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徐昀杉走远,何穆之才重新开口:“你帮了我和昀杉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晏廷彬彬有礼道:“都是一家人,没那么见外。”
何穆之笑了一声,摇摇头道:“再怎么不见外,该拎清的还得拎清,等那部电影播出,我应该也能沾光拿个编剧奖什么的,到时候发的奖金你收着吧,作为我还你的医药费。”
晏廷安静了一会儿,何穆之说有话跟他说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猜到了,他当然不需要何穆之还这笔钱,但他跟何穆之也有过几次交谈,大概知道何穆之的性格,何穆之把徐昀杉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肯定不希望影响徐昀杉,这笔钱他不得不收。
想到徐昀杉那一毛不拔的性子,晏廷又有点苦恼:“昀杉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的。”
“所以我这不是把他支走了么。”何穆之道,“他那边你看着处理吧,实在不行让他再还一次也行,反正还来还去也还是你们俩的。”
徐昀杉飞快去了医院食堂,买了饭菜拎回病房,晏廷和何穆之已经聊完了。
他帮何穆之把床上进餐的桌子调出来,将饭菜放在桌上,自己和晏廷也随便吃了一点。
一顿饭吃完,晏廷帮着清好桌子,又对何穆之道:“再调养半年没有异常,基本就可以稳定下来了,那之后您有什么计划吗?”
何穆之仰头看向天花板,长舒一口气,感慨了一句:“我都没想过能活到现在。”
“哥。”徐昀杉叫了一声,抿抿唇道,“你肯定能好起来,以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算了吧,你们小两口好好的,我掺和什么?我可不想当电灯泡。”何穆之笑了笑,“这半年我再写点东西攒点钱,等真稳定下来,我打算去旅游。”
徐昀杉看向何穆之,何穆之又叹一口气,靠在床上,偏头看向窗外:“也快三十年了,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重获新生,我想四处看看。”
两人又在何穆之这儿坐了会儿,何穆之一切正常,打算写东西了,他们也不再打扰,转身离开。
路过走廊窗户,徐昀杉往外面看了看,今天竟然难得地出了太阳。
他跟晏廷牵着手走进电梯,一直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地板,电梯到了一层,他跟着晏廷走出去,抿抿唇道:“……晏廷。”
晏廷回过头:“怎么了?”
徐昀杉还没说话,就听到门口喧哗的声音,有人叫了徐昀杉的名字:“昀杉!”
徐昀杉听出声音的主人,皱起眉头,晏廷转回头看过去,那人兴冲冲就朝徐昀杉走过来,晏廷抬手拦住他:“请问你是?”
那人看着晏廷笑起来,还没开口,徐昀杉拉了下晏廷的袖子:“是我爸。”
徐昀杉说完,又防备地看向何鸿,冷声问,“你来干什么?”
何鸿脸上还带着笑,全然不似之前对徐昀杉的态度:“我来看穆之啊,他不是病好了吗?”
徐昀杉道:“他不想看见你,你赶紧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怎么不想看见我?他是我儿子,儿子病好了,我这个当爸的还不能看了?”何鸿表情微变,语气也不好,他指着徐昀杉,“你也是我儿子,你就这么跟你爸说话?你现在傍到有钱人了,生活好了,你就连你爸都不要了?”
何鸿声音有些大,像是故意吸引别人注意似的,很快就有不少人看了过来。
徐昀杉暗自攥着拳头,不知道能说什么,何鸿在这里颠倒黑白,他却没法反驳,他担心如果就这么闹起来,会造成更不好的影响。
外头守着的粉丝纷纷往里面瞟,记者也远远架起摄像机,徐昀杉压下心中的怒气,沉声道:“你跟我来吧。”
他侧过身,示意何鸿跟自己走,心里暗暗想着随便找个楼层,然后把何鸿打发走。
何鸿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往前走去,徐昀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没底,何鸿过来肯定是看到了热搜,想讹钱,他没钱,就算有也一分钱都不想给何鸿,但又不知道何鸿会不要脸到什么程度。
如果何鸿真把事情闹大,对他没什么影响,但肯定会影响到何穆之和晏廷,他不能放任不管,但他也清楚,凭自己的力量根本管不住。
徐昀杉收回视线,又转头看向晏廷:“晏廷……你能跟我一起吗?”
晏廷沉默地看着徐昀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勾唇笑了笑:“走吧。”
三人坐上电梯,徐昀杉随手按了一层,何鸿还有些奇怪:“之前不是这层楼吧?”
“换病房了。”徐昀杉面不改色地说。
何鸿也没细究,他把目光对准晏廷,笑得很谄媚:“你就是晏廷吧,我只在电视上见过你,真没想到你跟昀杉……哎!不过也没什么,我们在这方面还是很开明的,你们也大了,我们这代人说什么也不管用,只能支持了。”
徐昀杉盯着电梯显示屏,被何鸿惺惺作态的样子恶心得想吐,恨不得现在就把何鸿从电梯里扔出去。
晏廷带着一脸职业性微笑,扬手按了一层,道:“你也别说废话了,你是什么人品我一清二楚,等下电梯下去你就走吧,以后别再过来找徐昀杉麻烦。”
“你,你怎么跟长辈说话?”何鸿脸色一变,指着晏廷道,“我再怎么说也是徐昀杉爸爸,你就这么对你伴侣的爸爸?明星耍大牌是吗?信不信我去曝光你啊!”
“你可以去啊,看看是你消息发得快,还是我拦截得快。”晏廷笑容不变,看起来阴森森的,“你大概不知道你的光辉事迹已经被写进剧本里拍了电影吧,那里面还是美化过的,如果我到时候稍微带一句,再把你的行踪爆出来,你猜会发生什么?”
何鸿闭上了嘴,震惊地看着晏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电梯到了徐昀杉按的那层楼,门打开又关上,往一楼降去。
晏廷继续道:“不是我没提醒你,你现在没权没势没立场,昀杉没去找你麻烦就是对你的仁慈了,不然你以为你能这么安分?恐吓信都得收不少封了吧,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该为你现在的老婆孩子想想,你怎么好意思自己送上门来?”
“……”
电梯重新降到一楼,门缓缓打开。
晏廷牵住徐昀杉的手,偏头对何鸿道:“是继续闹还是离开这里,你自己选。”
他拉着徐昀杉走出电梯,电梯门又自动关了,没过多久,那门又被打开,何鸿一脸挫败地走出来,灰头土脸地从另一边走了。
晏廷护着徐昀杉,又在一片尖叫声中离开,重新坐进车里,他替徐昀杉系好安全带,刚想退回去,又被徐昀杉抓住了胳膊。
徐昀杉抬眼看向晏廷:“谢谢你。”
晏廷笑起来,顺势亲了亲徐昀杉的鼻子:“我很开心,你会主动找我帮忙。”
徐昀杉低了点头:“怪我之前把他叫过来,我当时以为我哥快不行了……”
“你做的没错,这事本来也不该怪你,就算你没叫他过来,他看到你跟我在一起了,肯定还是会找来的。”
徐昀杉想到何鸿那张无赖的脸,有点烦闷:“……我赶不走他。”
晏廷又亲了一下徐昀杉的脸颊:“我来赶。”
“以后再发生什么事情,也像今天这样告诉我,好吗?”晏廷柔和地看着徐昀杉,“什么事都可以交给我,我替你解决。”
徐昀杉点了点头。
晏廷满意地坐回驾驶座,替自己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时又忽然想起什么:“你刚刚下楼的时候叫我,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徐昀杉又点了下头,他犹豫了一下,道:“我想去一个地方。”
“想去哪里?”晏廷问。
徐昀杉看着自己的手指,静了一会儿:“我想去看看妈妈。”
第75章 正文完
冬日的墓园更显凄凉, 树上的叶子都落光了,只剩光秃秃的树枝立在空中,上面还盖着些许白色的雪。
远远望去, 墓碑整齐地排列着,白雪被清扫干净, 地面一尘不染,那些灰白的墓碑肃立在寒风中,每一块都守着自己的故事。
这片地方容纳的是生命的尽头,是人生的终点, 无论之前如何, 到来之后也只有永无止息的静谧。
即使有阳光洒下来,也温暖不了这片寂静之地。
徐慧瑛死后, 徐昀杉只来看过她一次。
对于徐慧瑛, 他一直不知道该报以什么样的态度。
徐慧瑛从小给他灌输各种各样的思想,强制剥夺了他自己的思维, 他渐渐活得像一个傀儡, 漠视周身的一切,不管是看到的还是听到的, 或者是他自己经历的。
他听从徐慧瑛的一切, 毫无自我地当徐慧瑛的提线木偶,自然对徐慧瑛没有任何想法。
产生想法的时间大概是高二遇见晏廷的时候, 他忽然体会到了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心情。
他开始感受到开心,开始有了期待,开始不受控制地关注晏廷,看到晏廷会心跳加速,连呼吸的频率都会变化,离晏廷很近的时候, 他的脸和耳朵会发烫。
晏廷身上好像有种无形的吸引力,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这些感觉让他找回了自己的思想,徐慧瑛捆绑他的线断了,但他并没有得到新生,反而跌进深不见底的谷里。
他在开心的同时感受到家庭带给他的源源不断的痛苦,在期待的同时领悟到看不到尽头的绝望,在想靠近晏廷的同时,又体会到无法言说的恐惧。
这些可怕的、望而生畏的情绪,远远超过了那些积极的、美好的感觉,像一颗摇摇欲坠的火苗扔进狂风暴雨之中,还没产生反抗的想法就已经熄灭了。
可他已经没有办法回到原来的状态。
他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情绪,没法继续听从徐慧瑛的一切。
他或许有过摆脱徐慧瑛的想法,也或许怨恨过徐慧瑛,但那时候的那些想法只是一颗种子,还没来得及萌芽,徐慧瑛已经死在他眼前。
他坠入更深的深谷之中,只剩何穆之相依为命,他们度过了极其艰难的一段时间,才终于把事态稳定在不那么悲惨的状态。
他又一次选择抛开对徐慧瑛的所有想法,把徐慧瑛藏进记忆深处,再也不愿想起。
直到三年前哥哥重病住院,徐慧瑛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的梦里,等何穆之痊愈以后,他不得不到这里来看徐慧瑛。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徐慧瑛的墓地,还有墓碑上徐慧瑛带着微笑的照片,从白天看到黑夜,好像想了些什么,但一点印象也没有,然后就离开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徐慧瑛都没再来梦里找他。
晏廷将花放到徐慧瑛墓前,肃立地看着徐慧瑛的照片,郑重地鞠了一躬。
他扭头看徐昀杉,徐昀杉也垂眸看着徐慧瑛的照片,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之前拍的那部电影,里面还有妈妈和哥哥的对戏。”晏廷牵住徐昀杉的手,“因为没有我的戏份,所以剧本没发给你,我也是前段时间问了问吴导,才知道那部分的剧情。”
徐昀杉眼底闪了一下,偏头看向晏廷。
因为何穆之是执笔者,对于他自己跟徐慧瑛之间的剧情,可能和现实没有差别。
大概在徐昀杉上四年级,可以照顾自己以后,徐慧瑛只要有时间就会守在医院里,有时甚至夜里都不回来。
她跟何穆之待在一起的时间远比和徐昀杉要多,但他们在一起时会说什么做什么,徐昀杉完全不知道。
何穆之没跟他提过,他也从来没有在意,他一直默认徐慧瑛会对何穆之很好,会把所有的温柔和关怀都给何穆之,会在何穆之面前当一个完美的母亲。
但听晏廷提起来,他忽然有了另外的想法。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了。
一个精神已经不正常,抑郁也非常严重的人,能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多好的样子?
徐慧瑛对他很不好,限制他的思想,控制他的心理,以至于他下意识不去想曾经和徐慧瑛在一起的日子,即使偶尔有片段闪过,也都是他不愿想起的内容。
但徐慧瑛也曾有过好的一面,她偶然看见徐昀杉画画,在他以为她会全力阻止的时候,她却选择了支持,即使在后来家里面临破产的时候,她都没有停掉他的绘画课。
虽然跟那些坏比起来,这件事情不值一提,但至少可以说明,徐慧瑛没有发病的时候,对他也是有在意的。
当她病情忽然缓和,意识陡然清醒的时候,她会怎样去想发病时期的自己?
她会觉得讨厌吗?会对他产生愧疚的感情吗?
晏廷看懂徐昀杉的眼神,顿了顿继续道:“她在哥哥面前,表现的是痛苦和忧伤,哥哥希望她能对你好一点,她自己也很清楚,但她控制不了自己,她积压的情绪太多了,没法发泄给哥哥,更没法发泄给那个只知道在外面潇洒快活的男人,只能全部发泄到你身上。”
晏廷眉头蹙了一下,当初拍那部电影时的种种情绪,又一点一点涌了出来,像抓不住的烟,朝四面八方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