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些清淡的汤水便好。”凌迦喝了口茶,“算了,还是配些点心吧。”
咏笙看了看御遥和凌迦,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样子,只得“哦”了一声,无奈离去。
“相安还好吗?”
“不打紧,不过是多日劳乏,加之忧思惊惧笼在肺腑,吐了那口血散了淤气倒也无妨了。只是寒疾发作得厉害,想来应该是髓虚岭上受寒气相侵,扯出了病根。”
“我就说你不至于白活了二十多万年,还同当年那般躁着性子刺激她,原是迫她呕口血。”御遥给凌迦续上茶水,“只是这忧思惊惧从何说起,思还好说,多半是想你想的,忧从何来,她又在怕些什么?”
“应与相阙有关,将将有点入睡,便是噩梦连连,一直在喊他。”
“相阙?”御遥理了理衣襟,“当年大宇双穹之上,我便觉着此人绝非善类,偏又享着纯正的神泽之灵,相安有百般护着他。后来九重宫门落下,我们四君出穹宇,因着连年征伐,便也忘了这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说来话长……”凌迦叹了口气,有些自嘲道,“罢了,相阙且缓一缓。阿御,你可觉得相安有些奇怪,我也不知何处得罪她,她实在将我厌弃得紧……”
“莫说对你,我觉得她连我都抗拒!”御遥站起身来,“你不如将她交给碧清夫妇照顾,也不知是什么因缘造化,碧清竟拜在了她门下。我眼看着她倒是极爱护这个徒儿,你且暗暗护着她便是。夜深了,我先走了!”想了想又道,“她心爱的徒儿,当年阴差阳错受了我一成修为,后又因桑泽之故还了我,如今也是个病恹恹的模样,劳你治一治吧。”
“我没空!”
“随你,反正是相安让我同你说的。提醒你,那可是她的宝贝徒弟!”
话毕,御遥施施然离了殿,迎面碰上正赶来接她的桑泽。她揉了揉肩,只道有些乏了。白袍的神君二话没说将她一把横抱在怀里,转身离开时却仍不忘与凌迦道告辞。
凌迦看着黏在一起的两人,一掌合上了殿门!
合欢殿内,御遥脱了风袍斜靠在石榻上,一手摇着桑泽的扇子,一手搅着正一盏“莲花甘露”,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味道如何?这莲花香蕊原是我今早趁着朝露摘得,兑了甘枣霜在里头,又用冰拜到了此刻。”桑泽一边给御遥揉着太阳穴,一边温言道。
御遥点点头,“甚好,夫君也尝尝!”说着将他拉至身侧,舀了一勺自己含在口中,然后渡给了桑泽。
桑泽含笑咽下,“如此,我喂夫人吧!”
御遥收了扇子,止住了他,“你这甜点可能做成热的?温的也可,送些给相安喝。她素爱甜食,又需五谷果腹。”
放心,方才笙儿传膳时遇见我,同我说了,我都交代下去了。”桑泽想了想,“说起这相安少主,我真有件棘手的事请教你。”
“你说!”
“便是七日后的“礼乐射书”会,这座次当如何安排?曲陵台上七层座,最高层向来是是留给君主的,如今衡殊神君已经不出梵镜,便罢了。可是少主来了,按理自是少主独自第七层朝南正位。兄长远道而来,莫说年长,便是待你我恩德,我们也自当相让,予他上座,便是在左首东位。然后你我陪着便罢陪之。如此便是三方而坐。可这样也无趣了些,原来听你说兄长与少主有情,便想着让他们同座朝南位,我们同陪在侧,如此也可热闹些。可如今少主私服而来,不愿惊扰他人,与兄长又仿佛不太和睦……你看这如何安排的好,不若你陪少主在最高面南处,届时论起便说是你昔年密友……”
御遥摆了摆扇子,摇摇头,“相安有心事,待凌迦与我皆是怪怪的。她自私服而来,不愿持君威见诸神,便随了她吧。你王兄因昔年机缘拜在了她门下,很受她喜爱。且将她安置给他们夫妇,与他们同座,也可让她自在些。正位留给兄长,我们陪着便罢!”
“那便听你的,我们歇息吧!”
一瞬间,合欢殿内花卷叶,流桑魅术层层起。
只是这厢里,凌迦只要一想起那夜相安宁可扯着被褥冻得瑟瑟发抖,也不愿被他抱着获取一丝温暖的样子,终于彻底不敢再接近他。只日日暗自给她化了丹药在饮食中,由着遗玉和碧清给她用下。
相安向来沉静,又因身份特殊,自挪去碧清处的楼阁居住,自然无人敢去打扰。只是凌迦那些药,虽和着膳食去了苦味,到底在大宇双穹之上,也给她服用多时。是故没有多久,便被相安识别了出来。她原也没想拒绝,只是念及当年,便有些触动情肠,失了胃口。
如此,便招的凌迦入了此地,冷言道:“原也不单单是为了你,只因母神魂归时托孤。是故说到底本君职责所在罢了。还望用了丹药,不要为难本君。”
相安也不说话,只看了他半晌,捡着面前的一盘点心吞下。心下只道,即是职责所在,该是君臣分明,你既称我少主,又自称本君,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如此想着,竟笑出了声,一时被满嘴的点心噎到,咳了半天。
凌迦本想给她拍一拍,到底忍住了。转身离开时,只留了句,若再不好好用膳,丹药便独个服下,半点甜食也休想得到。
相安看着面前已经见底的盘子,不禁整个人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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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难相认6
相安和凌迦再见面时,已是在“礼乐射书”会上。
这是姑逢在时便设下的习俗,每两万年一次,本只是八荒一处自娱自乐,年轻的子弟们在礼、乐、射、书四项中拣自己擅长的表演,高位长者趁机挑选喜爱的孩子,收至自己门下。
只是到第九届时因姑逢羽化不到千年,现任君主桑泽又伤重难化人形,便取消了。是故这次已是暌违四万年之久。又因御遥圣君、凌迦神君皆在此地,于是八荒有头有脸的部族才俊均来此赴宴。便是其他封地里好热闹、想见一见君颜的神者仙君皆奔至青丘。
一时间九幽河畔人头攒动,乌压压一片。
幸得曲陵台上外人需以术法进入,桑泽知道御遥凌迦皆好清静,遂而设了层仙障。偏偏凌迦念着相安不欲见外人,又恐她坐在下层受人打扰,于是在桑泽仙障外又不轻不重地套了一层。是故能真正进入曲陵台的,也不过数百人。
彼时相安身子已经痊愈,多日疲乏也在凌迦丹药的调理和碧清夫妻的照顾下,一扫而空,气色尚好!只是她本已应了碧清与之同座曲陵台第六层,结果咏笙粘着她,非要她随她一起坐,如此便做到了第五层右手西位上。
她一贯对这些宴会无意,但只要答应了赴宴,必是极尊重的态度。是故第一轮“礼”上赛,乃个人独角戏,虽实在无趣,但有源源不断的点心茶水相伴,她倒也看得认真。只是长久保持着端方挺拔的姿态,肩颈便有些受不住,于是她扭头揉了揉酸乏的脖颈。
这一扭头,看到那一幕,彻底将她迷惑了。
曲陵台最高层上,入宴时她看见凌迦坐了下去,便也没有再多看,想来自是与御遥同坐。他们是夫妻,又是诸神之主,自是同坐最高位。可如今有风掀开珠帘帷幔,她看得清晰,凌迦一人独坐。而御遥并未和他同榻而坐,反而坐在侧边左首处。她有些不解,便是两人分开坐,御遥是四君中唯一封圣的,也当她坐在正位。这个样子,她委实有些看不明白。而真正让她不解的是,八荒的那位少年君主,便是将正座让给了凌迦,按着规矩便该在另一侧陪侍。如此君分各处,也算合理。偏偏他却与御遥坐在一起,且只设了一桌席位。更不可思议的是,御遥与他仿若十分亲近,时不时便鬓边唇语,四目含笑,毫无顾忌。
便如此刻,御遥又不知同他说了什么,那个白袍的少年笑着起身离去。偏偏衣肩飘带缠上了一缕御遥的青丝,少年俯下身细细解开,最后竟还不忘帮御遥将滑在身边的碎发齐整地拢至耳边。
相安呆了呆,忍不住看了一眼凌迦。凌迦侧着身,脸上没有什么神色,只晃着一个酒盏,悠悠饮酒。许是感受到了相安的目光,转过头与她目光相接。相安赶紧回身,只当不知。
“姨母,您尝尝这个!”
“姨母!”
“姨母!”
咏笙端着一盏甜点,唤了相安好几遍。
“好……好!”相安回过神来,只觉心跳的厉害。却也实在搞不懂这是一副什么光景。
偏偏咏笙还在絮絮道,“姨母,可是看到了我父君与母亲,心下欢喜。他们素来恩爱,也从不顾旁人在侧,反正也没人敢言语他们,您莫见怪。”
“素……来恩爱?”相安想着到底是他们家务事,多问无意,却实在忍不住只得换个话头问道:“今日盛宴,你母亲如何不与你父君同榻而坐?”
咏笙有些疑惑地往御遥出看了看,果然桑泽不在位上,“想来父君有事,片刻便来了,他们一贯如此。”
“一贯如此?”相安只觉得呆在穹宇数十万年,当真物是人非,她已然看不懂如今的人心□□。幸得美食依旧,她还可以慢慢品尝。于是索性埋头沉在了一桌点心里。
凌迦坐在上方,自是看得清楚。算了算,不过大半时辰,她已经用了三盘点心,如今正在进第二碗汤点。
“吃这么般甜腻积食的东西,伤了胃又要喊疼!”
他扬手招来侍者,指了指相安的位置道:“咏笙殿下那桌,连着整个第五层西位上,即刻撤去所有膳食。亦不许再上任何吃食。若有问起,便说是桑泽神君的意思。”
侍者诺诺应下,却又被他拦住,“再送些香茶来本君处!”
果然不多时,咏笙处干净了无痕,却因着宴会,他也不敢大声喧哗。只苦了相安,只得干巴巴坐着,委实疲乏。
凌迦看着她那副样子,叹了口气,在送来的香茶中融了些修元补气的丹药,吩咐侍者送去。
茶水醇厚甘冽,下方的女子又开始展开笑靥。
此时正值桑泽过来,被凌迦拦下。
凌迦示意他坐下,递了杯酒给他,开口道:“你这青丘厨子不错,可承了你几分手艺?”
桑泽顿时来了兴趣,仰头将酒灌进,得意道:“兄长你还别说,这厨子有几分天赋,便是前些日子里,我刚给阿御琢磨了一款吃食。许是她看我做时偷偷记下了,昨日里做了一盅让我试用,竟有六七分相似。若是好好培养,必能成大器。”
“那你便好好培养,稍后送至毓泽晶殿候命!”
“这……”桑泽差点惊掉下巴。
“怎么,不愿意?那本君需要厨子时,便只能有劳桑泽神君亲来七海了!”
“不不不,实乃这厨子原是我王嫂遗玉寻来的,王兄身体有恙,需他佐以药膳。是故桑泽不好私下作主!”
凌迦点了点头,“那你去问问你嫂子,是要一个厨子的药膳帮她夫君调理身子,还是要本君腾些功夫亲自给她夫君治一治?”
桑泽给凌迦斟上酒,恭谨奉上,“无需问了,我作主,即刻给兄长送至毓泽晶殿!”
曲陵台上已经进行到第二项,“乐”中赛,即为歌舞庆演。有独奏,亦有群欢。相安本来已经有些劳乏,但素来擅歌舞,便来了兴致。
出场是八荒九婴族十六位妙龄少女编排的舞曲,少女婀娜,裙衫绚烂,就着曲陵台上潇潇清风,点点碎阳,倒也尚且可以。
“这九婴一族不修战力,化世时的一点灵力专修了这歌舞,倒也不错。”桑泽执着扇子撩开帷幔,隔着珠帘赞道。
御遥挑了挑眉,叹息道:“到底年轻,没见过世面。你看看兄长,他平时也算喜爱观赏舞曲的,可还看得下去!”
桑泽顿了顿,望向凌迦,果然他已经下了帷幔,双眼微合,不知是在养神还是已经睡去。
一曲舞毕,收尾的造型倒是不错。众心拱月地托出领舞的少女,一抹阳光落在她年轻的面容上,映着一双月牙眼眸,却是有几分姿容。
“好!好!真好看!”咏笙拍着手,站起身来。
一旁坐着的珺林拉了拉他袍子,示意他坐下。
“堂兄,你觉的如何!”
珺林亦拍着手,温和地点了点头。
御遥看着下首的咏笙,又看了眼身侧的桑泽,只觉得委实丢不起这样的人,默默背过了身去。心下暗思,以后再有这样的歌舞宴会,绝不与凌迦相安两个同席。
而相安,听着周遭人声渐起,皆是夸赞之意,鼓掌之声更是此起彼伏。咏笙又一个劲地问她,“姨母,您觉得如何?可是不错?姨母,姨母,您说句话啊,是不是美极了……”
“美……美极了!”相安迎合着。
“嗯嗯,连着姨母都觉得美,我就说我不会看错!”
“九婴淙缮在此献丑了,还望各位不吝赐教。”领舞的少女眉眼清丽,容颜娇俏,眼角余光落在最高已经襟落下帷幕的地方,瞬间黯了神色。
按着一贯的规矩,一曲完毕,自有人点评。七层台上珠帘帷幕后的君者,向来不示君颜,亦不作评论。点评者皆是爱好者或是在此技能之上有所修为的稍长者。
咏笙知道相安善歌舞,急急将话头抢来。“我们这先说,我姨母可是行家,她说跳的极好!让她再给你说说”
相安惊了一惊,“说什么?”
“就是让您指点一下她们跳的如何?”咏笙凑近相安,“您若不愿指点,胡乱夸几句也无妨?”
“舞艺虽是拿来消遣怡情,亦是舞者精心练习多时,岂可胡乱评说。方才我看得不甚认真,且不说了。”
相安本是说给咏笙一人听得,想让他帮她搪塞过去便罢了。偏偏台上女子听得仔细,心中只道也是个机会,或许再跳一遍能得上方君者一分青睐。
“方才淙缮的确心中紧张,跳的不够完善。不知可否容我再跳一次,再有劳仙君点评?”
“这……可是让你受累了?”相安有些不忍。
“淙缮公主若愿意,尽可再跳一次,也可让吾等再领略一番风姿。”珺林开了口。
淙缮识得珺林,自玄秩蓝素避世,碧清抱恙,与浮涂珏守护神遗玉长居瀛洲岛,而桑泽又常日居于巫山,如今八荒的掌事者已经是姑逢始祖的第四代子孙,三万岁的珺林殿下。
“对,你再跳一遍!”咏笙亦附和道,“让我姨母再看一看!”
“笙儿……”
淙缮看着八荒青丘的两位殿下皆在给她说话,心下欢喜,只微红着脸对着相安道:“还望仙君赏脸!”
相安无奈,只得笑笑道:“有劳!”
作者有话要说:凌迦实力抢厨子ps本君只想看我媳妇跳舞~~~
第20章 难相认7
待为舞蹈和音的琴声响起,七层台上黑衣立领的君主果然撤开了半方帷幔,隔着染了光晕的珠帘,露出一点首代正神的绝世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