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画不能毁!”凌迦看着满室画卷尚未有破损,心下稍安。
相安却冷笑了一声,“我就是回来刺破这面水镜的,我受不了你对我说谎,我受不了在水镜上看到的东西,我想相信你的,我想和你好好在一起……原来水镜上原也没什么东西,水镜后面才是别有洞天……”
相安每说一句,脑海中某些画面便如一颗颗散落的珠子,被一条长线串起来。
她想起她刚刚来毓泽晶殿的前三个月,独自一人在炼丹房休憩。便觉这边水镜后边是空的,应还有一个房间,却也未曾多想。
她想起凌迦在此间第一次与她发火,那是他正在画一幅斗篷,被自己发现后,他便将它揉成了一团。
她想起髓虚岭沧炎给她披上的那件斗篷,和这画作分明就是同一件。
还有沧炎的话,在她耳畔浮起:“可是少主当明白,这世间有些东西唯有失去后方知珍贵。阿栖说,凌迦是爱她的,这天地间一定有一样东西,可以证明凌迦爱着她。同样不妨告诉少主,沧炎在髓虚岭苟且数万年,便是在找寻这样东西!入岭之时,本座与少主说过,阿栖生平有两大愿望,一是见一见少主真容。第二件便是找到凌迦爱她的痕迹!”
“爱她的痕迹……”相安已经回过神来,她看着眼前层层叠叠的斗篷画卷,“这就是你对我说,什么都没有瞒我……”
“我问问你,这里有多少幅画卷?”相安与凌迦隔了三尺之地,却已经觉得眼前的男子无比陌生,“说啊!”
“两千两百零八幅!”
“我的妻子已与二十二万余年前仙逝。”沧炎的话再度响起。
“神族千年为辰,魔族百年为祭。神君当真长情!”相安往后退了一步,剑指凌迦。
“安安,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又要同我说,你没有爱过她。我说的不够明白吗,我不在乎你曾经爱过谁,我只求你爱我的时候是真的爱我。你是不是觉得我从小便喜欢着你,即便隔了二十余万年也依旧爱着你,便可以这样随意糟蹋我的感情?还是你觉得我孤身一人,便可以任你欺辱?”
“安安,我从未把你当作谁,我一直都爱的都是你!”
“一直爱的都是我?那你让我日日对着此镜跳舞,又是什么意思?你时至今日梦中呢喃都是她的名字又怎么解释?栖画!栖画!”
“我……”凌迦怔在原地,“我没有!”
“床榻之畔,我亲耳所听!”相安长剑指向凌迦,“我只问你,你还要同我上书浮涂珏吗?”
“要的,要的安安……”
“那好!”相安自嘲地笑了笑,“我居然到此刻,还是舍不得你,也罢,你将这些画卷毁了,我便当什么都没看见!”
“不——”
“那我来!相安轻笑了一声,挥剑斩落画卷,将一幅幅画卷拦腰刺破毁去。她的剑上凝了她的血液,如此刺破画卷,画卷之上散出缕缕怨念,然后连着画作一起消散开去。
“不可以!”
凌迦厉声道,拂袖握住相安手腕。因他凝着灵力,相安手腕间结界瞬间破碎,满手伤痕便全部显露出来,颗颗血珠滴入剑身,日月合天剑发出万千光芒,按着相安心意聚拢剩余的画卷于剑锋。眼见一室画卷就要被倾数毁去,凌迦再也无法顾忌相安,只一把弃了她,出掌迎上剑势,混着他磅礴灵力的掌风敛尽日月合天剑的光芒,他收掌救下剩余数百幅画卷的时候,转身看见相安从台阶滚落下去,她从那无数细小的水镜碎片上连身碾过去,一声青衣瞬间现出条条血痕。
“安……”只一瞬间,凌迦仿佛被摄了心神,不知道该说什么,亦该做什么。
相安伏在地上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却愣是一声也没有叫唤出来。她爬过去捡回自己的剑,撑着好几次才站起身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凌迦,面上竟攒簇一点笑意,艰难地走到他身边,“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你要救得是我,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不对?”
“对不起,安安!”
“我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与我上书浮涂珏?”
“嗯!”
“好!”相安强撑着喘出一口气,转手持了一盏鲛人灯递给凌迦,笑意浅浅道:“烧了它们,我们前事皆罢!”
凌迦往后退了一步,摇着头道:“烧了它们,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相安从未这样癫狂过,她笑着笑着便笑出了眼泪,方才停下来,疲惫道:“我是为了什么,要一次次自取其辱!”
“安安!”凌迦追上去一把拉住了她。
“你还怎样,想齐人之福吗?还是把我当成一个替身?前些日子里,我是怎么同你说的?你口口声声又说了些什么?髓虚岭十里长廊中摆满了她的画像,青衣墨发,练着御寒剑法,与我分毫不差。想来,这些年原是神君错爱了,对我这般好,原是我也穿了一袭青衣,是吗?”
“不是的,安安,你听我解释,这些画的确是裳暖天,也的确是栖画身上那一件……”然而凌迦的话尚未说完,原本被相安刺破的画卷散出的怨念之气从地上升腾起来,丝丝缕缕往相安后背靠拢过来。
凌迦一把将相安推出了门外,只厉声道,“送君后回昭煦台,传八位护殿星君轮值保护。没有本君君令,君后不得踏出昭煦台半步。”
“放肆!”相安只一个眼神便甩开了两位仙君的禁锢,“凌迦神君,我不是你君后,我是少主,你无权关押我。”
凌迦拂袖探来相安的少主令,“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少主,你只是本君君后。”
“凌迦……”相安吼完最后一声,已然没了力气。她回头望向她,面色已经同往常一般沉静下来,连着声音都是过往细细柔柔的样子。
她说:“方才在昭煦台外,我是真的让你等我的,我也真的想让你等到的我。原来还是和多年前一样,不过是我一个人在想罢了……”
炼丹房两扇大门合上的时候,她看到的是凌迦的背影。
而凌迦听到的是四个字:“恩断情绝!”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最近有点虐,话说我写的也是又累又疼,但是这是两个还不怎么懂得说爱的人,容他们在感情上慢慢成长,也容我在文字上慢慢成长。爱你们,晚安!
第50章 情绝1
昭煦台失火,是在相安被再次幽禁后的第二个月。是当值的酣穆最先发现的,当时他还觉得奇怪,毓泽晶殿中除了炼丹房有火种,其他地方拿来的火焰,便只当看走了眼。直到屡屡浓烟弥漫出,他和皓德才反映过来,昭煦台内院内起火了。
内院?两人大惊,里面困着已经整整一个月未踏出的相安。说实话,要不是廖心还日日送来膳食,然后出来时被他们检查膳食用量,他们真要觉得那个女子已经没有声息。
这次的幽禁,整个毓泽晶殿都看出了端倪,君上是铁了心要将君后关起来。一来比之上次,只有他们两人看守,此番是护殿的八人全来了,按着轮值表严格看管。二来,上一次咏笙殿下亦是随时可来,如今便是被彻底拦在门外,急得他拼命叫唤。
而被禁足的女子,根本也是不想见人,只淡淡道:“回去吧,笙儿。我谁也不见。”
如此,咏笙便更急了,又跑到炼丹房去求情,然而凌迦却没有任何回应。待咏笙化出流桑花凝着灵力要撞击殿门,只见到房内掌风拍出,将花带人都震了出去。
咏笙倒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凌迦的声音却已冷冷传出,“将他关入他的寝殿,不许再来扰本君。!”
“你就会关人。”咏笙气急,在匀堂的禁锢中挣扎,“关了姨母还要关我,我不是姨母由着你想干嘛就干嘛……我……我要回巫山告诉母亲,你欺负姨母,我……”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凌迦禁了口,“拖出去!”
至此,整个毓泽晶殿皆惊。自踏入毓泽晶殿便备受荣宠,不久前还同君上并肩平息水患的君后,一出生便被捧在七海正神掌心的咏笙殿下,双双开罪于君上。守护丹房的六位仙君,多少是知道一点内情的,不过是那日君后刺破了那面落地的水镜,然而水镜后面的是什么,变不可知了。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月余时间,自己君上从未踏出炼丹房,房内却时不时弥散出阵阵磅礴的灵力。
深檐记得,有一日房内灵力大盛,他以为是凌迦修为彻底恢复了。然而不过片刻,便听到里面一声闷哼。他急急推门进去,看见凌迦撑在案几至上,唇边血迹犹在,而案几上铺开的画卷一角,已经被他的鲜血染红了。他看得清晰,饶是如此,凌迦还在运气化出灵力,推送到画卷上,如此一炷香的时间,原本灰蒙蒙的画卷明朗起来,现出一件斗篷。
裳暖天!
他心中讶异,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慢慢地,斗篷仿佛活了起来,在画卷上微微抖动着,仿若一副躯体。很快,躯体之上显出一副模糊的面容。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那副面容上已经依次显出眉眼鼻口,最后眉间凝出一颗朱砂。
“栖画!”深檐终于出了声。
凌迦抬头看了他一眼,“是她吗?”
“臣下与栖画有过数面之缘,当是不会认错。”
“看来本君没有失手!”凌迦点点头,言语中松下一口气,“出去吧!”
深檐自是不敢多问,所见更是烂于心中,只是离开炼丹房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凌迦已经开始复原下一张画卷。
昭煦台中,火势渐盛。起初邯穆和皓德虽是震惊,却也不过一瞬。像他们这般守在深海神殿中的神仙,别说是灭个火,便是将灭火玩出花样都可以成百上千不带重复的。
然而,当他俩一个使出“霜华冷”,一个化出“冰凌决”,除了将将破开了一点烟雾,火势却丝毫没有控制。已经从外院蔓延至偏殿,此刻已然连着相安的寝殿都烧了起来。而更让他们焦急的是,他们除了推开了昭煦台的大门,却更本入不了内殿,本来看着无法破开火势,两人便决定跃进去带出相安。然而无论他们跃得多高,拍掌融入多少灵力,内殿周围的结界纹丝不动。两人在结界上方望见相安安静地靠在床塌上,两眼毫无神采,无论他们怎样呼唤都没有丝毫回应。如此,两人回过神来,相安并没有出来的打算,俨然存了死志,要葬身火海。
“我去找君上,我们灭不了这火势,唯有他的玉清水能灭了这火。”皓德边发信号给其他护殿的同僚,边对着邯穆道:“你守在这,尽力控制火势,想想办法能否救出君后!”
“嗯!你快去!”
待凌迦赶到,施法破结界,只见无数箭矢射出,与他掌风相击。凌迦堪堪往回退了一步,收住身形,勉励聚出灵力推送出去,箭矢在他操控下瞬间回转,射向结界。一瞬间,结界裂出条条细缝。许是灵力呼啸,相安寝殿的正门被扇开,她还是静静地靠在床榻上,两眼空洞地望着某个地方,几缕被扬起的发丝划过她双目脸颊,她都没有丝毫反应。凌迦忍不住咳了一声,唇边划下一条细细的血痕。
“君上,我来!”
邯穆见状化出法器“明棋槊”直拍结界,然而结界除了晃动了两下,并没有破裂之像,而里面的火势却还在加剧。
凌迦喘出一口气,整个人跃上高空,袖中十二枚绵密小针化成一根九尺长鞭,甩向结界。终于一声巨响,结界破开,随着长鞭之上玉清水挥洒开来,火终于被灭了下去。
而与此同时,凌迦于半空看得清晰,炼丹房有稀薄的浊气在聚拢起来。
“救出君后,传白姮看守!只要君后还有一口气,都无需再来报本君!”昭煦台中凌迦早没有身影,唯有谕令冷冷落下。
原本在此的皓德和邯穆皆惊了惊,却也来不及多想,同将将赶来的其余六位星君驱散浓烟,入了昭煦台。
“姨母!”而咏笙更是仓皇赶来,许是因和看守的仙君动手之故,整个气息都虚浮着,一身滚银的白袍沾满尘埃,可是他的呼唤声却无比清晰。
“殿下,小心残火!”
他一路奔至来,推开想要拦下他的皓德等人,直奔相安寝殿。
“姨母,你没事吧!”咏笙一把抱住了相安,见她没有外伤,衣衫亦是干净平整的,遂而心下稍安,只安慰道:“你别怕,火已经灭了。你哪里不适告诉我,我帮你去找舅舅!”
相安没有回应他,如同一个木偶般靠在他怀里。
“姨母,你怎么不说话?是吓到了吗,笙儿在这陪你,你别怕!”
咏笙轻轻将她推开一点,看她目光呆滞,毫无神情,便继续哄道:“我带你出海散散心,或者回巫山找我母亲叙叙旧?”
“姨母——”咏笙晃了她一下,相安却还是毫无反应。
“姨母,你说句话呀?”突然间,咏笙看见她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双眼正缓缓闭上。
“姨母……你怎么了?我带你去找舅舅,你等一等……”咏笙又惊又急,一把将她抱起,转身出去。
“殿下!”皓德拦住了他,“君上说……”
“说什么?”
“君上说,只要君后一气尚在,都不许去扰他!”
“滚开!”咏笙闻言,怒上心来,“他怎么不说让姨母死了再去找他的?”
“殿下——”
“滚开!”咏笙抱着相安,“我不是你们的殿下!再敢拦我,我便让我母亲前来!”
“殿下莫急,且容我看看!”说话间,白姮奉命前来。
咏笙白了皓德一眼,方才重新将相安置在床榻上,自己则坐在床沿将她圈在怀里。
“白姮守护神,你……”邯穆心细,见白姮只有元神而无实体,不觉惊道。
“我接了君上谕令,谕令上结了全速印!实体前来怕是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到达。”
白姮按着相安脉搏,看了一眼咏笙,“殿下且莫生气,你确实该回一趟巫山,请你母亲出山。”
“我知道,待姨母好些,我便回去。舅舅简直太不像话了!”
白姮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心下却隐约觉得七海将会出大事。
邯穆等人绕着昭煦台检查火势和烧毁状况,然而待八门从内外各处转了一圈回到院中汇合时,所有人面面相觑,心下疑窦丛生。
终究邯穆先开了口,“我未见有丝毫烧毁之处!”
“我也是!”皓德接过话来,“你我方才明明看的清楚,火势之大,几乎要焚毁整座殿宇!”
“这、当真起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