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戏的时候,他一步步渗透于自己饰演的角色中,他想让自己真的成为那个人,所以和自己无关的剧情他没有好奇过。
他不知道这位母亲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是什么样,也像自己的角色一样不去想那些样子,但当一切结束,他跳出了角色,以旁观者的角度回看这个家庭,他只能体会到深深的无力。
一个不幸福的家庭里,除了那个造就不幸福的始作俑者,没有人能够幸免。
他本来打算先不告诉徐昀杉,让徐昀杉平静一段时间,等到时候电影上映,徐昀杉看完电影,自然就会知道一切。
既然徐昀杉选择主动面对,那他干脆直接说出来,让徐昀杉和曾经做一个了断。
晏廷浅浅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妈妈其实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
徐昀杉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看着徐慧瑛的照片。
晏廷道:“她怀有私心要的你,但也很期待你的出生,结果何鸿孕期出轨,她生完你又得了产后抑郁,哥哥也没能得到救助,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坏的地方发展……那个时候她不让哥哥告诉你她的想法,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治不好,以后还会更频繁地犯病,她没法阻止自己伤害你,所以不想你有心理负担。”
“她希望你不要原谅她。”
徐昀杉还是没有说话,静静地垂着眼睛,晏廷也不说话了,陪徐昀杉站在墓碑前。
风吹动着厚重的云层,推着它往前走,它遮住了阳光,却没有停滞,继续向前,阳光很快又露了出来。
晏廷这时才再次开口:“你要跟她单独呆会儿吗?”
徐昀杉点了点头。
晏廷牵起徐昀杉的手,在他凉凉的指尖上吻了吻:“我去外面等你。”
晏廷离开后,墓园只剩下徐昀杉一个人。
他还看着徐慧瑛那张微笑着的照片,看了很久很久,他才半蹲下来,和照片里的徐慧瑛平视。
印象里,亲眼见徐慧瑛笑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一人奔波于繁华的城市之中,以为遇见了最好的爱情,以为能收获最好的亲情,以为事业还能蒸蒸日上,最后的结果却不尽人意。
事业、爱情、亲情,这人生中最重要的三样东西,没有一个偏袒徐慧瑛。
她就这样一点一点磨尽了温良,变成了一个疯狂可怖的女人,徐昀杉曾经也无法理解,但在重新见到何鸿,跟何鸿产生争执以后,他好像有一点理解了。
徐慧瑛跟他一样,浑身包裹着负面情绪,那些情绪远比他所承受的还要多。
可徐慧瑛没有他这么好的运气,没有遇到像何穆之这样关爱她的长辈,也没有遇到像晏廷这样包容她的爱人。
如果他也遇不到何穆之,遇不到晏廷,也许还不如徐慧瑛坚强。
“……妈。”徐昀杉很轻地叫了一声,居然感觉有些生疏。
他已经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没有主动叫过徐慧瑛了。
徐昀杉抿了下唇,竟然不知道后面该接什么话,他沉默了许久,才继续道:“哥哥的病治好了。”
“等他可以出院,他会来看你的,他打算出去旅游,去世界各地看看,其他的话等他来了再告诉你。”
徐昀杉站起来,转身往墓地外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向那张照片。
“我现在也很好。”徐昀杉道,“你可以安心了。”
徐昀杉离开了墓地,晏廷就在外面等他,他们一起回家,又在小区超市里买了些菜,打算晚上在家里自己做饭。
公开了以后,晏廷就像完全没有负担了一样,和徐昀杉在外面连口罩都懒得戴了,甚至恨不得故意往记者狗仔的摄像头上撞。
但就算公开以后不用隐藏两人间的关系,晏廷也还是一个粉丝极多的大明星,徐昀杉每次都要把口罩强行拍在他脸上,他才勉为其难地戴起来。
现在在小区里,他更肆意妄为,说什么也不肯遮住脸,徐昀杉要自己遮,他也要想尽办法把口罩抢过来。
理由也很充分:“我们这么帅的两张脸,遮着你不觉得可惜吗?”
“……”徐昀杉无话可说。
不过小区里没有外面来的人,大部分住民也认识晏廷,只要把脸皮修炼得有晏廷一半厚,就算不戴口罩也没什么关系。
他们去蔬菜区买了菜,又一次收获了不少赠品,两个人一时半会也吃不完,徐昀杉打算晚上回去给丘比加个餐。
晏廷今年最后一部戏拍完了,代言也推掉了好几个,之后的日子虽然也要出门,但也只是去一去公司或者市内其他地方,比以前轻松许多。
晏廷现在下班时间比徐昀杉早,每次都要去摄影棚接徐昀杉,起初徐昀杉是拒绝的,但自从一切尘埃落定后,他的拒绝起不到任何效果,他渐渐学会了说服自己。
热搜连着几天追踪晏廷和徐昀杉的各项行动,起初大家还激情满满,到后来也看得习以为常了,热度一点点降下去,营销号们赚不到钱,也纷纷转向了新的内容。
摄影棚的老板同事天天看见晏廷,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激动了,记者狗仔们也不再疯狂地蹲点拍照,两人过着平淡的情侣生活,一起上下班,一起遛狗,休息的时候一起看望何穆之,一起过二人世界。
何穆之的身体一天天恢复,也不需要徐昀杉时时守着,他大概在鬼门圈徘徊时收获了许多灵感,恢复后每天都在写东西。
他写东西时不喜欢被人打扰,有时候徐昀杉待得久了,他就会施展赶人大法,甚至还会打电话给晏廷,要晏廷过来把人带走。
他最近跟晏廷联系得挺多,就在两天前,电影后期剪辑已经全部完成,正式杀青,杀青宴定在一天以后,所有跟电影相关的人员全部参加。
何穆之也该是其中的一员,但他身体虽然在恢复,还没到能出院的程度,只能到时候在医院开一个视频,跟大家聊几句。
这几天晏廷一直在帮他,调试机器,琢磨发言稿,顺便聊聊关于徐昀杉的闲话。
杀青宴当天,徐昀杉给晏廷化了妆,又屈服于晏廷高超的耍赖技术,手把手教他给自己画了一个,这才终于坐上去宴会场地的车。
因为中间磨蹭的时间太久,到地方的时候,杀青宴已经准备开始了。
这次宴会包了半层楼的场地,声势浩大,光摄像机都摆了两三排,徐昀杉看着如此热闹的场景,一时有些愣怔。
“怎么了?”晏廷晃了晃他的手,笑道,“你不会被吓到了吧,要我抱你过去坐着吗?”
“……”徐昀杉回过神,剜了晏廷一眼,“你等下要是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我就先回家了。”
晏廷无所畏惧:“那可不行,你是这次宴会的重要人物,不单是作为我的化妆师,还作为剧本里的主人公,而且你还是代替何编剧过来的人,待会儿说不定还要上台演讲呢。”
徐昀杉一愣,这次真被吓到了,他稳住脸上的表情,抿了下嘴巴:“你没说过要我上台演讲。”
“只是有这个可能,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晏廷说完,搭着徐昀杉的肩膀安慰道,“你别紧张,不会让你说很多,估计就说说你对这部戏的看法,或者想对你哥说的话,到时候你随便说两句就行。”
“……”
徐昀杉收回视线,呆滞地看着地板,甚至无法想象等下会出现的情况。
杀青宴的事他好几天前就知道了,也一直在看晏廷和何穆之做各种准备,但从来没听说过他也要上去发言的事情。
要他对着那么多镜头讲话,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我回去了。”徐昀杉说着转身,抬脚就要往外走。
反正到时候肯定也说不出话,与其在镜头前丢脸,还不如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他还没迈出步子,晏廷手上施力,揽着徐昀杉的肩膀转回来。
“哎。”晏廷看着徐昀杉笑起来,“我吓唬你呢,真要你讲话我怎么可能不早点告诉你,你怎么又傻又不经吓啊。”
“……”徐昀杉还低头看着地板,拳头悄悄捏紧了。
他伸手拧了一下晏廷的腰,他们今天都穿的正装,很薄很贴身,他很轻松地掐到了晏廷腰上的肉。
晏廷吃痛地往边上跳了一步,徐昀杉顺势挣开扒在肩膀上的手。
“我去一下卫生间。”徐昀杉扔下这句话,往外走去。
晏廷连忙追上来,两手圈住徐昀杉的腰:“我陪你去。”
这姿势虽然平常,但在这种场合做出来,只有晏廷这种厚脸皮才不尴尬。
徐昀杉压着晏廷的手,扭头瞪他一眼:“你就站这儿。”
“我不。”晏廷道,“这地方这么大,你要迷路了怎么办?我陪你去。”
徐昀杉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已经有几个人看过来了,他感觉自己现在比不穿衣服站在大街上还难堪,他看着晏廷:“你都不嫌丢人吗?”
晏廷跟那几个人笑着点了点头,又道:“我抱我老婆有什么丢人,我还能亲呢,过来……”
没等晏廷话说完,徐昀杉一掌拍他嘴上,推开他的头:“你先松开。”
晏廷老实松了手,后退一步,又嘿嘿笑道:“这下你不能赶我走了,口红都被你拍花了,你得给我补补。”
“……”
徐昀杉搓了搓手心的口红,往卫生间走去,这一路走得及其坎坷,晏廷非要贴着他,他往边上挪一步,晏廷就跟着挪一步,两人就这么推推搡搡地往前走到目的地,徐昀杉给晏廷补口红,晏廷又极不配合,非要他用嘴来补。
徐昀杉终于烦了,将口红塞晏廷手里要他自力更生,转身走去外面。
他守在卫生间门口,等着晏廷补完出来,却先看见一个很眼熟的人。
这人长得太精致,虽然当初只接触过一次,徐昀杉也很快记住了这张脸。
他穿着一身正装,从卫生间走出来时还在整理乱了的头发,也看见了徐昀杉,愣了一秒后笑道:“真巧,居然在这里遇见了。”
徐昀杉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刚说完,又长长地“哦”了一声,“这边在办杀青宴吧,听说你是这部电影主人公的原型。”
徐昀杉又点了点头,问:“你也来参加宴会吗?”
“是啊,不过不是你们那场,是对面的。”那人说着,指了指徐昀杉背后。
徐昀杉没回头看,继续等着晏廷出来,但这人好像也在等人,退到一边没走。
他整理完头发,又开始整理袖扣,脸上的表情很冷淡,倒让徐昀杉有些尴尬。
好在晏廷很快出来了,跟他一起走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跟晏廷差不多高,也穿着一身西服,但周身的气场和别人不一样,透着很浓的学生气。
徐昀杉随意扫了一眼他的脸,难免愣了一下,那是一张绝美的脸,大概连女娲自己看见都要感叹三分,他上次产生这种感觉,还是在看见严徽的时候。
那人看向徐昀杉旁边,毕恭毕敬道:“哥,可以走了。”
“走吧。”徐昀杉边上的人站直身,又对徐昀杉礼貌道,“我们先走了,以后有缘再见,就一起吃个饭吧。”
徐昀杉点头应下,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离开,再回过头,就见晏廷挑着眉毛看着他。
“你怎么认识他的?”晏廷问。
徐昀杉顿了顿:“你也认识?”
“认识啊,顾淮之,商业圈里出名的gay。”晏廷说完,表情更不好了,“你为什么认识他,你不会跟他有一段吧。”
“……”徐昀杉有些无语,抬脚往宴会走,边走边解释道,“之前在酒吧……就是被那三个人找麻烦的时候,是他帮我解了围。”
虽然后来那三人还是找了上来。徐昀杉重新忆起那段事情,难免有些恍惚,那也不过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他还在为了债务苟且偷生,现在竟然可以这么幸福,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晏廷也想起那件事了,脸上的表情却没好转:“说起那事儿我就来气,要是我当时不在,都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你以后不准自己去酒吧,要么跟我一起去,要么我找人陪着你。”
“……我不去酒吧。”徐昀杉道。
他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晏廷忽然停了下来,他只能跟着停下,回头看去,就见晏廷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那时候是为了还你哥的药费吧?”晏廷道,“还骗你哥说只欠了20万,这么一算得有50万了,但你借钱的时候还没毕业吧,你怎么借到那么多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