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林宝珠转过身想过去抚慰她。
但没走两步,眼前骤地一黑,她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失去意识前她看到林大疯子惊跳着想往外跑,她急,但全身只剩力量爆发后的脱力,只凭着最后一点本能摸住了大疯子身上的绳子,她用力抓紧:“娘,歇会儿,我腿疼得厉害……”
话音喃喃,在先前生死关头前的爆发后,此时她竟连话音都发不太出来。
也不知道林大疯子有没有听进去,也不知道她是否会因她的话而停下。
一阵天旋地转后,林宝珠彻底没了知觉。
迷迷糊糊中,林宝珠觉得特别累。
她记得自己昏迷前是倒在地上的,可是渐渐发觉自己一直在往前走,走在一条悠长而模糊的小道上。
走得很快,因为似乎在追着一个人。
那人是个和尚。
长身玉立,和尚背对着她径自往前走。
她一直不停地追,可无论怎么加快步子,总也追不上。
精疲力尽之时,她对着那和尚喊了声什么。
和尚倏地停下了脚步。
似乎想要回头。
但这当口忽然一道黑影从她面前闪出,一把抓起她的手就往另一方向走去。
速度之快,只叫她来得及听见身后那和尚远远对她喊了声:梵天珠!
梵天珠?
什么是梵天珠?
名字,还是物件?
陌生的字眼却带着种莫名的熟悉,如同她遇见那个名叫镆铘的男人时心里一闪而过的感觉。
这异样的困扰令她心跳陡然加快,以至几乎无法呼吸。
因此快要别憋到窒息时,她两眼一睁,蓦地醒了过来。
醒来时依旧躺在地上,四周是墓室幽闭的黑暗,但比她晕厥前更黑,因为墓道外的天光已经暗了。
她晕厥了有多久?
脑中迷茫想了一阵,旋即清醒,她一把抓紧手里的绳子。
绳子还在,林大疯子却不见了,她用林宝珠塞在腰侧的小刀割断了绑在身上的绳子,跑得无影无踪。
“娘!”林宝珠当即爬起来往墓外跑。
虽然先前她侥幸用自己的血逼退了那些可怕的东西,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离开村子。
天空隐隐传来的乌鸦声证实着这一猜测。
这个村子危机四伏,瘟疫向来不会放过活口,林大疯子跟在她身边时尚且危险,何况独身一人。
可她一个人究竟会跑到哪里去?
踉踉跄跄冲出墓室后,林宝珠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从朝四周打量了一圈,随即想到了什么,咬了咬牙撒腿就往自己家方向飞快跑去。
一路跌跌撞撞,只觉那条伤腿上的裂口几乎要将整条腿都给撕碎了。
好在那间茅屋离得不远,很快,她在再次脱力前看到了蛰伏在暮色中那片茅屋的废墟。
亦看到了林大疯子的身影。
她弯着腰几乎疯狂地在那堆废墟里翻腾着,对着林宝珠近乎愤怒的叫声充耳未闻。
也不知究竟在找些什么。
就在林宝珠怒冲冲即将跑到她身后时,她忽地直起了身子,笑容满面地朝林宝珠迎了过来。
从未有过的笑容,林宝珠第一次在这张脸上看见,依稀竟仿佛见到了她曾经花容月貌时的样子。
她手里捧着只被火烧得漆黑的匣子,这东西是她从整间茅屋唯一还完好的那只灶炉里翻出来的,于是连带全身也被滚得漆黑。她笑着对林宝珠道:“找到了!死丫头!你死不掉了!就是那些坏人也杀不死你了!林宝珠你……”
话音未落,她眼睛睁大,脸上的笑容一瞬消失。
因为林宝珠一只手掐在了她的脖子上,一只手将那只漆黑且笨重的匣子从她掌中抽了出来。
随后将她往地上一扔,转身,林宝珠捧着那只匣子往前走去。
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站着一个人。
那个昨天晚上被林宝珠一箭贯穿了喉咙的男人。
此时他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看着她,喉咙上的黑窟窿仍还淌着血,他却似浑然不觉丝毫的不适。
只轻轻舒展着那只套着青铜指套的右手。
指套上缕缕白线随风飘动,在林宝珠走近的一刹那,仿佛长了眼似的,化为钢针般坚硬,噗噗几声刺入了她身体的每一处关节。
随后将林宝珠更快地往他方向牵引了过去,边走边将手掌往那只焦黑的匣子上用力拍。
随之啪的声响,被火烧得透焦的匣子经不起一点外力,霎时在林宝珠掌下化成碎片。
露出里头金灿灿一只黄金方盒,被林宝珠面无表情递到了男人手里。
他接过,三两下分开盒盖上镂花的锁,打开,一盒珠宝华光冲天,在夜色里熠熠生辉,冷不丁的几乎晃花了人眼。
男人却在一怔之后冰冷目光倏地扫向倒在废墟里的林大疯子:“东西在哪儿。”
林大疯子闻声笑得满脸通红:“东西不就在你手里吗,哈哈哈哈!”
“东西在哪儿!”
话音骤地转厉,他五指收拢,便见林宝珠身子一个踉跄飞腾而起,紧跟着脖子急剧收紧,转眼一道血痕赫然从她皮肤里渗了出来。
“哈哈哈!”林大疯子依旧笑得前俯后仰,仿佛对林宝珠的遭遇视若无睹。
直至男人的目光落到她断指上,她笑声渐渐冷凝下来:“东西不就在你手里吗,大人。”
话音未落,男人忽地将手抬起,再又落下。
牵扯着林宝珠右手食指发出咔的声脆响。
眼见那根手指即将被生生扯断,突然平地一阵风起,如一把凌厉的剑倏地将那些缠在林宝珠身上的白线一分为二。
旋即一道黑影如一只黑色大鸟无声无息落在林宝珠面前,铜墙铁壁般挡住了她脱力般往前扑倒的身体,又再反手一挥,指尖所过之处,他身后那一跃而起的男人身体一如那些断裂的白线,在半空中被一分为二。
尸体落到地上,头颅滚滚,停在不远处一匹不知在那儿站了几时的高头大马下。
漆黑的马,有着雪白的蹄,连眼睛也是雪白的。
鼻息间隐隐喷着白气,它载着背上那个一身鱼龙锦袍的清雅男子,踏过头颅,径直往前走了两步。
第三步时,挡在林宝珠面前的男人缓缓转身,那匹马便在他沉默的注视中没再继续往前。
他兀自解开斗笠,一头如水般银发在他身后被风吹得四散开来。
马背上人由此往下附了附身,细长双眼目不转睛看着他那双暗紫色瞳孔,半晌,略带着点叹息般伸手从他飞扬在风里的银发上掠过:“铘大人,好久不见。”
第511章 林家小疯子 十八
十八.
“是有些年头了,”镆铘抬起手,在对方试图更近一步时,猛一把将他手腕扣进掌心:“偃师。”
乍一听见这两个字,何偃的手微顿。
手指仍穿插在眼前那片银色发丝里,如刀刃般暴长而出的指甲隐在其间,无声无息,至林宝珠那双眼半指宽的距离堪堪停了下来。
这么近的距离,林宝珠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就如先前手指险些被折断时的平静。
见状镆铘眼帘微垂,继而松了松劲,任由何偃将手腕从他桎梏中缓缓抽了回去。
眼角余光压着身侧的林宝珠。
这个前一日像只活跃的蘑菇般在雨里到处蹦跶的小姑娘,这会儿摇摇晃晃靠在他肩膀上,像只木俑般僵硬,勉强地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但手里尖尖一枚刀刃,却分毫不差抵在他脖颈的动脉上,冰冷刀光舔着一丝血色。
“从来只听说偃师以鲛丝控制俑人,不知几时竟改作鲛族历来不屑的喑虫耍弄起了傀儡人?”
偃师是个古老得几乎快被人忘却的词,无论对镆铘亦或何偃来说。
昔日东海有鲛人,以鲛丝驾驭的木俑宛如活人般栩栩如生而著称。
鼎盛时甚至能以那些木俑成兵,听闻三界大乱时,他们曾以这样一支诡兵抵御来自魔族的强敌。
却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一夜间全都异化成了吸食人血的怪物,遭到天谴,被灭了族。
此后经年,世上再也没有东海鲛人,亦再也不见当初那些在鲛丝的驾驭下,比真人还要灵动的俑人。
何偃便是镆铘所见过的最后一代鲛人。
此时已完全没了曾经鲛人的模样,他端坐在马背上,十指纤纤不留一丝蹼的痕迹,唯有异样粗壮的指关节,尚且留存着一丁点曾经鲛人族的原始模样。
转了转被握得发白的手腕,他俯瞰着镆铘脖颈上被刀刃划出的那线血丝,微微一笑:“有意思,麒麟出,驭麒麟者却魂不知所踪。想来以您现下这个状况,应是不会与我为敌,不如你我各退一步?”
“怎样各退一步?”
何偃沉吟片刻:“听说大人的骨舍利被地火烧灼了整整八十一天,由此身魂分离,至今已有千余年。虽何某也曾受过相似折磨,终究比不得大人所受的苦,所以何某想问一声大人,苏醒至今,可曾听说过当朝的汝南王华渊?”
“我从不过问人类王朝更迭之事,亦不知晓当朝王族都有哪些。偃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不瞒大人,当今圣上在寻一件流落民间的皇庭宝物,若大人愿献出此物由何某交回,大人的自由之身可请汝南王为大人重造。”
“重造?”镆铘抬眼,暗紫色的眸光里读不出任何情绪:“重造成你这般模样么?”
简单一句话,亦是不见掺有任何情绪,却令何偃目光微沉,纤长的手指在马绳上缓缓合拢:“何某的样子,让大人见笑了。”
“见笑倒不至于,我只是有些好奇,什么样的皇庭宝物会劳烦偃师亲自出寻。”
“大人应听说过不动明王大天印。”
“听说过,相传帝王二十五宝玺之一。不过,这对人类权贵来说如此珍贵的东西,不知偃师为什么会寻到我等这样浪迹天涯的平民头上?”
“大人不必与何某虚与委蛇,不动明王大天印还有个俗名,叫锁麒麟。”
“既如此,偃师直说即可,偃师此行大费周章,原是为了要本王的骨舍利。”
“那不过是困住您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