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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共为友_分节阅读_第86节
小说作者:木沐梓   内容大小:465 KB  下载:黄泉共为友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0-09-16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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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知灵低着头,从妆奁最下层的隔板上拆下一块木板,从里头的夹层里翻出一张被折起的纸。纸张单薄显然已在夹层中藏了许久的年月,如今小心拆开只觉稍稍用力,便要碎成几片。

  藏在这样隐蔽的妆奁夹层之中,多年未叫人发现。安知灵打开前猜测或许是这位卢小姐当年入宫前曾与谁人有过一段私情,这纸上约莫是两人互通的书信。但摊开一看,却发现这里头是一封家书。

  而且还不是一份完整的家书,应当是信纸当中某一段叫人用剪子裁了下来。纸上墨迹已淡,但勉力还能认出字句。内容也很简单,大意是说昨夜风大,军中有将士唱起故园之曲。当夜便梦见了许多往事,记得凰儿幼年时自己不慎摔坏了她心爱的花,叫她啼哭不止,哄了许久才好。第二日醒来,便去市集寻了棵岭南这边独有的花木,待回来好赔给她,免得相隔千里,还要叫她入梦抱怨。

  这信显然是卢康德写的,这信中的“凰儿”便只能是丽妃的小名了。

  英国公从军多年,成年后经常领兵在外。传言他治军严谨,在军中很有威名。看他信中言辞,显然与妹妹关系亲厚,只是不知到底发生何事,才叫兄妹二人日后分道扬镳。

  二人拿着这一小张纸片,半晌没有言语。谢敛忽然伸手隔空轻轻点了一点,安知灵将那裁剪过的信纸翻了过来,定睛一看发现背面果然还有一行隐蔽小字,却是一手簪花小楷,正写着: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手腕轻轻一抖,恍如手上握着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个烫手的山芋。她身旁男子也蓦地沉默下来,许久没有作声。

  安知灵脸色难看起来:“怎么办?”谢敛挑眉:“我以为你来前就有主意?”

  “你实在高看了我,”安知灵苦笑道,“事到如今,谢公子可要救我。”

  这种时候,竟还有没个正经,谢敛瞥她一眼:“现在出去,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

  “倒是个办法,”安知灵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又摩拳擦掌道,“可我如今是当真好奇起来,这屋子究竟是出过什么事情。”

  她这样说,便是自己能收拾这个烂摊子了。外面日头渐渐西沉,屋里的光线越发黯淡。谢敛走到窗边,拨开窗子,叫外面的日光照进来。

  许久空气不通的屋子,一下子涌进了凛冬的风,吹起满室的细小烟尘。谢敛站在二楼窗边,正能看见院外的花园,有个人影一身素净长衫,肩上背着个小箱,正沿着□□朝这边走来。

  “这儿当真有丽妃鬼魂作祟?”他瞧着外头,头也不回地问。

  安知灵晃了晃系在腰间的金色香囊球,嗤笑道:“哪儿有这么多怨鬼?”

  这世上含恨而终的人太多了。这世间多数人死时都有遗恨,若这些怨愤都要化作鬼祟留在阳间的话,那这人间早已乱了套。

  多数人的爱了无痕迹,恨也不值一提,到最后什么都不会留下。即便是像安知灵这样天生异瞳的人,到至今也并未见过多少真真正正的怨魂,多数是人留在世间的一缕执念寄托在某个物件里,就像顾望乡,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死的了,却还记得自己为什么活。

  她将那张发黄的纸片塞进了自个儿的衣袖里,跟着走到窗边同谢敛站在一起。那□□上缓缓而来的人影走近了,正是纪景同。路过玉碎阁外面时,他抬头朝着小楼看了一眼,瞧见楼上的人时,抬手冲二人做了个揖。

  卢玉彬还在外头,等他真正走到了院外,从楼上倒瞧不见他的身影了。

  谢敛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那是一片落叶。也不知是早就落在屋里,还是刚刚叫风吹进来的。安知灵随意瞥了一眼,忽然她挂在腰间的洗尘石却微微动了一下!

  谢敛抬眼看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目光。她伸手从他手里接过那片树叶,过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我明白了。”

  二人从玉碎阁出来时,卢玉彬还在月亮门外。见安知灵走近了,将手里一个小药瓶递给她:“纪大夫托我交给明小姐。”

  “哦?”安知灵接过来轻轻晃了晃,瓶子里头发出药丸滚动的轻响,“纪大夫可有留什么话?”

  “替小姐将药送来了,别忘了用。”

  ***

  月亮挂上树梢的时候,一顶软轿停在了玉碎阁外头。

  卢康德从轿上下来时,叫风吹得咳了起来,卢玉轩同卢玉彬上前两步想要扶他,叫他挥手推开了。他抬头望了眼静悄悄的小院子,二楼的灯亮着,隐隐绰绰,像是有什么人在屋里,叫他不免愣了一会儿神。

  再看外头倚墙站着的黑衣青年,倒是不见安知灵的踪影:“明小姐请我过来,为何她却不在这里?”

  谢敛抬手指了指圆形的花拱门里头,语气平平道:“阿湛在里头等您。”

  卢玉轩闻言最先开口:“不可,前几日刚出了这样的事情,现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都还不清楚,怎么能让爹一个人进去。”卢玉彬虽未出声,但看神色对这个提议显然也并不赞同。

  卢康德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谢敛便又说:“我陪大人一道进去,二位若不放心,也可跟着进来。”

  这倒是叫人始料未及,卢家两位公子一愣,竟下意识互相看了一眼。卢玉彬微微沉吟:“我陪爹进去。”卢玉轩听了,自然也连忙跟上:“哪有我这个大哥不去,反倒叫二弟陪去的道理,我——”

  “好了。”卢康德不耐烦地挥手打断道。

  他瞧着那虚掩的院门,像是想起什么,又像生出几分情怯。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问:“里头是什么?”

  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谢敛大概想这么说,但他隔着矮墙,望着那里头黑黝黝的院子,最后还是语调平直地回答道:“什么都没有。”

  卢康德听到他这句话却笑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谢敛这个回答,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推门走了进去。谢敛跟着进了院子,只留十几个护院家仆和寒风中的两兄弟神色各异守在院外。

  卢康德刚一进院中便是一愣,方才在院外往里看只见里头黑黝黝的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现在刚一迈进院里,才发现院中是点了灯的。

  小院旁的凤凰树下,放了桌椅,上头点了灯,一旁备着温酒。一身道童打扮的女子坐在其间,听见动静缓缓起身与他行了个礼,笑眼盈盈道:“请卢大人入座。”

  作者有话要说: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出自李商隐的《无题》

第124章 棠棣之华二十三

  卢康德走到她面前的小桌对面入座,谢敛也跟着在一旁坐了下来。

  “更深露重,卢大人不如尝尝这酒暖一暖身子。”安知灵拿起一个桌上倒扣的酒盏,倒了一杯递过来。卢康德伸手接过,只见里头酒色如血,酒香浓厚,一看便知是有些年头的好酒。

  安知灵将酒递给卢康德后,又给谢敛也倒了一杯。对方接过之后,什么都没有多问,便递到唇边一饮而尽。剑宗禁酒,他惯常也不饮酒,一杯下去喝得太急,不免呛了几声,紧锁着眉,面上显出几分血色来。

  卢康德见他这样,不由笑起来。此处本是感怀之地,但冬夜灯下煮酒倒也有几分雅致,叫他原本有些烦闷的心胸开阔了些,也将杯中的酒饮尽了。

  “好一壶女儿红。”卢康德哑着声音放下酒杯赞叹了一句。一口酒入喉,口感醇正,回味甘甜,正是上好的女儿红。

  安知灵闻言却摇头道:“这酒并非女儿红。”

  “那叫什么?”这话倒勾起他几分好奇。卢康德自认爱酒之人,寻常佳酿绝不至于认错。

  “这酒叫做黄粱梦。”

  “黄粱梦——”卢康德心中一震,安知灵恍如没有察觉他眼中那一瞬间升起的防备肃杀之意,温声道:“传言这酒能叫人见到心中所想之人,可惜我从未见过,不知卢大人是否有这样的缘分。”

  她右手边放着一个香炉,安知灵起身点燃了一炷香,插到香炉里头。很快有青烟升腾而起,却不是寻常檀香的味道,倒有一丝甜意。

  院中忽然起风,楼上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正是木窗关上的声响。卢康德悚然一惊,猛一回头,却见二楼的小窗后头忽然映出一个人影来。那人坐在灯下,似在梳头,烛光勾勒出她的侧脸,能看出是个模样秀丽的女子。

  这确实是只有梦中才会有的情境了,卢康德从椅子里站起身,仰头望着那扇小窗,如同望着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梦,只怕发出一点响动,就要从梦里醒来。

  这时,二楼传来一阵笑语。夜风吹动了木窗,将本就没有关紧的小窗吹得半开。一条丝帕忽的从二楼落下,正正好落在了站在院中的人怀里。卢康德捏着那帕子拿到眼前一看,红色的丝帕下头绣着一朵红色的凤凰花,他心中一恸,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听楼上传来女子清脆悦耳的笑声:“好你个巧儿,竟是连我的帕子都管不住,还不快去替我拾上来。”

  这声音太熟悉了,他本以为数十年过去,他早已不记得,却不想竟还记得这样清楚。

  这时,另一个声音不服气道:“如何是我管不住帕子,难道不是小姐心中记挂着什么人,竟是连条帕子都拿不住了吗?”

  女子闻言羞恼道:“好啊,我看你的胆子越发大了,居然敢笑话起主子来了!”

  言罢二楼传来一阵笑闹。楼下忽然有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清越动听:“好啊,我刚回来,便碰上你欺负巧儿!”

  卢康德一愣,却见院里几步外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上戎装未卸,显然是风尘仆仆刚刚回到家中。他手上握着那帕子,眉目间却无郁色,全然是归家的喜悦。

  “呀。”楼上听见底下的动静倏忽间便静了下来,过了片刻,只听一阵“踢踢踏踏”的声响,显然正有人提着裙角跑下楼。

  “哥哥回来啦!”楼内一阵欢呼,转瞬便到了楼下。青年站在院外,含笑负手等着,不过片刻,房门打开,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茜色的裙子,还未看清楚脸,便飞扑到了兄长怀里。

  青年微微抬手接住了她,胸腔里传出一阵闷笑:“这么大的姑娘了,竟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成何体统。”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丝毫不见斥责。

  “凰儿看见哥哥回来高兴呀!”

  卢康德怔怔的,大概想看看那女子的脸。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眼前却是一阵白光。再睁眼,庭院还是那个庭院,但那些欢声笑语却已如潮水退去,再也没有了踪影。

  安知灵听见动静抬眼看了过来,含笑道:“看来卢大人见到了想见之人。”卢康德猛地回过神来,开口声音却嘶哑不堪:“你在酒里下了什么?”

  “酒就是酒。”她淡淡道。卢康德见她从腰间解下佩饰,是个金色的香囊球,拿到另一旁还闭着眼的黑衣男子耳边轻轻晃了晃。谢敛猛地睁开眼,一手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如同刚从梦魇中惊醒过来。对上她的眸子,才缓缓清醒过来,渐渐松开了手。

  他眼尾有些发红,面上疲惫之色一览无余。安知灵看了他一会儿,才道:“看来表兄未能做一个好梦。”

  谢敛不应声,他伸手捏着眉心揉按两下,神色不虞。看样子这酒饮下之后,每个人梦中所见确实不同。卢康德在旁观察他半晌,不易察觉地松缓了一下身子。

  一旁火炉上温着的酒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安知灵将杯中的残酒倒在地上,又重新斟了一杯。这回先递给了谢敛,对方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只是浅啜一口,不如第一回 干脆。

  安知灵笑了笑又替卢康德斟了一杯。座中之人抬手接过,酒中映着一豆烛火,彷如女子婉转眼波,既叫人喜又叫人忧。他心中如同下了什么决定,到最后还是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便听耳边“啪”的一声,若平地惊雷,叫人周身一震。

  屋内花瓶落地,碎了一地。正是晌午,烈日当头,阳光晒得人晃眼。玉碎阁的房门大开着,外头满院子的奴仆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里头传来争执声,正是屋主人的怒喝:“你滚!我再不想看见你!”

  卢康德心中一恸,再抬眼却见青年从屋子里快步走出,面色铁青,胸腔起伏,显然也是叫人赶出了屋子,正怒不可遏。

  他走出房门,还未走几步,又听里头一阵响动,像是什么人将茶盏扫到了地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随即传来一声女子的痛哭和女婢小声的劝解。

  他脚步不由一滞,开口声音却仍是冷硬,对着院中跪了一地的下人道:“从今日起。每日找人看着小姐。大婚前若是小姐又半点闪失,你们都得陪葬!”

  下人们闻言,赶忙将头低得更低,齐声应道:“是”

  “你做梦,我死也不会进宫!”楼上哭声更响,犹如裂帛之声,听得人无不动容。但院中青年依然脸色冷凝,冷声道:“我已接旨,如今木已成舟,你这几日在家好好休息,再过几天我亲自送你进宫。”

  他紧锁着眉头,言罢一挥衣袍便要转身离开。这时二楼忽然传来一阵“蹬蹬”的脚步声,有人慌急着追下楼:“哥哥,哥哥!”可惜跑得太急,一下跌坐在了楼梯上,只听见一声痛呼。

  即将走出门外的青年脚步一顿,硬生生忍着没有回头。女子望着他的背影哭得肝肠寸断:“你不要送我进宫,我……我不敢有别的心思,求求你了,你别送我进宫……”

  青年的背影一僵,怒而甩袖道:“你还敢说这样的胡话!你看看你……你看看……”

  他回过头正撞上她哭红了的眼睛,像要滴出血来似的。婢女追下楼,正看见她坐在楼梯上,一声惊呼:“小姐,你……你快起来,你流血了!”听她这样说,外头的人才看见她赤着脚追下来,正踩在瓷片上,割破了皮肤,正淌着血。她却好似不知痛似的,只死死盯着他,目光中满是哀求之意。

  他猝然间又猛地将头转了回去,捏了捏手心,绝情道:“能叫圣上看中,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进宫之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好好想想吧!”说完这话,便落荒而逃似的匆匆走出了院门,再不敢去看身后人的反应。

  卢康德站在一旁,心中悔恨交加。只看见楼中女子委顿在地,眼里像是再也流不出泪来,默哀大于心死,这幅样子任谁见了都知道她这是生了死志。

  他站在楼下,心中悲痛,快步走到屋里。可不等他踏上楼梯,那女子已缓缓站了起来,一步步地重新走回了二楼的房间去。追上前的人一脚踏了个空,回过神来才发现一楼空空荡荡,哪有什么楼梯,便是一把能爬上二楼去的梯子都没有。

  他站在原地,忽然一个激灵,像预料到什么,失声喊道:“不要!”

  这一回,手伸出去,却是抓了个空。

  眼前灯火摇曳,穿着道服的女子放下了手中酒盏见他惊醒,瞥了眼右手边的香炉,那香快燃尽了,还剩一些,叫风一吹,落下几缕香灰。

  谢敛不知何时醒的,坐在一旁面沉如水。刚从梦境中醒来的人,呼吸还有些急促,叫夜风一吹,才惊觉身上竟出了一身冷汗。

  安知灵很快递了第三杯酒。这回一旁的黑衣男子却是摇头拒绝了,递到卢康德眼前时,他也犹豫起来。

  “这是今晚最后一杯黄粱梦了。”安知灵温言道,“卢大人若是觉得这样便好,那我们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卢康德目光微动,到底还是抬手接过了酒杯。他武将出身,手原是极稳的,但这一回,盛着酒的杯子到了他手上,里头的酒却荡起了波纹。

  安知灵并不催促,只看着他。院中针落可闻,他却好像还能听见阁楼上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片刻之后,他闭着眼睛,终于将酒杯递到唇边,一口喝了下去。

第125章 棠棣之华二十四

  他再睁眼,依然还是在这个院子里,那个记忆中面目模糊的青年却不在这儿。玉碎阁的房门紧锁着,木板已不像初时那样新了。

  卢康德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心头猛地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几步绕到屋侧,本身摆在这儿的桌椅都已消失不见了。凤凰树下空荡荡的,只剩一地的落花。

  靠着老树一侧的窗打开着,上头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人。她再不是少女的模样了,可还是美得叫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女子坐在窗台上晃着两只脚,自从她从宫里回来,就一直是这么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但今天看上去却又与往常有些不同。

  卢康德那一瞬间,心中涌起无限酸涩,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发出声音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凰儿,你下来。”他小声说,几乎算得上卑躬屈膝,生怕吓到了窗上的人。

  对方却抬头看着天上,听见声音才低头看了过来,见了是他,好像有些新奇似的睁大了眼睛:“哥哥,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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