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村长呢?”他拿着记事本在门口疑惑地张望。
黑岩令子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斜过来一眼,慢悠悠解释,“他刚刚去洗手间了……”
话音刚落,熟悉的旋律忽然在静谧的夜色中响起,悠扬的钢琴声穿过墙壁,漫过楼道,宛如一把撕破平静的利刃狠狠钉在众人耳边。
从还在外头等候的辉月几人到正在审讯室中整理证词的警官们,所有人动作同时一顿,下意识抬头寻找源头。
“……《月光》第二章。”源辉月看向楼道的方向,轻声说。
几乎是压着她的尾音,一声凄厉的惨叫忽然从楼上传来,嗓音又尖又细,猛地一听几乎让人分辨不出发出声音的居然是个成年男性。尖叫声像个人工警报器,瞬间将众人惊醒。
短暂的怔愣过后,柯南率先反应过来,一个健步飞快地朝着二楼冲去,审讯室门口的警察们稍慢了一步地跟在了他后面。
慌乱的脚步接二连三从面前掠过,源辉月回头看去,就见安室透脚步一动,似乎条件反射地要跟上,但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扭头看了一眼。
辉月正好和他的视线撞上,了然且体贴地说,“二楼应该是出事了,安室君也去看看吧。”
金发青年凝视着她,忽而一笑,调转了方向朝她走来,“警官们已经赶过去了,我们这些普通人过去也不过是给他们添乱而已,还是留在这里吧。”
“……”辉月听着这句话心中冒出一点古怪的感觉,但是哪里古怪她仿佛又说不上来。
她看着这人步履平稳地走到自己身边,表情镇定从容,若真的是他口中普通人的一员,那心理素质实在值得表扬。
这时候楼上的叫喊还在继续,间或掺杂着愤怒的吼骂。原本《月光》一响,受害者应该就已经被阎王勾走魂魄,只给赶到现场的警察们留下一具安静的尸体。但这一次的受害人非但不甘于安静,还中气十足,声音活蹦乱跳,让源辉月中断了思绪,有点纳闷地抬头看去。
那个暴跳如雷的声音实在实在耳熟,甚至骂人的话十多分钟前还在等待室里重复过,实在不能不让人立马辨认出他的身份。
毛利兰:“这是……黑岩村长?”
“?”源辉月一怔,下意识觅着声音扭头,“……你怎么在这儿?”
毛利兰也跟着愣了一下,迷茫地回视她,“额?我一直在这儿啊。”
源辉月:“……”
对哦,她刚刚也没动来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这位少女会出现在案发现场然后发出第一声惊恐尖叫的错觉。
……所以她遗忘的记忆里到底有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源辉月有点无言,她听着从楼梯口传来的黑岩辰次彰显着强烈存在感的怒吼,默默地转移话题,“……楼上听起来像是没出什么大事的样子,我们还是上去看看吧。”
她这样说了,安室透和毛利兰当然不会反对。两人心中大概也有些好奇,难道这次凶手失手了?
.
二楼走道里站了许多人。
目暮警官和毛利侦探早已赶到,两人大概是先一步进入了现场,外头只有目暮警官手下的警察们,大部分人的脸色都不太好,让原本以为这一次没有死伤的辉月几人意外地怔了一下,安室透立刻抢先几步走到了前头。
《月光》的旋律从走廊尽头的广播室飘出来,给当前氛围上了一层阴森的底色。仿佛随着琴音降临的幽灵还在暗中窥伺,它漂浮在半空中,冷冷看着源辉月几人穿过人群,来到广播室门口。
房间内的窗子大概开得有点大,带着点潮气的海风从屋子外灌进来,穿过大堂,又从大门口蜂拥着挤出。
源辉月刚走到门边上就被风尾扫过,海风里掺着一股突兀的味道,带着某些不祥的信息顺着鼻端传入她的脑海。她一瞬间反应了过来,那是血,大量的,刚从人体内流出来的鲜血。
随即她就眼前一黑,在房间内的画面映入她的视网膜之前有人先一步盖住了她的眼睛。她的手臂被拉着往那人身后一带,几乎被人半圈在了怀里,然后对方低下头冷静地在她耳边说,“别看。”
刺鼻的腥味还在源源不绝地从房间里传来,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凝聚成“血”这个概念,她条件反射地感觉到了晕眩,冷意从指尖顺着经脉不断往上蔓延。就在这个时候,盖在她眼前的手掌忽然后移,扶在她脑后将她直接按在了怀里。另一个人的体温通过相接的肌肤传递过来,她有点茫然地埋在对方的脖颈间,纠缠着她血腥味蓦地就被冲散了,属于安室透的清爽的气息轻缓地将她环绕起来,强大又平稳,仿佛能够给人某种心理上的支撑和安慰。
两相加减,她居然奇迹般地在一屋子血腥味的冲击下稳住了,并且脑海中飞快闪过了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细想,就听到了安室透的声音,“辉月桑,里头的场景有些不太妙,我还是先送你出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离得太近的原因,他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温柔得过分,只是说完之后他似乎又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对于才认识的陌生人来说有点太亲密了,扶在她脑后的手条件反射一松。然而稍稍停顿之后他却并没有将手放下来,只是低声补充了一句,“抱歉,失礼了。”
没注意他最后一句话蓦地放轻的语气,甚至也没有心情追究自己现在的状态,源辉月闭着眼睛晕晕乎乎地点头,在对方的示意下她慢慢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彻底退出血腥味覆盖的范围,她才终于被人慢慢放开。
“发生了什么?”她垂下眼,尽量不让自己去关注依稀残存在空气中的味道,在黑岩辰次的谩骂声中低声问。
“西本健先生死了。”安室透也低声回答,语气有点不太好。但他似乎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调整了一下状态,“黑岩村长也受了伤,目暮警官和毛利侦探正在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从现场看来像是有人先杀了西本君,在黑岩到来时袭击了他,但还没来得及下死手就被赶到了警察撞破,然后跳出窗子逃走了。”
他虽然只是匆忙扫了一眼现场,却好像亲眼看到了整个过程一般,描述清晰而笃定。
《月光》的旋律恰好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空气中响起一声极轻的“咔哒”,似乎是磁带在自动倒带。
源辉月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西本……健?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辉月回头看去,见到了匆匆忙忙赶来的浅井成实。
“发生什么事了?”她的神色还有些意外和担忧,带着一点不明现状的困惑,看到源辉月好好站在外头的时候像是微微松了口气。
“浅井医生?”有个警官听到动静,从门口探出头来,满脸写着“得救了”几个大字,“你来得正好,快来给黑岩先生看看,他刚刚被袭击受伤了。”
源辉月一直看着浅井成实的脸,在听完警察那句话后她有一瞬间露出了一点奇怪的表情。但很快她就点了点头,伸手扒拉开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利索又干练地把袖子挽起来,一边不忘记对辉月关照道,“会长,你还是先下楼吧,等会儿黑岩先生出来身上肯定会有血,你会受不了的。”
一滴透明的水珠顺着她的手腕滑落,“啪嗒”打在地板上。辉月的视线顺着那滴水珠落下,看着地上晕开的那一小片被打湿的痕迹,忽然觉得它有点像泪痕。
她顺着浅井成实的话轻轻点了点头,目送着她挺直的背脊地走进那片难闻的血腥味中,心里不知为何有点难过起来。
第9章 月影岛(九)
等楼上的兵荒马乱平息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
黑岩辰次虽然没死,但是也受到了巨大的惊吓,PTSD似的狂躁地挥舞着没受伤的那只手臂不让任何人靠近。浅井成实好说歹说,最后和一个警察一起将他强行按住才终于帮他包扎好了伤口。
理所当然地,他也没看到杀死西本健和袭击他的人长什么样。
源辉月安静地坐在楼下等待区的长椅上,开始从头梳理这件事。说来奇怪,当得知西本健的死讯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为什么死的人是西本健”?
像是那首贯穿整件事件的《月光》琴曲被弹错了一个音符,或者一篇结构严密的小说偏离了原本的大纲,她有种奇怪的错觉,不该是这样。
西本健不该是这样死,至少不该现在死。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感她又说不上来,她对西本健这个人的印象都很浅薄,就算努力试图回忆也只能从脑海中捞出一点残存的记忆,只记得对方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瘦得几乎有些形销骨立的味道,表情时常阴沉,除了被点到名字几乎不主动说话,最大的反应也是在川岛英夫被发现死亡的时候。那时候他震惊失措的表现几乎和平田和明不相上下,只不过比起平田往灵异片方向走靠谱一点,他当时挥舞着手臂坚持认为是麻生圭二回来杀人了,然后被赶来的亲自给那位钢琴家收过尸的老警官否定。
最重要的是,她和对方无仇无怨,一个大活人死在她面前,她心中居然没有半点波动,甚至还在冷静思考人家好像死得不是时候。
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人类是自然界最具有同理心的动物,他们时常会对同类的遭遇感同身受,对他人的死亡感到痛苦和哀悼,即便对方可能和他们素不相识。
现在源辉月觉得这条自然界定律在自己身上好像不太适用。她双手交握着搭在膝上,拇指习惯性地摩挲着腕上的淡青色的脉络,心中默默思考,难道我是个反社会人格?
但是她尝试着将其他人代入西本健的状况,毛利兰父女、柯南、她远在东京的几个朋友,甚至那位烦人的安室透先生,无论是谁如果出了这样的事她又仿佛无法忍受——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沉思数分钟之后,源辉月终于得出判断,自己的心理状态姑且还算正常。
既然她没问题,那肯定是西本健有问题。
但西本先生已经在《月光》钢琴曲的送别下一命呜呼,按照普世的价值观,即便他真的有问题,也不该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不经过法律的审判私自处刑有罪的人,依旧是犯罪。
有点沉重的脚步从楼梯口传来打断了她的沉思,她抬头看了一眼,柯南双手插在口袋里,半垂着脑袋,没什么表情地从楼上下来,走到她身边坐下。
源辉月:“安室君呢?”
“安室哥哥还在楼上,目暮警官好像有点事要问他。”
他的声音有些焉哒哒的,情绪明显不太好。摸着自己的良心对比,源辉月自觉这位弟弟的正义感比她强多了,有人在他面前预告杀人,还成功了,他肯定不开心。
她伸手把弟弟从椅子上薅起来抱到膝盖上,见他难得地像个大娃娃一样没有反抗,就知道这次不高兴的程度有点高。
“怎么样?”一手环着小孩子的腰,她把下巴搁在他脑袋上问。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黑岩村长的秘书平田先生,一楼的男士洗手间停用了,他刚好在二楼,比我们先一步赶到现场。袭击黑岩村长的凶手就是被他惊走,跳窗逃跑了,窗台上的确有被人踩过痕迹,只不过当时房间里没开灯,他也没看清楚凶手长什么样子。”
一边回忆平田的证词柯南一边拿出手机,调出张照片,“这是案发现场死者西本健背部的刀伤。”
源辉月的视线下意识下落,反应过来这照片对她来说可能有些刺激之前,又发现手机上的照片是黑白的。
“这样辉月姐姐就不会晕了吧?”小少年抬头看她。
源辉月:“……谢谢,你真贴心。”
“我把这张照片的原版发给了三澄姐姐一份,她说没到现场不好判断,但单从照片来看,刀口很正常,也就是说行凶的人是常见的右利手。”
三澄美琴,辉月的好友之一,是个在“非自然死亡原因研究所”工作的专业女法医,是她女性好友中最靠谱的一个。源辉月顺着柯南的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是某个人握筷子的样子。
“……是他?”她轻声问,在问出口之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柯南果不其然地点了点头,“我的推理是这样……但是还有几个疑点,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月光》和现场留下的乐谱又代表什么?”
“那位十二年前死亡的钢琴家,麻生圭二还有一个儿子。”源辉月低垂着眼睛,“我让人查过了,他因为在东京养病而幸免于难,之后被其他人领养,再也没有回到过这座岛上。浅井是两年前从东京来的,她到到这里不久就发生了龟山勇死在琴房的事件。”
柯南有一瞬间露出了恍然的神色,源辉月和他对视,从他那双湛蓝的眼瞳中确定他和自己一样已经完全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但是没有证据。”小少年低声说。
源辉月伸出手,在他的手机上一划,调出下面那张在川岛死亡现场发现的琴谱照片,“这个暗号你解开了吗?”
“解开了,楼上广播室也有一张,是《月光》第二乐章。”
源辉月继续轻声说,“刚刚你们在楼上的时候,我和岛上那位警官先生聊了一下。他告诉我麻生圭二的那栋别墅里所有东西都被付之一炬了,只剩下一个上锁的保险箱,保险箱里有一份保存完好的琴谱,现在放在公民馆的仓库里,钥匙在派出所,我已经让他去拿了。”
柯南猛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如果处理得好的话,”源辉月平静地说,“我们就有证据了,再有效不过的凶手亲口说出的证据。”
.
虽然黑岩辰次是个伤患,但是在现场已经有医生给他做了紧急处理的情况下,他还是被现场警察留了留,录完了口供才放他走人。
在警察和医生的陪同下从二楼下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一边走下楼梯一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理了理衣领,语气非常不满,“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吗?居然把我当凶手盘问,还拖了这么久!”
黑岩村长的脾气十分因地制宜,具体就表现在只有对待有身份背景或者位高权重的人的时候,他才是是个性格豪爽好说话的人。送他下楼的小警察是个刚进入职没多久的新人,非职业组出身,还没什么背景,地位基本位于警察体系最底层,当然只有被拿来出气的份。
小警察一大早和调查组一起汽车飞机轮船轮着换地赶过来,又被上头的老大们支使了一天,这会儿困得眼皮都在打架,被黑岩一句话吼清醒了,只能收拾收拾疲惫陪着笑脸解释,“因为黑岩先生您是现场第一目击人啊,您了解的信息是最重要的,我们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他一句话没说话又被黑岩辰次撅了回去,“安全?你们东京来的警察都在楼下,还能让我受到这么重的伤,西本都死了!这是你们的重大失职吧?你还敢给我提安全?!”
他嚷嚷起来唾沫星子都溅到了小警察脸上,张口就把人训得跟孙子似的。小警察抹了把脸无奈地听着,心中想起为了这事该打的成山的报告和检讨,只觉生活艰苦人生渺茫。
还是旁边的浅井医生看不下去了,帮他顶了一句,“如果不是黑岩先生你一直不愿意配合也不会拖到现在吧?”
她不在体制内,也没什么利益牵扯,当然不用看人脸色,被迫接着黑岩村长抖落的好大威风。黑岩辰次回头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虽然脸色愈发不好看,但也果然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个时候他们终于听到大厅一角传来的谈话声。
“诶?这是那位麻生先生留下的吗?”一个清脆的童声好奇地说。
“麻生”这个关键字眼让正在往外走的一行人脚步猛地一顿,回头看去。只见东南面的等待区,那个叫江户川柯南的小男孩正好奇地举着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坐在椅子上一边晃着双腿一边仰着头问站在面前的警官。
“是啊,当时那座别墅的所有东西都被大火烧光了,只有这个文件袋被锁在保险箱里,感觉像是特意保存下来的一样。”岛上当年负责那起案件的老警官挠了挠头发,“我之前还以为这里面会有什么麻生先生留下的重要信息,但是后来打开来查看之后发现里面就是一沓普通的琴谱。”
“诶?可是既然被放在保险箱里,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柯南提出异议,并且发挥小孩子特有的丰富想象力兴致勃勃地猜测,“会不会是暗号之类的东西,呐,电视剧里不是都有这样的情节吗?用音符当密码锁在保险箱里,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琴谱,其实里面藏着一个大~秘密。”
一边说他还一边侧头去看旁边的源辉月,手上蠢蠢欲动地摸到了文件夹的暗扣。
而坐在他旁边的某位源姓美人睨过去一眼,一手支着额,像天底下所有宠孩子无底线的姐姐一般,轻描淡写地说,“想看就开吧。”
“等等,那个是重要的证物……”
“诶?警官爷爷不是刚刚还说了只是普通琴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