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上朝陈福香使了一记眼色:“天黑了,我也回家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哦。”慢吞吞地告别了几个小孩子,陈福香像受欺负的小媳妇一样,跟在梅芸芳后面回了陈家。
背后拖沓的脚步声听着就烦,梅芸芳心里窝火,都赖这个傻子,要不是她,哪有今天这些事。
越想越愤怒,她抄起柴堆上的一根棍子就想像以前那样趁着陈阳不在家收拾陈福香一顿,但手刚刚举起就被一块小石子打中了中指,疼得她叫了一声,松开手,棍子也随之掉到了地上。
“什么东西?是不是你干的?好啊,你个死丫头,敢打长辈了,我看你是要反了天了。”梅芸芳凶狠地瞪着陈福香,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样子。
陈福香摇头:“不是我。”
像是在呼应她这句话,又一颗石子袭来,精准地砸到了梅芸芳的耳朵。
“谁在装神弄鬼?”梅芸芳立即侧身,茫茫夜色中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
听到动静的陈老三放下手里的活,追出院子,到处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任何东西。他耷拉着脑袋回来,冲梅芸芳摇了摇头。
梅芸芳嫌恶地瞥了他一眼:“没用的东西。”
她当初怎么眼瞎看上这个男人。
这会儿,她完全忘了,当初就是看陈老三性子怂,好掌控,才改嫁给他的,毕竟是半路夫妻,要找个强势的男人,她在新家也说不上话。
陈老三可能是被骂习惯了,半点反应都没有,还对梅芸芳说:“水烧好了,进屋泡脚吧。”
两口子一前一后地进了屋,谁也没搭理孤零零站在院子里的陈福香。
陈福香在院子里站了几秒,忽地拔腿飞快地跑到篱笆旁,仰起头,小脸笑得灿烂极了:“栗子!”
“吱吱……”栗子勾着香樟树的叶子滑了下来,跳进了陈福香的怀里。
“外面什么东西在叫?”屋里梅芸芳问陈老三。
陈老三说:“我出去看看。”
听到他们俩的话,陈福香立即把栗子护在怀里,然后背过身,蹲在院子边。
陈老三拿着油灯出来,晃了两眼,没发现什么异常,见自己的傻女儿大冬天的蹲在院角发呆,叹了口气:“福香,天冷回屋去。”
“哦。”陈福香乖巧地应了一声,但人仍旧蹲在那儿不动。
哎,他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傻子。摇摇头,陈老三拿着油灯进了屋,眼不见为净。
听到关门声,陈福香立即抱着栗子起身,蹑手蹑脚地回了屋,高兴地说:“栗子,你今天都去哪儿啦?”
“吱吱……”
“我今天吃了肉,四奶奶做的,好好吃,可惜你和哥哥不在!”
“吱吱……”
听不懂!
“栗子,今天玩躲猫猫,我藏在谷草堆后面,他们都没找到我。”
“吱吱……”
栗子也跟着比划,指了指房顶。
陈福香懂了:“对,我们家栗子最厉害。你可以藏到房梁上,树上,他们肯定找不到。”
“吱吱……”
栗子骄傲地点了点头,毛乎乎的手往陈福香手心一按,塞了个圆滚滚坚硬的东西给她。
陈福香拿着看了看,认了出来,惊喜地说:“呀,核桃,你从哪儿来的。”
全村就吴二娃家门口有棵核桃树,每到秋天,小孩子们最喜欢去他家门口溜达了,她也不例外。
栗子做了个往地上砸的动作。
陈福香把核桃收了起来:“晚上我在四奶奶家吃的肉,不饿,留着明天吃,好不好?”
“吱吱……”
栗子坐到了稻草堆边,还是昨天那个位置。陈福香也跟着爬上木板上铺了一层稻草的简陋床铺,拉过打满补丁的破被子盖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听到陈福香绵长的呼吸,栗子丢下了手里的谷草,脑袋一耷,靠在床上跟着睡了。
一人一猴心思单纯不藏事,倒头就睡着了。
隔了两壁墙的陈老三两口子却折腾醒了。
梅芸芳躺在床上时不时地“哎哟”叫。赤脚医生过来,只给她开了两颗止痛片就走了,她服用了一颗,也就刚开始管用,没过两个小时,牙龈又开始痛了,痛得她睡不着。
她睡不着,陈老三自然也别想睡了。
陈老三倒是好脾气,被一脚踹醒也不生气,穿好衣服问梅芸芳:“我去外面给你拿冰块回来含一含?”
赤脚大夫说,实在太痛了可以含冰块试试,据说是城里人发现的法子。睡觉前他就放了一只装了点水的碗在院子里,这会儿应该已经结冰了。
“还不快去。”梅芸芳托着下巴恼火地说,这个人做什么都要别人戳一下才动。
陈老三把碗底的冰扣了下来,掰成指头大的一小块,递给梅芸芳。一放进嘴里,梅芸芳就吸了一口气,好冷,不过倒是没那么疼了。
但实在太冷了,含了两小块冰,疼痛稍微减轻后,梅芸芳就不肯再含了,她让陈老三把碗拿出去。
陈老三任劳任怨地将东西拿了出去,回屋后,吹熄了油灯,爬进被窝。
这么一折腾,睡意消散。谁不着,梅芸芳推了他一下,低声说:“老三,今天被李瘸子这么一闹,你闺女的名声可是坏了。她本来就是个傻子,现在又摊上一个扫把星的霉头,你说以后还有谁愿意娶她啊?估计白送都没人要。”
陈老三一向没主见:“那咋整?要不,等阳子回来再说。”
黑暗中,梅芸芳翻了一个白眼。等他回来?等他回来知道你要随便嫁他妹子,他能跟你这个老子干架。
这个陈老三心里真是一点B数都没有,糊涂得要死。
暗自嫌弃了丈夫一顿,梅芸芳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阳子最疼这个妹妹,他肯定会说,留在家他养一辈子。哎,只是可怜了我们家阳子,村子里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娃都说亲了,有的甚至娶媳妇抱上儿子了,可我们家阳子却连个对象都没有。说起来,我们家阳子可比他们能干多了,几个村子里哪个年轻人比得上咱们阳子。”
听后老婆夸儿子,陈老三很高兴,跟着说:“是啊,这十里八乡哪个年轻人拿的工分有咱们家阳子多。”
“就是,上次回娘家,我堂嫂还问阳子说亲没有,听她那意思是想给阳子做媒。” 梅芸芳接着说。
陈老三一听来了精神:“那后来呢,咋没了消息?”
梅芸芳嗤了一声:“你说为啥没有消息?阳子再能干,一个人挣工分两个人花,人家闺女一听咱们家负担这么重,谁乐意嫁过来?”
陈老三没了主意,焦虑地说:“那这可咋整,我们家阳子这么好,可不能当光棍。”
黑暗中,梅芸芳翻了个白眼,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这陈老三还问“咋整”,真是没用。
她只得挑明:“要不是有福香拖累阳子,咱们家阳子那可是十里八乡的抢手货。你当我想做恶人?我之所以想把她嫁出去,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可你看看,外头那些人怎么说我的。”
“我,我没怪你。”陈老三干瘪瘪地安慰了梅芸芳一句,愁眉苦脸地说,“可没人乐意娶福香啊?”
梅芸芳见他被说动,很想把这个累赘推出去,当即出主意说:“这附近村子没有,不代表外面没有啊?远点的地方又不知道咱们村子里发生的事。三天后,东风公社赶集,你把她带到那儿,丢在街上,谁家缺媳妇了,就把她捡回去了。”
第8章
“我的裤子……妈,你看看傻子干的好事,把我的裤子搓出了一个洞,以后还怎么穿嘛。”陈燕红拿着她那件土黄色的灯芯绒裤子出来,指着裤腿上的洞,哭得伤心极了。
这条灯芯绒裤子是她缠了她妈好久,她妈才肯给她做的。虽然是块印染不均匀的次等布,但在班上也是独一份了,平时穿起来可拉风了,但现在烂了这么个洞,家里又没灯芯绒了,打个补丁颜色布料也不搭,难看死了。
梅芸芳看到好好的裤子被搓出一个洞,也心疼得不得了:“吃干饭的,丁点事都做不好,好好的裤子就被她这么糟蹋了。”
梅芸芳气得拿着棍子冲了出去。
正巧陈老三从外面回来了,他问:“这是咋的?”
梅芸芳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这要问你的好女儿了,让她洗件衣服都洗不好,好好的灯芯绒裤子都被洗破了。你我要上工,燕红和小鹏要上学,全家这么辛苦,就她最闲,一天到晚跟一群泥巴娃混在一起,让她洗件衣服,就弄成这样!”
“是她不好。”陈老三只能这么说。
这句话没平息梅芸芳的怒火,她没理会陈老三,凶神恶煞地拎着棍子出去。
小孩们有经验,一看大人提着棍子出来就知道是要挨打了,马上捡起沙包作鸟兽散。陈向上见了,拉起陈福香就跑:“快跑啊,你后妈要打死你……”
嗓门老大,弄得全小队的人都听到了,临近两家还探出头来张望,搞得梅芸芳尴尬极了。
看着跑远了的陈福香和陈向上,她丢下了棍子,站在门口骂骂咧咧:“败家玩意,灯芯绒的裤子给糟蹋成这样,还敢跑,跑了你就别回来。”
陈福香拽了拽陈向上,停了下来,回头说:“燕红的裤子不是我弄烂的,洗的时候就破了。”
“好啊,你还敢顶嘴了,不是你弄的是谁弄的?”梅芸芳更生气了。
陈向上还在一旁火上浇油:“谁知道,搞不好是你们家陈燕红自己弄坏的,赖福香身上,反正福香傻嘛,说不过你们。你们家陈燕红可真是个懒丫头,十几岁连衣服都不会洗,懒丫头,没人要!”
有他带头,一群熊孩子跟着喊:“陈燕红,懒丫头,羞羞羞,没人要!陈燕红,懒丫头……”
喊起来还挺朗朗上口的。
气得梅芸芳拿着棍子撵了上去,但她哪跑得过这些猴精猴精的孩子,折腾了半天,没打到人,反而把自己气得不轻。
回去后,梅芸芳将棍子往地上一丢,指着外面小孩子的幸灾乐祸声对陈老三说:“你听听,你听听,这傻子天天吃白饭就算了,还在外面坏燕红的名声,陈老三,这就是你生的好东西,真是气死我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跟了你。”
陈老三搓了搓手:“你消消气,我,我待会儿说说她!”
回答他的是砰地一声门响。
等傍晚陈福香回去时发现,陈家今天格外安静,陈燕红和陈小鹏坐在椅子上哀怨地看着她:“都怪你惹妈生气,弄得我们没饭吃。”
陈老三抽着土烟,脸色也很不好,他说:“福香,以后要听你妈的话,你都这么大了,不要天天出去跟陈向上他们那群孩子玩,让你干活勤快点……”
“哦。”陈福香乖巧地应声。哥哥说过,他不在的时候,爸说啥都答应着。
看着她这副懵懵懂懂,天真不知事的模样,也不知把这话听进去没有,陈老三觉得心累得很。他摆了摆手:“回你房里睡觉吧。”
陈福香不动:“爸,还没吃饭呢,我饿。”
“吃什么吃,今晚没有吃的。”陈老三不耐烦地吼道。家里的粮食都被婆娘给锁起来了,钥匙也在她那儿,她不拿东西出来,谁都别想吃。
陈福香摸了摸肚子,失望地垮下小嘴,垂头丧气地回了那间破屋。
等到晚上十点多,原本安静的家里又有了动静。
陈福香饿得睡不着,她坐了起来,摸着肚子小声说:“栗子,他们又在背着我和哥哥煮东西吃。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但哥哥说,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们,让我别出去,等他回来告诉他。”
“吱吱……”坏人,欺负福香的都是坏人!
栗子蹦了起来,摸了摸陈福香的头,然后爬到窗口,回头看了她一眼,嗖地一下跳了出去。
“栗子,栗子!”陈福香立即扒到窗户上,外面黑乎乎的,哪还有栗子的身影。
过了一小会儿,隔壁忽然传来梅芸芳的大嗓门:“什么东西?哎呀,我的灯,哪个杀千刀的……”
混乱了两分钟安静了几十秒,忽地又传来了陈燕红高亢的声音:“我的鸡蛋呢,我的鸡蛋……”
陈小鹏也跟着嚎叫:“我的鸡蛋,有怪物,怪物偷了我的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