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越拿着这颗显然是冬夏现做的英华珠,像是拿着刚从火山口里捞出来的岩蛋。
——冬夏有什么记忆好送给黎清,还能让他生不如死?
“你一个跑腿的还要在意自己送的什么货?”冬夏不耐烦地道,“马上动身。”
白泽越无奈地应声,就见冬夏腾空要离开,赶紧问:“您要去……?”
“冬城,”冬夏没好气道,“散心。”
*
听到黎清终于被救出魔域后,孙卓尔的心终于能安然放到肚子里了。
他焦急地亲自带人去接应,见到面色苍白的黎清时,忍不住夸张地松了一口气,真情实感、热泪盈眶地拍了拍黎清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孙卓尔抹了把眼泪,才发现黎清的状态不太对:“你的修为呢?”
“封了。”黎清淡淡道。
孙卓尔大怒:“妖女居然敢封你修为,简直歹毒!”
“我自己做的,”黎清说,“这是暂时克制心魔最好的办法。”
黎清当然不得不自封修为,不然他怎么装成没有记忆的模样去到冬夏身边,又怎么能获取她的信任?
他原本想让冬夏泻火、消气,试着将两人立场倒转、缓和关系。
只可惜火到底包不住纸,还是当着冬夏的面猝不及防地被戳穿了真相。
孙卓尔哑然片刻,尴尬地转移话题:“只怕妖女不日便要攻上问天门,届时这封印不得不解。”
黎清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垂眸看向自己的胸腹。
当时那条鞭子但凡再迟来一息,冬夏的短刺就会刺入他体内。
而黎清太清楚他自己根本没打算躲。
他自小到大一心扑在修炼上,如鱼得水,从未有过瓶颈烦恼,这简单直白的人生在遇见冬夏那一日正式结束。
冬夏亲手打碎黎清寡淡无味的生活,于是此后黎清所见的所有色彩都和冬夏有关。
可黎清什么都会,就是不知道怎么让冬夏高兴。
“先回你自己洞府,”孙卓尔关切地道,“你还需要养一养伤……”
“师父,”黎清打断了他,“我有一件事想问。”
孙卓尔大方地道:“问吧。”
“在那之前,我想先说些别的事。”黎清拂袖将孙卓尔的门关上,清冷视线将后者钉在地上,“白云宗宗主是死在我面前的。”
孙卓尔愣了一下,转瞬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背后冒出一阵冷汗。
他强颜欢笑地试图蒙混过关:“哪一位宗主?前任那一位不是被带回白云宗判罚了吗?”
“我救了他,”黎清语气平静地说,“他死于招供。”
孙卓尔笑都笑不出来了。
他压根想不到自己几乎不沾凡尘的徒弟会掺和到这件事当中来。
按照黎清的作风,将白云宗宗主移交回白云宗后,一切便处置妥当、告一段落,再也不该想起来了。
可他不仅上了心,还亲自插了手。
孙卓尔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那日我也在五羊岭。”黎清又说。
孙卓尔脸色大变,他急急地退后两步,摆出了抵抗的姿势。
“师父和她的对话,我都听到了;”黎清站立不动,他身上虽没有真元,却仍旧威严得叫孙卓尔不敢直视,“那处‘行宫’里藏着什么,我也都见到了。”
黎清说完这一段后,停顿了片刻,像是要给孙卓尔留下一点恢复清醒理智的时间似的。
然后他才平静地问:“我想问师父,有什么解释?”
这质问从黎清口中吐出来,简直像是一句简单的日常问候。
可孙卓尔已经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脚,他在脑中混乱地思考着一个能替他站住脚的理由,可这般证据确凿,他还有什么狡辩好说?
第50章
黎清能当面质问孙卓尔, 自然已经是十成确定。
但他还是想听听自己的师父打算如何辩驳,又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孙卓尔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理所当然地应该什么不缺了, 根本没有必要去碰整个灵界人人最不耻的烂泥。
可他就是做了,黎清想不明白。
“我……为师……”孙卓尔的冷汗顺着脸颊簌簌往下滴, “为师是一时糊涂。”
孙卓尔见过太多次黎清提剑剿魔、除邪的无情模样,他太知道自己这个徒弟是什么性格。
黎清有他自己的道, 眼里根本容不下浊。
哪怕孙卓尔是黎清的亲师父,也不觉得自己能超过黎清的道。
他这会儿站在黎清的注视里,只觉得御虚剑下一刻便会落到自己身上来戳一个窟窿。
“糊涂了几十一百年?”黎清淡淡地问。
孙卓尔面色如土、无言以对。
“我不动手, ”黎清摇了摇头,在孙卓尔喜悦感激的目光中接了下半句,“师父自白于天下吧。”
他没再给孙卓尔狡辩的机会, 转身走了出去。
门乍然被拉开, 孙卓尔被跃进来的日光晒得眯了眯眼睛。
“师父能开口罪己是最好的, ”黎清走到门口,最后道, “……等我出手, 就不好收场了。”
孙卓尔看着黎清远去, 怎么想怎么觉得黎清最后一句话是在威胁自己。
“孽徒!”他恨恨地跺了一下脚,后悔起自己四处找人救黎清的行为。
还不如就让黎清烂在魔域、沦为妖女的玩物算了!
孙卓尔在屋内绕了足足三圈才从刚才的慌乱中稍稍冷静下来,坐回主位上喝了一口茶, 开始思索一条能让自己从这绝境中翻身脱险的办法。
*
黎清离开孙卓尔的峰头便去解自己身上的封印。
心魔堵不如疏,这是哪怕刚修炼不久的人都知道的道理。
黎清为了取信于冬夏,强行将自己的修为连着心魔一道暂时封住,固然能得片刻的安宁,后果也是极其恐怖的。
更何况黎清此时几乎是遍体鳞伤, 连半个全盛状态都算不上。
光是连着让冬夏取了两次心头血这一点就够让黎清受的。
但黎清强行冲破封印时,也只是稍稍皱了一下眉。
心魔终于重见天日,立刻在黎清耳边炸了开来,仿佛要把过去一个多月来的话篓子倒个干净。
黎清闭目不理会,稍作调息之后便起身去找了岳浮屠。
孙卓尔自白罪行之后,最能代替问天门站出来的人便是岳浮屠了。
黎清必须在一切爆发之前将万事告诉他。
不短的故事,黎清只用了三五句话就给岳浮屠交代了个清楚。
岳浮屠听得瞠目结舌,苦笑着举起新做的酒葫芦喝了好几口,才回过神来:“既然你这么说,定是板上钉钉。宗主他居然……”
“之后大概要劳烦师伯了。”黎清说。
岳浮屠一个劲地摇头:“我帮着从旁照看倒是可,让我暂代宗主可不是要了我这条命吗!”
“楚灵也可担重任。”
岳浮屠:“……”他想了想,觉得黎清的口气不太对劲,“你在这跟你师伯我整托孤呢?问天门以后没有你了还是怎么?”
“师伯不问问冬夏在何处吗?”黎清淡淡地反问。
岳浮屠瞅着黎清比平日更苍白的脸色,谨慎地问了个最安全的设想:“吵架了?”
“合卮契已经解了。”黎清道。
岳浮屠的酒葫芦咣当掉到了地上,他震惊地重复了一遍黎清的话:“合卮契已经解了?!”
一人一生只能结一次、解一次的合卮契,怎么在黎清这儿就跟闹着玩似的?
“师伯对冬夏的身份没有猜测?”黎清将岳浮屠的酒葫芦捡起来放到桌上,眉眼平静又漠然,“早该心存疑惑了吧。”
“她的来历确实不明,你遮遮掩掩不说,那丫头自己也不掩饰着点……”岳浮屠下意识地挠挠后脑勺,嘀嘀咕咕地说,“我是想了那么一想……难道她真是魔域人,这次恢复记忆,回魔域打算不回来了?”
黎清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我喜欢天下任何人,都能强取豪夺千百年无忧。”
岳浮屠:“嗯、嗯……”
“除了一个人。”
岳浮屠不敢应声了,手心都开始往外冒汗。
黎清暗示的那个名字,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可惜感情和心魔都不能控制。”黎清垂着眼道,“爱上冬夏非我本愿,我也曾克制抵抗过几十年,但事与愿违,越是逃避越是深陷。”
“几十年?!”岳浮屠惊了,他掐指一算,顿足不已。
要是他能早几十年发现该多好啊!
“无论哪一条路,我在问天门都留不长久。”黎清的语气异常平静,“有愧师门栽培,往后宗门还要倚仗师伯了。”
岳浮屠连连摇头,干笑着道:“也不至于这般凶险……”
“我或是死于冬夏之手,或是死于心魔,都不会要太长时间。”黎清顿了顿,“……又或者,我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以后大约会住在魔域。”
岳浮屠瞪圆了眼睛,一时竟然拿不准黎清后半句话是不是在开玩笑:“你还要去找她?”
“找。”黎清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
“……”岳浮屠张了张嘴,又把想说出口的劝阻吞了回去。
但凡能克制得住,黎清也不至于生出心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