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诚正起了,在整理衣袖,他想去看望上官松霞。
云螭却先一步跑了出去看热闹,却见楼下进来了十数人,各自打扮不同,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幸而金池这里平安,不过谁知道以后怎么样?”
此时小二走来,见云螭打量底下,便道:“小公子,你们先前是说,要往南边去吗?”
云螭道:“怎么?”
小二道:“还是别再过去了,那边不太平呢。”
“什么不太平?”
这时侯怀诚缓步走了出来,他们两个,一个清雅高贵,一个英武俊美,小二目不转睛地看着,却见怀诚不理这边,只去了旁边的房间门口,抬手敲门。
云螭本想跟上去,只听小二道:“您没看楼下来的那些人么?都是南边灵州那边来逃难的……是朝廷的兵马在边境跟南华州交了手,弄的兵荒马乱。”
这些人世间的争斗,云螭自然并不上心,正盯着那边的怀诚。
小二叹了口气,道:“这还罢了,偏偏又有妖怪作乱。”
云螭耳朵一动:“妖怪?”
此时底下掌柜的正叫小伙计安置那些人,其中一个边走边摇头说道:“这简直不给人活路了,又打仗,又闹妖……如果是寻常的妖怪也就罢了,又说是什么‘妖皇’!苍天啊,妖怪难道也有个皇帝?那得多凶猛。”
云螭的脸色陡然变了,而那边,怀诚因为听不到屋内的动静,正要推门进去,突然听见那人说什么“妖皇”,就也回头看向云螭。
这时侯云螭迎着那人:“你刚才说的什么妖怪?”
那人给拦住,吓了一跳,定睛细看,见是个容貌俊美的少年,便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二在旁道:“这位小公子本来也是要往南边去的。”
那人听了才忙摇头道:“不不,这会儿可千万别去送死,一来是刀兵之祸,刀枪无眼的,二来,听人说那叫什么妖皇的大妖怪,带领着成千上万的妖魔鬼怪,先前生生地屠了一个镇子、数百上千的人口呢,全都吃成了白骨。”
他惊魂未定地,说着又细看云螭的脸:“像是您这样清俊的小公子,又去那种地方做什么?赶紧回头吧。”
云螭心下恼怒。
想起昨晚上跟穆怀诚的对话,当时还以为黄庭是弄错了,但是现在又听这些百姓所言,有鼻子有眼的,恐怕事情真的有异。
妖皇是他,哪里还会出来第二个!
这所谓带领成千上万小妖的说法,难不成有人占据了紫皇山?
忽然另外一个人道:“不过,事情也许还有转机……不是说有绮霞宗的一位高人前往降妖伏魔么?只不知能不能成功。”
“我看玄,那些人说,先前许多道士和尚都栽在哪里,而且所谓绮霞宗,最近不也是遭了事吗?自身难保呀。”
众人议论纷纷,越过云螭身旁,自去房间。
云螭狐疑中,却听见怀诚的声音响起:“你来。”竟带了一点焦急。
先前怀诚敲了门,听不到上官松霞回答,他担心情切,忙推门而入。
却正看到上官松霞坐在床边,身上披着外袍,颓靡般低着头。
“师……”怀诚急忙靠前,却又不太敢冒犯,隔着两步站住,忙改口:“怎么了?”
上官松霞手扶着额,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迷离:“不知为何,头很疼。”声音也闷闷地。
怀诚忘了避忌,上前扶住她,却见她的脸有些红,当握住手的时候,手也滚烫!
“你……”怀诚心惊,摸摸她的额头,果然也很热,又去诊脉,最后他震惊地看着上官松霞:“是风寒?”
穆怀诚的这句疑问,是有缘故的。
对于常人而言,头疼脑热,自然不足为奇,但是上官松霞不一样。
她已是半仙之境,清净无垢之体,加上修为深厚,早就超脱俗世,不会有什么大疾小病之类。
可以说,从穆怀诚跟她的那一天,怀诚就没见到过上官松霞病倒。
所以在此刻,察觉上官松霞的情形仿佛是感染风寒一样,怀诚才会这么惊愕不信。
事出反常,必有妖异,怀诚惊心动魄。
正在揣测缘故,却听到外头那些人正叽咕说什么“妖皇”,一言惊醒梦中人。
云螭给怀诚唤了进来,一眼看到上官松霞的脸红的可疑,神情也不对,忙闪到身边:“出了什么事?”
“哥哥……”上官松霞只觉着难受的很,听见云螭的声音,便抬头泪汪汪地望着他,“好热。”
云螭赶忙握住她的手,果然也一惊:“怎么这么烫?”
穆怀诚在旁沉沉地说:“像是风寒。”
“风寒?”云螭微怔,他的心思没有怀诚那么深沉细腻,只问:“好好地怎么就感染风寒了?去请个大夫……”
“什么大夫!”怀诚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云螭给他打断,这才回过味来:“你干吗?”
怀诚欲言又止,转头看着上官松霞温声道:“别担心,我叫人送点水过来,吃些药就好了。”
见她眼圈微红泪眼朦胧的点头,怀诚忍着心悸,起身走到门口,吩咐小二去打水来,他便看向云螭。
云螭安抚了上官松霞几句,跟着走过去:“你又要说什么?”
穆怀诚问道:“师尊是无垢之体,从来不会得病的,今日突然得了风寒,你不觉着蹊跷吗?”
云螭道:“这想必是之前过于劳累……”
不等他说完,怀诚道:“若说劳累,先前在山上,操心劳神日夜不停,也不比今日轻松。为何数百年来,偏今日生病?”
云螭听出来:“你别跟我拐弯抹角,直说罢了。”
怀诚道:“你给师尊加了禁止,限制了她的功体,她又伤了元神,如今的情形,跟一个凡夫俗子差不多,害风疾也不足为奇了!”
云螭道:“就知道你又要怪在我身上。”
“难道我是胡说的么?你自己想想是不是。”
云螭转身,见上官松霞正抱着头,他叹了口气:“行了,你昨儿跟我说过后,我不是也答应了?只是……要解开那道禁制,不是说说这么轻松的。”
“你什么意思?”怀诚疑惑。
云螭瞥了他一眼:“总之你不必担心,我当然会尽快……你以为我很愿意看师父受苦吗?”
不多时小二送了清水进来,穆怀诚先取了一颗药丸,喂她吃了,又拧了湿帕子,给上官松霞擦了擦脸,又擦她的手心。
凉而湿润的帕子在滚烫的肌肤上轻轻地抚过,果然让她好过了些,上官松霞含糊不清地:“诚哥哥,我自己来就好了。”
此刻她还认得自己,怀诚感怀欣慰:“别动。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很喜欢、也习惯这么耐心仔细地伺候上官松霞。
毕竟从最开始,跟在她身边的就只有他,鞍前马后,寸步不离的他。
穆怀诚把这个,看成自己的天职,应该尽的本分,以及……是他的无上荣幸,自然甘之若饴。
上官松霞服了药丸,困意上涌,身上又清凉了好些,便重新睡倒。
云螭冷眼旁观了怀诚有条不紊的熟练样子,这会儿便小声地说:“让你去当什么修道者真是屈才了,你该托生个小丫头才好。”
怀诚置若罔闻,往旁边走开了几步,便跟云螭道:“方才外头说的,到底怎么样?”
云螭见他提起这个:“这件事恐怕真正蹊跷,我想,多半是有那不知死活的冒名顶替,借我之名胡作非为。”
穆怀诚道:“那你打算如何料理?”
云螭肃然:“这个有什么可说的,等我回去,自然有他们好看。”
怀诚道:“这种事,自然是宜早不宜迟,听那些人的意思,是那妖皇已经势大,恐怕紫皇山也成了别人的了。”
云螭果然面露怒色:“不管是谁这般胆大包天,我都要让他悔不当初。”
怀诚踌躇道:“可是我看,照师尊的情形,至少还要再调养两天才可上路。毕竟她现在不同从前。若还耽搁下去,谁知紫皇山那边会变成什么样子。”
云螭听出一点弦外之音:“你想说什么?”
怀诚道:“先前你带着师尊离开,甚至跟我动手的时候,一直都压制妖力,你是怕傅相察觉追来对么?我的意思是,如今事不宜迟,你不如别去顾忌其他,尽快先行返回紫皇山,平定乱相最好。”
云螭冷笑:“不要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想调虎离山,想霸着她是不是。”
怀诚同样冷笑了声:“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敬爱师尊,想好生伺候她而已,绝非像你那般无耻亵渎。”
云螭见他大义凛然地,嗤地一声:“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谁知道呢。”
怀诚道:“别忘了,外间已经传开,说是妖皇滥杀无辜,你该知道师尊最恨的就是这个……以后,这笔账若算在妖皇的头上,却又如何?何况,你想带她回去,但你后院起火,莫非是要带师尊去遇险?我也绝不答应。”
云螭眯起双眼,心中一盘算:“穆怀诚,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担心你没法儿照看师父周全。”
怀诚哂笑道:“那你不如想想,绮霞宗上下,甚至就天下而言,谁曾是陪在师尊身边最久的一个人。”
“别跟我翻这些,”云螭一摆手:“再久又有什么用,长长久久才是真的。”
怀诚道:“总之,有我在便会护师尊周全,至少……绝不会比你差!”
云螭撇了撇嘴,转身回到里间。
上官松霞侧卧在榻上,脸上依旧是红扑扑的,身子微微蜷缩。
云螭把那床薄被给她拉了拉,低头细看,瞧见她鼻尖上微微有些汗意,呼吸也稍微地急促。
“可怜的师……”他喃喃了一声,又后悔自己说了这句。
手轻轻地抚过上官松霞的脸颊:“我先回去办点事儿,你可要好好地等我回来。好不好?”
上官松霞睡得迷迷糊糊地,哪里能知道他在说什么,可还是有所感知般,呢喃着回答般:“好……哥哥。”
云螭心头一动,微微俯身,便在她吹弹得破的脸上亲了下,却仍是不得满足,望着她因为呼吸困难而微微张开的小嘴,便迟疑着要去吻一吻。
正这时侯,便听到身后一声轻微咳嗽。
云螭皱眉,回头瞪向穆怀诚:“你又嗽什么,难不成你也病了?”
穆怀诚则淡淡地提醒:“你别过分!”当着他的面,云螭竟仍敢如此,亲过脸就算了,居然还……
果然是妖,性情乖张。
云螭被他打断,便不再勉强,站起身来道:“我即刻回去一趟,最多三两天也就回来了,快的话,今日便能回。你好生在此照看师父,千万别……耍什么花招。”
怀诚道:“我还需要你帮师尊解除身上禁制,又能做什么?”
云螭吁了口气,重新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终于一跺脚,身形化作一道白光,顿时消失在客栈之中。
穆怀诚走到门口,抬头遥望,隐约只看到一点龙形残影。
“没有内丹的……龙?”喃喃地,怀诚眯起了双眼:“妖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