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夸儿子,皇贵妃也是不遗余力。
几句话说得胤禛笑脸红扑扑,连道自己还有太多不足,且得学着。打今儿起,就来永和宫,趁着姨母未出宫前多学几趟,争取早日做出真正让皇额娘惊艳的燕皮馄饨来。
皇额娘满心熨帖,自是应承不迭。
月子房内,着人准备了半宿,却连儿子面儿都没见着。只听着他童音清脆,口口声声唤别人皇额娘,要为别人尽孝的德妃嘴里味同嚼蜡。再好的菜饭,也再无丁点胃口。
甚至手上一抖,青瓷莲花碗砰地一声坠地,惊的旁边小床上的皇十二女哇哇大哭。
进去帮衬前,淑宁分明看到了皇贵妃唇边一闪而逝的笑意。
夜里,已经许久未曾做梦的淑宁再度做梦了。
第10章 劝慰
白日里还亲亲热热喊她妹妹的皇贵妃骤然变脸:“贱婢,枉本宫视你如妹,到头来,你却仗着本宫信重,挑拨禛儿与本宫的母子之情?来人啊,给本宫拉下去,廷杖三十。”
几个如狼似虎的婆子们扑过来,拧小鸡子似的要把她拧到承乾宫外。
褫衣受刑。
真要是被打成了,她哪儿还有脸?淑宁大急,拼命挣扎,醒来才发现是南柯一梦。抬眼往窗外一望,天际才露出鱼肚白。
淑宁轻手轻脚起身,往小厨房给嫡姐做了道八宝粥,配着芙蓉蛋羹、枣儿饽饽等。就着人送去了月子房,她自己则以给小皇女做衣裳的名义躲回了屋里。
生怕嫡姐如梦中一般,用着用着早膳便哭到肝肠寸断。
她心疼劝慰之余,不由自主就犯了傻。
结果她遭罪,嫡姐被落面子、被皇上敲打。等有了十四阿哥后,更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幼子身上,彻底对长子冷心。只有皇贵妃轻轻松松的,彻底笼住了大外甥的心。就算芳华早逝,也一辈子都被养子尊重怀念着。
真真算计精准,手法高妙。
不愧是能当摄六宫事,被皇上频频写诗悼念的主儿啊!
啧啧称叹间,自知无力抵挡的淑宁只想离得远远的。别大神斗法,连累她这个小喽啰祭天。
可惜,棋要不要下下去,从来不取决于棋子的想法,而是要看棋手的兴致。这不,她虽假借小外女儿之躲过了晨起嫡姐的哭诉,却没躲过晚来四阿哥的继续学习?
胤禛拱手,礼貌而又乖巧:“有劳姨母了。”
他身后,皇贵妃身边最为信重的陆嬷嬷含笑指身旁宫女端着的硕大托盘,含笑与淑宁见礼:“老奴见过乌雅二小姐,给乌雅二小姐请安。您也瞧见了,咱们四阿哥一片孝心,娘娘实不忍拂逆。只能劳烦乌雅二小姐拨冗,好歹指教一二了。些许薄礼,便充作咱们娘娘为四阿哥准备的束脩。”
皇贵妃身边最得力的嬷嬷,那可是比些个低阶嫔妃还要手眼通天的存在,淑宁哪儿敢受了她的全礼?
赶紧侧身避了避,连说皇贵妃太客气了些,能提示阿哥爷一二,诚乃她的福气云云。
德妃娘娘尚在月子里,不好出来见风,胤禛也不宜进月子房,免得血煞之气冲撞。是以照例在门外高声请了个安,便随淑宁往小厨房。
独留德妃在房内,被那声德额娘激得血气上涌,恨恨捶了捶枕头。
淑宁原就不是个急切的,更遑论有梦境提示?
她啊,只眉眼含笑,耐心而又细致地跟胤禛讲着昨儿那道燕皮馄饨的要点。间还带着他亲自上手,尽心又尽力,好像真是师傅带徒弟一般。倒让胤禛纳闷儿的很,时不时偷瞄她。
眉眼间的疑惑啊,都快藏不住啦!
往来几次,就让淑宁皱了眉:“便奴婢没正经拜过师傅,也知道学艺之道最主要的是认真听讲,仔细实践。待熟能生巧后,再在原本的基础上创新。而不是向阿哥爷这样,三心二意。要知道,便看似简单的捶打肉泥上也有许多讲究。”
啊?
胤禛怔愣,十分诧异这人与昨日瞧着堪称天差地别的态度变化。
对此,淑宁给出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昨儿,奴婢只当四阿哥您心中好奇,随意为之罢了,自然以您玩得开心为要。今儿您又来,皇贵妃娘娘还派人送了这许多束脩,诚意十足。那奴婢自然也得拿出全部的认真来,倾囊相授。”
胤禛愣,忖思片刻后认同点头:“姨母说得没错,是胤禛误会了。”
还以为你得见缝插针,抓紧一切机会来说德妃的伤心、不易,试图说服爷、缓和爷跟生母之间的关系呢。
毕竟,德妃昨儿都手滑了啊。回到承乾宫后,皇额娘还慨叹不停。连说是当年宫中旧规跟她的一点点小私心,才造成了他跟生母间的疏离。直道德妃不易,嘱他再做好了燕皮馄饨,一定一定要给她也备一碗,好歹是他生母。
为这,四阿哥今儿捶打的猪后腿肉都大了一倍呢。
淑宁:!!!
对皇贵妃的手段认知更上层楼,越发不敢使任何小心思。只越发仔细认真地教着,绝不如梦里一般,没个三两三,却偏偏不知死活地要上梁山。
她进步,四阿哥也进步了。
今儿硬是累到小脑门见汗,也依旧咬牙坚持,硬是自己把那猪后腿肉捶成肉泥。
还尝试着拌了馅儿。
只擀皮是个技术活儿,他努力半晌也依然无果,倒把自己脸上、小袍子上沾了不少粉。这才在淑宁跟陆嬷嬷等人的劝说下,放弃一日便彻底学成的小目标。
在淑宁的帮助下,顺利完成了比昨儿顺眼些的燕皮馄饨。
煮好后分作两碗,一碗胤禛亲手端给已然忙完宫务等在厅中的皇贵妃,另一碗,则由淑宁亲自端着给房里的德妃。
昨儿,德妃就被这劳什子的燕皮馄饨扎了心,躲在被窝里哭了半宿。
今儿再见,焉有不恼之礼?
想也不想地,就要上手打翻。亏得淑宁手疾眼快,才没让她怒极之下干出蠢事来。险险保住馄饨后,淑宁立即微笑扬声:“四阿哥亲手拎着擀面杖,一点点把那上好猪腿肉捶成肉泥,亲手调的馅儿,一个个亲手捏的呢。连皇上都没尝到的佳品,娘娘还不试试?”
“哎,娘娘,您还在月子里呢,便是感动也不兴哭呢!”
见德妃仍一脸愠怒,淑宁赶紧把馄饨放桌上。自己快步返回床前,压低了声音道:“淑宁的傻姐姐哎,抛开别个不谈,四阿哥亲手所制才是重点呀。孩子心中没有那些个弯弯绕绕,只知道自己千辛万苦做的馄饨被嫌弃了。或者就此伤心,再不肯巴巴给你做什么了。”
只一心孝敬养母,权当自己跟生母无缘。
这话淑宁没有说出来,但德妃瞬息间明悟过来。那贱人就是故意的,故意用四阿哥刺激她失去理智。挑唆得她们母子越发疏远,甚至恩断情绝,她好坐收渔人之利!
都已经知道敌人目标了,哪儿还有让她如愿的说法?
德妃迅速调节了语气:“瞎说什么?本宫哪有哭?分明是被热气熏了眼睛!”
“是是是,您绝不是被感动的。”
“去去去,莫耽搁本宫用膳了。哟,不愧是四阿哥亲手啊,果然这燕皮软嫩又有韧劲儿,汤鲜味美的,瞧着便赏心悦目。”
好一阵扬声夸奖中,德妃也如皇贵妃一般,连汤带水地用了个干干净净。
随后还赏了个四阿哥素喜的端砚。
还以为能再刺激她一波的皇贵妃手上一滞,接着便笑得更灿烂了些:“禛儿还道自己学艺不精,唯恐本宫嫌弃呢,倒是多谢德妃捧场了。时候不早了,禛儿跟你德额娘跪安,咱们这便回吧。”
德额娘,咱们。
区区两个词,就把嫡亲母子分隔了个彻彻底底。偏她那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儿子还乖巧照做,气得德妃差点儿咬碎满口银牙。
淑宁见状,赶紧对她做了个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口型。
德妃狠狠扯动了下唇角,语气如常地与她们养母子话别,还嘱淑宁相送。
等淑宁回转,果然见偌大房间内只剩嫡姐一个,连小皇女都被奶嬷嬷抱去别地儿。淑宁叹,拿帕子轻按在她眼角上:“姐姐莫哭,你还在月子里呢,仔细落了病根。”
一句话,让德妃眼泪决堤,抱着她狠狠哭了一顿:“淑宁,淑宁啊,姐实在憋屈啊!”
淑宁轻拍着她的背:“我懂,我懂的,姐姐莫哭。”
噗。
德妃破涕为笑:“还你懂,你个连大婚都未大婚的毛丫头,懂个什么啊?”
淑宁瞪圆了一双杏子眼:“不大婚又不等于说不懂事儿,姐姐你这太偏颇了。你都不知道,我啊,被称为京城第一庶女,都说我不但运气好,心眼儿还铁定比筛子眼儿更多。要不能被家里当嫡出的待,能让淫浸宫廷多年的你视我为手足?”
“连我未记在嫡额娘名下,都被万千说嘴。有说嫡额娘邀买名声的,真待如亲生怎么不给嫡出的名分?也有说我是个白眼狼的,这么多年养不熟,一心惦记着生母呢。人家寄块帕子是横也是思,竖也是思。到我这就横也是错,竖也是错了,简直进退维谷。”
为了佐证自己所言,淑宁还很举了些个例子。
可把德妃给心疼的,抬手就戳在她额头上:“你个不省心的妮子,既有此等事,怎不知道跟姐和阿玛、额娘与你兄嫂说,喊咱们为你撑腰呢?”
淑宁装模作样痛呼,成功骗来的宫妃亲自按揉:“嗐!有什么好说的?那些人又不管事实,只管造谣罢了,横竖都有法子恶心人。与其让自己陷入到这些个无用事里,还不如过好自己。横竖她们再放多少酸屁,也挡不住本姑娘父慈母爱,姐姐与哥嫂疼。嫁如意郎君,当一等公福晋。”
终于把人劝笑后,淑宁又拉着嫡姐耳语,好一番推心置腹。
宫规森严,地位有别。
咱们干不过,就只能乖乖的。保得自己平安的同时,抓住对自己有利的。从宫女到四妃,姐姐最不缺,也最不能缺的就是耐心了。
第11章 赠银
德妃摇头苦笑:“傻妹妹,为姐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知易行难,一见她喊禛儿,一见四阿哥唤我德额娘。我这心里头,就比针扎还疼些。”
淑宁双手搂住她:“姐姐莫哭,这不是你的错。是宫规如此,当年你初初承宠,只是区区庶妃,哪有亲自抚养皇子的权利?当然,也不是四阿哥的错。孩子嘛,谁养着,就与谁亲些。”
“莫说四阿哥前头不知,便妹妹这心知肚明的,不也更亲近嫡额娘些?非为不孝,实在是跟生母缘分太浅,相处的时间太少太少。所用,所学,所思,所想,都是嫡额娘悉心安排,仔细教导。”
千辛万苦生下来的长子,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就被抱进了主子娘娘宫中,成为她的养子。数年不知自己生母是谁,至今都只冷冷淡淡唤她一声德额娘。
不但是德妃心中至痛,也是她的难堪所在。
因此上,她这些年不知道受了多少明嘲暗讽。
有道她奴才秧子就是奴才秧子的,便千辛万苦生下个小阿哥,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最多主子心情好,赏个嫔当当。也有说小四是个白眼狼,图养母位高,不认生母的。
言语如刀,刀刀扎在德妃心口窝上。
也让她颇多畏惧。
一入宫门深似海,哪敢与谁轻吐真心?家中阿玛又只有五品。额娘等闲难进一次宫,便偶有一见,也是来去匆匆,身边仆婢如云。
早就习惯了一句话三琢磨,喜怒不轻易形于色的德妃可太久太久没与谁推心置腹过了。
现在淑宁甚至不惜以自己为喻,满心为她着想。她当然也不瞒着,直接把数年心结都一一吐露出来。
淑宁心疼的都掉了泪儿:“好姐姐,这么些年,真真是为难你了。不过不怕啊,俗话说得好,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笑到最后,才能笑得最好呢。不信您细品品,如今宫中的太后娘娘虽是先帝爷正宫,皇上嫡母。可实际上,皇上孝顺的、重用的,不还是自己嫡亲母家?唔……”
淑宁还要细数科尔沁部如今受到的制约跟佟半朝的显赫,试图让嫡姐看清楚其中差距。
结果话都没说完,就被死死捂了嘴:“你这胆大包天的混丫头,这,这是能信口胡言的么?”
怎,怎么就信口了呢!
明明就是最恰如其分的比喻,只是梦中嫡姐与大外甥一辈子心结未解。她当了太后也愁眉不展,说了些个有歧义,容易让人借题发挥的话。
还闹腾着不肯迁宫,不受尊号。没当多久太后,人就没了。
以至于那些个反对派们大肆抹黑,直言雍正弑母。逼得他亲笔写下大义觉迷录,试图为自己辩解,结果越洗越黑。
无奈梦里的事儿不能拿到现实说,被捂嘴后,淑宁只讪讪一笑:“姐姐莫气,妹妹就是……就是打个比方嘛!”
“这能是乱比方的?”
“好嘛好嘛,妹妹错了,下次……”
“还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