢煐嫌弃政事堂离思政殿远,目前选了紫宸殿一处小偏殿处理事。
从这里过去思政殿不多远,陈尚书边走边暗暗向冯万川打听:“冯内侍常在圣上与摄政王身边,不知摄政王有何喜好和忌讳?某也好注意着……”
冯万川笑得一团和气:“陈尚书且放心,殿下为人最是和气,亦不会因为一两句言语怪人。要说喜好嘛,殿下喜好实用的东西,最不喜那铺张浪费的作派。”
陈尚书嘴里应着声,心中却有些迷糊,也不知道最后一句算不算是在敲打自己。但想了想几张图纸的预算,在皇家园林中还真算不上铺张浪费,甚至还算是花用得少的。他事先还担心谢煐为此责备自己不上心,都想好了说词,没想到一句没用上。
到得思政殿,陈尚书再次吃了一惊——这里没有宫人服侍便罢了,竟然有好几个还明显是未净身的小厮。
有小厮进去通报。陈尚书偷偷看着同样等在外头的冯万川,发现这位内侍省监正竟也是没一丝恼意,只笑着陪自己等候。
过了一会儿,那小厮回来领人进去,陈尚书这才终于见到白殊。
他见白殊的次数不多,伪帝那时候也不曾留意过这个明显的弃子,印象深刻的便只有上回早朝那次。
此时的白殊却是完全不同,倒和民间传的那般,穿着看似普通的衣袍,头发只随意用发带一扎,双眼含着笑,端的是眉目如画,丰神俊朗。
天子旨意,见摄政王如面君。陈尚书行礼后得赐了座,客气地挨边坐下,说了来意,再展开几张图。
白殊点下头,略略看过图,先道:“后院暂且不用动。”
陈尚书猛地一惊:“啊?”
白殊也跟着愣了下,随即转头问冯万川:“后院如何改,该是随我自己的意吧?”
冯万川笑着回:“自然是您想如何便如何。”
白殊点点头,转回向陈尚书道:“我目前还没想法,便先不动了。日后再要动,我自会找人改。自己家里的事,用工部的人本也不大好。”
陈尚书讷讷应着是,一时间想着三张费尽心思的设计图就这样白费了,一时间又觉得这样也挺好,毕竟最费钱的就是造园子,少这一大笔,省得报账时还要和户部扯皮。
白殊又细细看过正殿与寝殿的部分,抬头问:“我看这标注,比原先的稍大上一些,这是要拆了重建吗?”
陈尚书被唤回神,忙道:“照着圣上的意思,摄政王府的规制要在储君之上。中轴线不变,是得推了重建。”
白殊失笑地摇摇头:“太铺张了,这新屋才盖起来还没两年呢。别听他的,保持原样就好。”
“这……”陈尚书为难地看向冯万川。
冯万川接到他求助的目光,又对白殊笑道:“咱们大煜还是第一次建摄政王府,自然是殿下怎么说便怎么算。陛下那头的意思,其实就是想显示您这摄政王还在储君之上,便是将来选立了太子,也越不过殿下您去。”
白殊无所谓地道:“越不越过我,也不在屋子大上那一圈。这样吧,在屋脊上加一对龙凤,以示和储君的区别就是了。”
冯万川识趣道:“殿下说的是。”
陈尚书见他如此说,只有应下:“那臣回去便着人设计,待出了图纸,再来求见摄政王。”
白殊对他道声“辛苦”,也就让知雨送了客。
陈尚书退出殿去,暗暗摸出个荷包塞给冯万川,小声问道:“冯内侍,圣上对摄政王到底是……”
谢煐先前一意孤行要立摄政王,赐下王府像是要大操大办,今日却连图纸都不看就把自己打发过来,最后这位摄政王却说别的都不动,只小小改个屋脊兽。陈尚书虽老道,却也是彻底看不明白,谢煐对白殊这到底是真宠啊,还只是假宠?
冯万川手一捏,塞进袖中,依旧笑得如沐春风:“陛下既说按摄政王的意思办,陈尚书便只管放手去办。别的咱家也不懂,咱家只知道,只有摄政王开心了,陛下才会开心。”
说到此处,他还凑到陈尚书身旁,压低了声道:“陛下拿定的主意,有时摄政王劝上几句,陛下还会改改。但换成摄政王拿定的主意,陛下可劝不动,总得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