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熟,不过不认识。”
那跪着的宫女猛然抬起头来,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今日明明就是娘娘命奴婢将这汤药送给姜贵人的,娘娘此番却翻脸说不认识奴婢,奴婢与姜贵人无怨无仇却又怎么会害她?”
“我与你也无怨无仇,你又为何要害我?”溯月紧盯着她,“是谁指示你做的?可是许诺了你什么好处,你难道不知你卷入此事别说是好处,就连小命都不保么?”
那宫女骇地一跌,求救般地看向上首的皇后,皇后避开眼锋,转而向溯月道:“右昭仪,这宫女是你宫中的没错,今日奉你命给姜贵人送了一碗汤药,说是补身子用的,幸好例行问诊的太医在,当场验出汤药里有致人不孕的药草,姜洛虽然只喝了小半碗,但对身子的伤害却多少已经产生了。更何况——”顿了顿皇后冷着声音道:“这种企图谋害皇嗣的行径该当何罪你可知晓?”
“自然是知晓。”溯月依然挺直着身子,“不过我没做过。”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容你狡辩么?!”郁久闾氏愤愤地站起身来直踱到溯月面前,指着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溯月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道,“这场戏你们演的倒挺开心,不过这样的戏我也看过不少,就不陪着你们了。”
说罢溯月领着南风就要往外走,把一众人唬得俱都愣住,赫连皇后急急挥手:“给我拦住她,来人,别让她跑了!”
早在外间待命的几名侍卫立刻闯了进来,生生挡在了溯月的面前。
溯月偏头朝南风微微一笑:“今日我们可是要动动筋骨了?”南风早已摩拳擦掌:“自然的,这拳头歇了那么久早就痒的很。”话音刚落,一名侍卫已被扔了出去。
溯月、南风和侍卫们纠缠一块儿,双方都没有占得上风,偶尔伤及到周围的女眷,引发尖叫连连。
殿中正乱成一团之际,外边传皇帝来了。
拓跋焘铁青着脸,瞅着被从里边扔出来的侍卫皱眉喝道:“这是做什么?要造反吗?!”众人眼见着皇帝来了,慌里慌张前仆后继地跪倒一片,唯有溯月依然站在原处,嘴角隐有血迹,一头黑发早已散开,在风中不羁地飘扬
。南风伸手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溯月方才收起眼中的怒气,也跪了下来。
拓跋焘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眼里间的皇后一行人,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然后一言不发地朝里走去。
姜洛见拓跋焘进来,哭得更加梨花带雨,皇后面露不忍之色,体贴地抚了抚姜洛的发。拓跋焘铁青着脸在上首坐定,道:“到底怎么回事?”
郁久闾氏急急向前将溯月的“罪行”声讨了一番,姜洛膝行到拓跋焘面前,趁势又哭诉了一遍。
“右昭仪,此番事你有何说法?”拓跋焘望向溯月,眼眸幽深,犹带着一丝寒意。
“我没做过。”溯月擦了一把嘴角的血痕,站起身来。
“你如何证明?”拓跋焘道。
溯月扬起脸来,突然笑了起来:“我父王和兄长的宫里可从没有这么肮脏的事情,想不到这里成天里都在算计这个。”言毕向前紧走几步,来到了姜洛的面前,她猛地抬起姜洛的下巴:“你想让我证明是吗?”
姜洛骇地向后一跌,整个人瘫软在地。
溯月又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既然让我证明,我便证明好了。”说完拿起桌上剩下一半汤药的药碗,仰脖就要喝下。
“铛”地一声,药碗被应声打落,拓跋焘怒意升腾:“好了!都不许再闹!朕看着你们这样头都疼!”
赫连皇后吓了一跳,急忙跪了下来:“请陛下恕罪,只是此事已经坐实了右昭仪的罪行,臣妾却也不好太过偏袒…”
拓跋焘的神色有些不耐,鼻子里哼了一声:“坐实?”
皇后见状,只得收了声,一时起也不是跪也不是。
拓跋焘起身走到溯月身边,抬起她的下巴:“你这刚烈的性子要改一改,不管此事是不是你做的,你如今竟敢在宫里和侍卫动手,这本身就是不成体统的事!”
皇后一众人心里“咯噔”一下,这谋害皇嗣的罪行一转眼就变成做了不成体统的事,皇帝的偏袒之心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溯月垂着眼一言不发,拓跋焘在踏出宫门的一刻顿了顿:“右昭仪禁足三月,待此事查明再行定夺。”
因这禁足,云兮和秦青自然也被请出宫去不得陪伴。三个月的隔绝,对溯月来说却未必不是好事,她整日里就只在宫内饮饮茶,种种花,喂喂鱼,是非反倒少了不少。
只是夜里,她总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初初几天,她摸了几坛子酒灌醉自己,倒也有些效果,头挨着枕头可以什么都不想就捱到天亮,可是到了后来,酒灌下去却越来越清醒,不但睡不着,头还疼的厉害。南风见溯月此番是真的病了,硬是求这守门的侍卫请来了太医,太医开了几方调理助眠的汤药,可喝了两天便也再无用处。
这个夜晚,月朗星稀,溯月照例跃上了房顶发呆。
宫里隐隐有乐声传来,许是哪里举行着夜宴。溯月百度聊赖地躺了下来,开始想念远方的北凉和牧犍哥哥。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悲凉,悲凉到无法想象自己的将来。她辗转了片刻,觉得越发地百无聊赖,便跃上宫墙,逃过守卫偷偷出了凝云阁。
溯月漫无目的地逛,不知不觉到了一座殿门前,她抬眼一看,竟是拓跋焘的寝殿。溯月楞了楞,发出一声不易觉察的轻叹,正准备掉头离开,却听见有一阵喧闹传来。她四顾了一下,迅速地躲在了宫门外的一处阴影中。
走近的人是拓跋焘和姜洛,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一队随从。二人象是刚从夜宴中回来,从头到脚都带着一种热闹劲儿。姜洛附耳对拓跋焘说了一句什么,惹得他哈哈大笑,转而在姜洛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姜洛更是娇羞百般,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
“陛下,今日您赏臣妾的镯子真好看,臣妾以后一定天天都戴着!”是姜洛脆生生的声音。
“你喜欢就好,以后喜欢什么只管跟朕来要。”
“陛下对臣妾真好!”姜洛的一双眼睛因为兴奋闪着亮亮的光,“陛下会一直疼臣妾吗?”
“那当然!不疼你还能疼谁?!”拓跋焘哈哈笑着,揽着姜洛一同进了寝殿。踏上台阶的刹那,拓跋焘顿了顿,眼神似有若无地从溯月所在的地方掠过,极轻极轻,不留痕迹。
溯月突然觉得有点冷,她紧了紧衣服,悄然离开。
第25章 忘川
溯月回到寝殿门口便晕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再醒过来已是两天之后。睁开眼看到的人只有南风一个,南风眼里包了一包泪,见到溯月醒来时这包泪再也没兜住,噼噼啪啪地掉了一地。
溯月嘴角牵出一个笑:“你哭什么?我又没死。”不料话一说出南风哭得更加厉害,抽抽搭搭地半天歇不下来。溯月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道:“我饿了,想喝粥。”南风这才擦了眼泪,急急地冲出门去给溯月煮了碗粥来。
溯月只喝了两口便停了下来,从屋里搬了张椅子坐在院里发呆。自那晚之后,溯月再也没有出过宫门,也没有上过房顶,只是日里晒太阳,夜里晒月亮,南风不知道溯月是着了什么疯魔,也不敢细问,只得天天陪着发呆,好在三个月说快也快说慢也慢,转眼间,也就过了。
解除禁足这一天,南风试探地问了一句溯月是否要出宫逛逛,溯月的眼睛闭了一下,点了点头。
南风舒了口气,心想只要肯出门,终归还不算太糟糕。于是南风兴高采烈找了件绯红的袍子给溯月套上,又精
心地梳了头,觉得整体上气色好些了方才满意。南风牵着溯月的手在园子里逛了半圈,便碰上了几名宫婢,溯月抬脚打算从旁路岔开去,那边领头的宫婢却迎了上来。
“给昭仪娘娘请安!”领头的宫婢功夫做的很足,身后的几名宫婢也一溜跟着行了礼。
溯月只得收住了脚,瞥了一眼道:“你们是哪个宫里的?”
“我们是姜夫人宫里的,昭仪娘娘之前在禁足有所不知,我们家娘娘新晋了夫人,我们都是刚拨去照顾夫人的。”领头的宫婢姿态恭谨,言语之间却透着难以掩饰的得意。
“是吗?”溯月笑道,“你倒是懂规矩,别说你见了我要行个大礼,你家夫人见了我这礼也是不可废的。”不待那宫婢反应,溯月已袅袅婷婷地走远了。
经过皇后宫门的时候,南风顿了顿,一脸纠结地赶上几步试探道:“公主,你说你今天第一天出来要不要去觐见一下皇后,请个安什么的?”
“为什么要请安?”溯月驻足,十分无辜地瞧着南风,“两个相互都看不顺眼的人硬要客套起来,其实是件挺
难受的事情,我这个人一向受不了别人给我难受,也不喜欢给别人难受。”
“想不到姐姐禁足这几个月,倒学会了替他人着想,真是可喜可贺啊!”话音未落,身后一阵裙裾摆动,香风拂过,惹的溯月打了一个喷嚏。
说话的是姜洛,站在姜洛前方的是赫连皇后。
溯月楞了一下,依例给皇后行了个礼,便不再说话。赫连皇后笑盈盈地绕到溯月跟前,贤淑地替她整了整鬓边的一朵冷香,关切道:“之前听闻妹妹病了,一直也没得空去看望妹妹,今日一见气色还是不大好,如今陛下不在宫中,咱们姐妹以后常走动走动,互相也有个照应…”
皇后说的知书达理,溯月却没听的入耳,只恍惚捉住了一句“陛下不在宫中”,心里想着嘴里便问了出来:“陛下出宫了?去哪儿了?”
“哦,妹妹这些时日都深居宫中,想必外头的事情也不大清楚,陛下前些日子出兵北凉去了…”
“你说什么?!”溯月不可置信地抓住赫连皇后的手腕,“你再说一遍,陛下去哪里了?”赫连皇后被抓的生疼,连声喊了侍卫将溯月拖到了一旁。
姜洛见此情景,一派的义愤填膺:“你、你居然敢对皇后不敬,你这样的疯女子,实在应该再被关上几年,不,最好关上一辈子!”
“你闭嘴!”溯月猛地看向她,眼中的怒气竟逼得姜洛倒退了两步,“好歹你也是北凉人,陛下出兵北凉你却在这儿说风凉话?!”
姜洛脸一红,嗫嚅道:“这…关我何事,还不是你那个哥哥,竟和别人合谋毒害武威公主,陛下…陛下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八月的午后特别闷热,远处一阵阵雷声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溯月自回凝云阁后一刻也没停下,在自个儿的寝殿里走到第四十个来回,窗棂上挂上一轮明月时终于停下了脚步。
南风一脸焦急,跟着溯月也转了四十个来回后问道:“公主,怎么办?”
溯月没说话,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月亮,看了半晌突然走出了寝殿。南风急急跟了出去,却见到溯月一跃上了房顶,南风一拍大腿,只好也跟着也跃了上去。
溯月面朝月亮静静坐着,曾经,也是这样的夜晚,自
己曾经问过:“假若有一日陛下找到了当初救您的人会怎样?”
“假若找到了,我必倾尽全力保护她,照顾她,她提的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这是他的承诺,他给过她的唯一承诺。
无论如何,她要试一试。
南风见溯月又一阵风似地窜下了房顶,一阵风似的冲进寝殿翻出一直尘封的锦缎盒子,着实惊了一惊。
那只盒子尘封许久,自溯月嫁来北魏后便再没有见她打开过,如今她跪在床边,颤抖着一双手去揭开这只盒子,就像揭开一段尘封的记忆,南风看的有些心疼。
那里面躺着一些早期凭着记忆画的拓跋焘的画像,还有一只狼骨耳环。
溯月愣愣地看了片刻,方才取出一副画来,那画上的拓跋焘穿着一身中原式样的袍子,正是当日溯月救他时的衣装,溯月将画与狼骨耳环一并交予南风,想了想又取出一张纸写了几个字递给了她:“快,现在就去,去姑臧找陛下,也许还来得及…”
南风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地赶到姑臧城下的时候,并没
有见到拓跋焘,直到日头落下,拓跋焘方才回到帐中。拓跋焘一抬眼正看见杵在帐前的南风,不由一楞。
“你怎么来了?你家娘娘呢?”拓跋焘一边问一边向帐中走去。
南风忙将怀中的信呈了上去:“我家娘娘有要事向陛下禀报。”
拓跋焘揉了揉太阳穴,命侍卫将信件接下,有些疲惫:“行了,你退下吧。”
南风跪着没动:“陛下不打算看一看信么?”
拓跋焘眉头一皱,送往唇边的茶顿了顿,一旁的侍卫看着急忙向南风递了个眼色。南风有些艰难地起了身,走到门口又回头不甘心道:“陛下,我家公主说请陛下务必看一看信,有十分紧要的事情。”
拓跋焘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道:“知道了,我自会看她的信。”
五日后,姑臧城破,沮渠牧犍率文武百官五千人归降,姑臧百姓二十余万人和府库中的无数珍宝尽归北魏。
南风看着自己曾经的故土悉数交由他人,看着自己曾经的君主拜服在他人脚下,终于没有忍住眼泪,她跨上马
向北魏的皇城奔去,现如今,她觉得这世上独留一个溯月,只得一个溯月还是她的亲人,因此她要去看着她,安慰她,与她死生与共。
拓跋焘一身疲惫地回到帐中,这场仗打的实在太过顺利,沮渠牧犍以往的霸气完全沉寂,又因为武威公主的事情颓然不已。拓跋焘沉在榻上,感觉如释重负般的爽利。
面前的桌上零乱地摊着几张地图,拓跋焘打着瞌睡望了两眼,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封不甚起眼的信封上。
那是溯月托南风送来的信,他一直没有顾上看一眼。信封鼓鼓囊囊,似乎塞了个东西在里边,他直起身,打开信封,将封口朝下倒了倒,一枚白色的狼骨耳环就这么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掌。
拓跋焘呆住了。
仿佛有许多过往如一幕幕戏般从脑海中迅速闪过,他想要去抓,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信封里有一幅画,从纸张来看应该是多年之前的画,画中的人穿着熟悉的长袍,眉眼在笑,温暖地笑。
还有一张小笺,上面是溯月秀气的字迹:“保我兄长,护我子民。”
拓跋焘冲出军帐的时候,有兵士慌慌张张来报,道是沮渠牧犍自感罪责深重,已然自裁身亡。
拓跋焘从北凉班师回朝回的有点急,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君王为何突然着急赶回,几个近身的臣子只道是跟了主上这许多年,却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
遥远的北魏皇城比以往更为热闹,拓跋焘打了胜仗的消息早几天便传了回来。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都是一派喜庆。
皇后宫中。
姜洛伏在皇后的膝盖上挤着眼泪:“虽说北凉是臣妾故土,但是依附了陛下却是众望所归的,只是可怜了昭仪姐姐,以她的身份怕是要被赐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