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尼克深知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深深看了屋中的二人一眼,这才狠心转过头,拉开外门走出去。
正如他们所知道的情报那样,当他走出房门时眼前出现的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场景。
刚刚在屋内,从窗口透进的光线还是黄昏独有的暖黄色,现在却变成了一片漆黑。
抬头能见到漫天的繁星,多米尼克甚至听到了水流拍击岸边的声音,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咸腥潮湿的气息。
按照他不多的知识储备,这应当是在海边。
果不其然,他顺着声音走到堤岸旁,看到一对情侣在看海。
多米尼克并不认识这两个人,但他猜想其中一个应该是向幻境妥协的人。
他并不了解迷宫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如果自己惊扰了幻境中的人会发生什么。
为了不横生枝节,多米尼克没有跟那对亲热的情侣搭话,而是自顾自地在这个幻境中找寻“出口”。
这次的出口有点难找,是离海滩有些距离的山洞。
他站在山洞的洞口就能看到下一个幻境,那明显是另一个陌生的场景。
多米尼克钻进去,看到一群打牌的赌鬼,场景像是某个城市的赌场。
还好赌场的门就那么几个,他很快就找到出口……
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地找,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走过了多少幻境,但他还是找不到那个真正的“出口”。
期间他也曾数次回到那个最初的小屋。
渐渐地,“母亲”和“妹妹”开始挽留他,不希望他离开。
多米尼克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们都是假的,她们都是幻影,是不存在的……
但心底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涌现出一个疑问。
真的是不存在的吗?
明明可以触摸到,可以对话,可以交流……只要他肯相信,“她们”就还活着。
这种焦灼感催促着他,他开始迫切想要回到现实。
可当他再次甩开“母亲”的手走出房门时,面前的新场景将他钉在原地。
那是熟悉的街道,是很久没有回去的故乡。
而此时,记忆中的故乡被火红的烈焰吞没。
是那一天,是母亲和妹妹被烧死的那一天!
脑子里那根越绷越紧的弦终于断了,理智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
背后的门早在踏出的一刻消失,他不顾一切地跑向熟悉的方向。
但就如过去那般,他还是来晚了。
温柔的母亲和调皮的妹妹在大火中死去,前一秒还在的美梦顿时变成了噩梦。
多米尼克看着屋子的残骸,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耳边不断传来邻居的安慰和劝导……一切都跟记忆一模一样……
不对……都是假的!
他猛地意识到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这只是又一个幻境而已!
多米尼克倏地从地上站起来,再次开始寻找幻境的“出口”。
然而,就如同与他作对般,当他好不容易找到出口并踏入后,迎接他的居然是第一个幻境……
温柔的“母亲”笑着拉住他的手臂,将他带到饭桌前。
调皮的“妹妹”叽叽喳喳地讲着闲话。
一切都是那么眼熟、温馨……且恐怖。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好累。
他害怕打开那扇通往外界的门,也许又要见到“她们”的死状……他不能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少次…………
“所以,您并没有开那扇门?”
坎蒂丝双手撑住膝盖,上身微微前倾:“那……您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吗?”
躺在铁床上的多米尼克微微点头又摇头,深深蹙起眉:“我记不得了……但我确定,我没再走出那扇房门。”
回忆这些无疑是在反复揭开自己的伤疤,这让男人的呼吸变得有些紊乱,情绪又有了失控的前兆。
一只手轻轻放到他的头上,亮起白色的光晕。
“冷静点,不要着急。”
一个慵懒的男声在上方响起,不急不缓道:“你没有开那扇门,你决定留在了那里继续生活……然后,你看到了什么?”
心底的躁意立刻消褪得一干二净,多米尼克只觉得有股清凉的感觉从额头汇入,头脑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一面……镜子…………是一面玻璃镜。”
男人慢慢睁大眼睛:“可我记得很清楚,我家没有那样的镜子……所以我把它拿起来了……”
“对对,就是那样……我拿起了那面镜子,但是不小心把它打碎了。”他的眼中浮现出惊惧,“我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片,可、可那些碎片照映出来的人并不是我!”
坎蒂丝猛地站起身:“那个人是谁?”
“……是一个莫丹男人,我不认识他……”
“他好像对我说了什么……我、我记不清了……”多米尼克再次蹙起眉,努力回想一阵后又有些沮丧地叹息一声,“再睁眼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城主府……很抱歉,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第311章 珍视之物 塞拜库洛大迷宫9
听完他的叙述, 褚尔迪城主向坎蒂丝等人点点头。
“没错,他被发现倒在迷宫外的时候就被立刻送回来了,我一开始把他安置在城主府的客房里, 找人专门看护。”
年轻的城主想到当时的场景, 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这么说来,他那时大概是以为自己还在迷宫里,所以才会遇到门就往外冲……还好我们对这个也有经验,很快就把他控制住了。”
再后来,多米尼克也没逃过变疯的命运,开始不停念叨“艾德卡”的名字。
可当人询问艾德卡是谁或迷宫内的消息时, 他又只字不提, 疯疯癫癫得仿佛世界上只有这一个词一样。
之后他的情况进一步恶化, 再加上又有一名迷宫幸存者在看护者不备的时候自残身亡。活着从迷宫里出来的人只剩下多米尼克一个了。
褚尔迪城主这才发了狠心, 将他带到地牢里铐起来加定期灌迷药, 这才保住了这唯一一根独苗苗。
也幸好这一切都是有收获的……他们终于从一个神志清醒的人那里听明白迷宫内部的情况,而不是靠自己的瞎猜。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男人再也支撑不住,在铁床上沉沉睡去。
褚尔迪城主叹出一口气,吩咐好属下照顾好他,这才带着几人离开地牢。
“请原谅我的失礼,我必须马上写封信给拉姆先生送过去。他们现在还在迷宫那边, 应该会用得上。”
褚尔迪城主的脸上带上几分轻松,但很快又苦恼地揉揉太阳穴:“这么看来, 操控迷宫不断向外扩张的应该就是那个叫‘维欧’的男人吧?”
顺着这个方向想, 迷宫不断扩张的原因也勉强说得通。
为了找到他的妻子,那位名叫“艾德卡”的女士。
但要真按照这个思路走,事情依然很难办。
找到“艾德卡”才会让迷宫停止扩张, 可维欧和艾德卡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人,更别说那位“维欧先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老婆长什么样……
连样貌都不知道,这让他们怎么找?!
坎蒂丝看着褚尔迪城主在一旁无意识地碎碎念,愁得快把他那为数不多的胡子揪光了,连忙上前打断。
“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起码我们应该可以确定他们的身份。”
少女的声音沉着冷静,非常有效地安抚了褚尔迪城主那颗越来越焦躁的心,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首先,那位‘维欧’先生说过他的全名——维欧·普拉提库斯。”坎蒂丝举起一根手指,“一百多年前,一个拥有姓氏的莫丹人,这说明他至少不是个平民。”
艾伯终于从自己为数不多的知识库里找到相似的答案,也跟着拍了下手:“对啊!这说明他至少出自骑士家族……这人还是个贵族?”
坎蒂丝:“不一定,贵族的养子也可以继承姓氏,也不能保证有人会不会胡编出一个姓氏……但那种情况下脱口而出的姓名应该不会有假,去查查也是一个线索。”
褚尔迪城主的眉头依然紧锁着,似乎对这条线索不是很满意。
“确实是个方向……但莫丹人那边的家族太多了,光是南大陆上就有大大小小不下几百个。”他摇摇头,不赞同道,“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做这个。”
坎蒂丝点点头,附和道:“确实是这样……但加上第二条后应该会好找一些。”
“虽然不能确定他是弗朗斯大陆上的莫丹人还是南大陆的莫丹人,但我倾向是后者。”
她伸出第二根手指,加重语气咬字道:“他说自己和妻子‘约定好一起逃出去’,这里的地点是指曾经的狄纳米忒城。”
“那样的语气,再加上他在遇到他妻子前就‘被’弄瞎了双眼……我不认为他是个来东大陆游玩或做生意的贵族少爷。”坎蒂丝看向褚尔迪城主,“现在莫丹人来东大陆都有诸多限制,那时候就更不可能了吧?”
褚尔迪城主愣怔片刻,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几分:“绝不可能!”
先不说那时候南大陆和东大陆还在打仗,狄纳米忒城出产的可都是稀有矿石,那些资源东大陆都不够用,是明令禁止外销的东西。
“出现在东大陆矿场的莫丹贵族,被人刻意弄瞎了双眼,需要‘逃’才能离开一个城市……”坎蒂丝一边数着一边收拢手指,沉静的黑色眼睛看向对面的矮人城主,“除了奴隶和俘虏,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选项。”
俘获了的敌方贵族,还用那种极具羞辱的方式折磨对方……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不会刻意收敛自己的行为,有很大可能会把这件事宣扬到路人皆知,从而彰显自己的强大。
虽然听起来让人很难受,但如果真是这种情况反而会比较好查。
只有知道“维欧”是谁,他们才能进一步找到“艾德卡”的线索。
褚尔迪城主没有应声,可从他铁青的脸色也能看出他的态度。
“非常感谢您,奈默小姐。”他第一次真正正视眼前这位年轻的莫丹人,重复道,“非常感谢,您的线索很有用。”
坎蒂丝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时间过得太久,即使查还是要费不少时间。”
“这点您不用担心,我已经有办法了。”
这位一直保持着绅士风度的城主稍微松了松领结,露出一个凶狠的笑:“那些从王廷逃过来的老家伙在我这里白吃白喝了这么久,总要付点报酬吧?”
等他们从地下室出来时已经临近傍晚,但从窗口射入的光线并没有减弱。
坎蒂丝从窗口往外看了眼,立刻被眼前的美景吸引。
萨图姆·拉库斯城的城主府建在一座小山坡的上方,从这里往下看,可以将城中错落有致的建筑尽收眼底。
这座城的屋顶大多是红灰色的瓦片。原本是有些灰暗的颜色,在晚霞的晕染下变得明亮不少,暖融融的颜色看起来非常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