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师律法无故不得更改,你想护犊子别来找我。”掌门已经钻了空子把人送回去,谁知人没了踪影,反倒让自己百口莫辩,“手谕写的明明白白,莫非哪处出了差错?”
昨日冷玉万念俱灰下拒绝人靠近,薛长胤窘得不敢逼迫,只得守在外边,第二天一早人就没了踪影,思来想去也只有掌门会管闲事,他气势汹汹逼供要人,结果在座各位一个比一个无辜。
现下居然成了他的不是,薛长胤脸色不好:“我正要问问师兄,她没了身份后出去遭遇不测,那我的性命置于何地?”
秋云真人翘着二郎腿看戏:“胤之,你有没有想过是冷玉自己要走,方才我瞧她被除名时还松了口气呢,还有大肚子男人小媳妇似的跟她一道儿走。”
薛长胤只觉得头上绿光冲天,忍无可忍道:“那她一定有苦衷!”
秋云真人笑眯眯道:“相信自己,孩子一定不是你的。”
“不是就不是,那又怎样!”
薛长胤扭头便朝弟子平常出入的东山门而去,掌门好心提醒道:“胤之,冷玉走的是西山门。”
然后,素日清冷矜贵的青年匆忙御剑调头,空中一趔趄险些撞到树。
*
城西民居混杂交错,冷玉在青石小巷子七拐八绕,终于找到那家院里种着柿子树的武馆。
初秋的柿子树有花开败,有花结果,青色的小圆柿还未成熟,稀稀落落的不甚好看。
冷玉见过最好看的是卫家那颗百年柿树,泼天火光中被淹没的最后一瞬都维持着红红火火的生命力,她想起自己留下的一簇火种,也不知遗落在外的小少爷过得怎样,是否也和中秋的柿子树一样圆满。
午饭过后正是凡人的小憩时间,院里安安静静,只有个男孩在扫地,听见人来的动静后昂起脑袋,年纪不大声音却沉稳冷静:“客人先坐,师傅在午睡。”
冷玉笑笑说好,但院里冷清得透出一丝缺钱的寒酸,愣是没找到板凳马扎之类的座椅,便到对面茶摊要了杯紫苏茶。
老板麻利地烧水煮茶,顺便上了盘话梅果脯。
冷玉刚拈起一枚果子,对面忽然有人落座,熟稔地握住她的手:“这位姑娘,本君看你天赋异禀骨骼清奇,是万中无一的修炼之才,不如来归元派做怀清真人的亲传弟子?”
他用了几分力气,冷玉试图抽开手无果,挑了挑眉换上假笑:“薛长胤,你好骚啊。”
青年眉宇清绝出尘,温柔看她的眼眸乌黑深情,银冠束发,白衣云纹耀眼,一脸俨然道:“机不可失,失去会意难平。”
“师尊,您好自信。”
听他一本正经讲冷笑话,冷玉笑弯了眉眼:“哪有那么多意难平,去给我定上好的花酒和花楼,再找十八个美少年伺候我,我保证每天都飘得不知人间疾苦。”
第53章 ·
薛长胤神色几番变化后,随她的目光转眼看向远街的章台玉楼。
再回头的时候,他的脸十分精彩:“你还想去青……不正经的地方找兔儿爷?”
师尊果然很内敛啊,连青楼都不好意思说口,却知道还有这么一拨年轻男子,专门培养来供女客取乐。
修真界无论男女皆以强为尊,有需求就有钱赚,男子入风尘并不十分奇怪。
冷玉佯装惊讶道:“真人光风霁月久居云端,怎么知道青楼也能嫖男人?”
薛长胤黑着脸闭口不谈,转而问道:“为什么不回归元派?”
冷玉转着手中茶杯叹口气,埋下脑袋沉默不语。
长长的眼睫落下阴翳,本就白皙的皮肤越发显得苍白无助,仿佛发间的海棠才有几分少女的秾艳。
薛长胤看得心疼,下意识伸手想摸摸她头顶,冷玉忽然抬头,蹙眉看他空中无处安放的手:“把你爪子收回去,我就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
薛长胤乖乖缩回手,撑住下巴含笑期待她的答案:“小玉儿想什么?”
冷玉:“我在想,茶很烫,泼你脸上一定很疼。”
薛长胤:?
冷玉笑起来,下一刻,滚烫的紫苏茶从头浇到底。
*
“闺女儿好久不见,有没有想为师!”
趁狗男人正懵圈,冷玉撇开他就进了武馆,前掌门正好午睡起来,快活地叫方才见过的小少年给她上茶,仔仔细细打量她:“归元派的水土养人,你活得好为师就欣慰啦。”
冷玉端起茶,为刚才那杯紫苏可惜了一小下:“师傅为什么想见我?”
前掌门拉过小少年,摸着他脑门道:“这小子姓卫,卫鹰扬的卫,家以前在魔域附近,可惜全族死得只剩他和堂哥两个人。”
冷玉想起三年前那棵茂密盛大的火势和柿子树,低头端详少年的容貌。
八岁的孩子还没长开,身材单薄脊背挺直,紧抿着嘴一副小大人模样,清亮的桃花眼与诸葛鹰扬有七分相似。
诸葛说过,他伯父拒绝交归元派地牢一半地图被魔尊灭口,机缘巧合之下冷玉良心未泯,执行任务时放走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居然就是诸葛鹰扬的堂弟。
鹰扬看见一定很开心,可惜没能亲眼看到,冷玉唏嘘了一会儿问:“卫小少爷,想见见你的家人吗?”
少年终于抬起古井无波的眼眸:“……”
前掌门道:“我去混沌之地游历,在集市遇见位病得快死的老阿婆,临死之前求我带她捡来的孙儿去人间过活,这孩子死活不走说他要报仇,被我一手刀抓来扫地,先在我熟悉的北境开武馆攒点钱才打算去南境,偶然听到路过的南境富商念起你的名字,就想着来问问你。”
他一拍大腿:“小玉儿你说这不巧了么,这孩子跟我学功夫挺利索,如果你真确定归元派有他的家人,学学五大派的术法再报仇也不迟。”
冷玉笑了笑:“真好,连报仇的目标都一致。”
用溯影石给卫小少爷留了张影像预备回去给诸葛鹰扬看,掌门目的达成,去后院喊其余弟子练功:“等深秋这一批弟子师,我要带他们南下开镖局,你让卫家人快点把孩子领走。”
她笑着说好。
真好啊,诸葛鹰扬不仅有了孩子,还有了弟弟,就是很好奇卫小少爷该怎么称呼兄长“亲生”的孩子。
薛长胤站在门口没走,眼眸黑漆漆的望着她,鼻中被烫红一圈儿,表情格外幽怨,镂空银冠还卡着茶梗。
“小玉儿……”
冷玉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茶还没把你烫醒?”
薛长胤早已用灵力蒸干湿透的衣服,无事人般对她笑:“跟我回归元派,算我求你。”
他站在门口挡住路,冷玉从他和门夹缝间挤去,头也不回朝前走。
薛长胤苦笑几声,想牵手又怕冷玉发脾气,只得讷讷跟在后边:“小玉儿,别丢下我。”
冷玉烦不胜烦,到喧闹的地段才转身:“您放心,我很珍惜自己的命,不会早死连累您一起死。”
薛长胤认真道:“我明白,所以跟我回家。”
冷玉思忖片刻,决定跟他好好说:“归元派弟子拜入内门,要对师尊行三跪六叩的大礼才能将名字计入籍册,既然您觉得我与你平等,我不想跪你。”
原来她所顾虑的是这种原因,薛长胤松了口气,禁不住一笑:“不必担心,想做我弟子只需你点头。”
冷玉:“东方乌用几句话给我走后门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更容易失去,我没安全感。”
街上人来人往,她板着脸气势汹汹,高她一头,清俊矜贵的男人默默挨训,美人养眼,许多人朝他们偷偷看。
大庭广众下发脾气实在丢人,冷玉不好多说,只觉得薛长胤今天脸皮真厚,硬邦邦跟着她就是不放弃。
气得冷玉想揍人:“我还要说什么你才肯走?”
薛长胤:“我不走,小玉儿对我随便怎样都行。”
“揍你也行?”冷玉好气又好笑,给他胸口结结实实来了一拳,“以前我有记过你的脸,鹰隼的祛疤膏里有致幻药,有意识催眠后我忘了你长什么样,被你一搜魂我又想了起来,现在我只想报复。”
薛长胤捂住被她锤过的地方,欢喜得像捡到骨头的狗子,笑得眉宇舒展:“跟我回归元派,随时等你报复。”
他完全不反抗,甚至对她的触碰很雀跃,冷玉一拳打进棉花里,被他麻的全身冒鸡皮疙瘩:“你愿意?”
那挺好,冷玉的灵石都给了卫小少爷做见面礼,正愁没冤大头。
“自然愿……!”薛长胤半句话没说完,就被冷玉扯拉进装潢不菲的商铺。
老板一见他俩的容貌好和通身气派,顿时见了财神一样迎上来:“稀客请坐,小店主营上品首饰,都是蕴含灵力的宝石珠翠,特别养人气色。”
冷玉拿起对颜色娇嫩的粉玉蝴蝶扣,做工精巧的蝶翅薄如轻纱,拿在手中稀罕了一阵,戴在薛长胤银冠两侧,满意的笑起来:“小仙男,你真好看。”
薛长胤:“……”
柜台后就是铜镜,看清自己滑稽的模样,撇起嘴角才想抬手就被冷玉按住:“都说了我在报复,不许摘!”
她又看准一对镶绿宝石点缀的金步摇戴在薛长胤头顶,簪头打磨的很尖锐,不小心戳到了青年的头皮。
薛长胤这回没敢抬手,啊地喊了声疼:“能轻点吗?”
冷玉:“疼就忍着,三年前扯我头发的时候你还挺开心,这是报应。”
乱七八糟又插了几根玳瑁簪点翠和牡丹花,一直到他头顶没地方下手才作罢。
冷玉意犹未尽的停手后退几步欣赏杰作,疑惑道:“为什么不好看,是不是因为人丑?”
“……”看了眼镜子,薛长胤满脸痛苦面具,强颜欢笑道:“小玉儿,红不能配绿。”
老板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客人,一眼就看清隽男子对少女言听计从,很有眼色的什么都没问,等冷玉折腾满意后才打着算盘问:“姑娘,您买给夫君的首饰一共两万灵石。”
冷玉纠正他:“不是夫君,他在我这边还没排上名分。”
老板忙赔着笑:“是是是姑娘说的对。”
冷玉发泄一通后神清气爽,但自己掏钱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便将眼神落在狗男人腰间的玉简。
一个眼神交汇后,薛长胤立即乖乖捧给她:“小玉儿,钱都给你。”
冷玉厚颜无耻的递给老板结账:“都包起来。”
薛长胤摸了摸满头花里胡哨的簪子玉扣,嘴角哆嗦着问:“你要我戴去?”
“你还想摘下来?”冷玉佯装惊讶,“三年前你让我丢人的时候怎么不……!”
薛长胤眼疾手快的捂住她嘴,把人捞进怀里半抱半推店门,在背后的小黑巷子才放开她,手忙脚乱摘首饰。
冷玉蹲在一边,看他头发和绢花一缠在起取不下来,逐渐焦躁的将脑袋抓得乱七八糟,她这才漫不经心开口:“需要帮忙吗?”
薛长胤眼眸一亮,又很快黯淡下去:“……不要为难自己,难过和开心说真话就好。”
他散乱的乌发垂下几缕,头顶乱糟糟的插着各色花簪,没了光风霁月的疏离感,多了几分从没见过慈祥。
这样的迁就更像亲情,长辈对小辈无底线的包容。
冷玉噗地一乐,觉得他认真的可爱:“玩够了,你摘吧,我不会不开心。”
他俩随意坐在石阶上,外边是灯火繁华,巷子里是祥和安宁,冷玉借人家门口灯笼透来的一点暖光,掏梳子重新给青年束发。
薛长胤的发质极好,倒映不远处各色灯笼的光,捧在手中宛如一段流光溢彩的绸,丝滑中泛着清浅的檀香。
摸了摸自己疏于保养略显干燥的头发,冷玉就…有点羡慕。
狗男人真精致,tui!
惊喜来的太突然,薛长胤感动又不敢动,冷玉的温柔不太真实,他没安全感:“小玉儿对我太好,不太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