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你吵到我了。”混沌五行镜亮开了一道小口,“莫闹,再让我睡会儿!”
“它怎的像个人一般这么任性?”苏泠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混沌五行镜。
“什么话,镜子就不能任性么?小丫头忒不懂道理了,你也不教教她。”混沌五行镜抱怨了一声,打了个哈欠,不再说话了。
秦昭和叹了口气,低低应了声“是”便把她拉到了门外。
“待混沌五行镜醒了,我第一个告诉你,现在你先回去吧!”秦昭和说着朝她摇了摇头。
苏泠会意,点头转身先回去了。
一路穿花错柳,眼前一道趴着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心中奇怪,这会是谁?这般不讲究的趴在草丛里,蹑手蹑脚的走近,待看到那人时,却是吃了一惊:“陈真人,怎么是您,您在这里做什么?”
苏泠万万想不到,这个如孩童一般趴在草丛里的居然是一口医仙陈华轩,这幅模样着实与他素日里的样子相去甚远。
陈华轩回头,做了个嘘声的表情,苏泠立刻不说话了,见他手里一只黑玉罐子猛地一罩,似是什么东西被他罩住了,陈华轩这才松了口气,口中直道:“总算抓到了!”
“这是什么呀,陈真人。”苏泠好奇不已,陈华轩却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这东西千万不能碰到,不然就完了。”
“到底是何物?”
“情蛊!”
“真有这种东西?”苏泠睁大了眼睛,“那不是话本子里才有的东西么?”
“老夫原来以为这种东西只是传说,却发现还是小看了合欢宗的人啊!”陈华轩叹了口气,看了眼苏泠,“前不久诈了一番陆舟虚、甄亦柔那一对腻人的道侣得来的。”
苏泠见他一副小心的样子,忍不住好奇问道:“很可怕么?”
“人道情不自禁,情由心生,情原本是由心而表达出来的东西,若是用了这个蛊,被施了蛊的那个人会疯狂的爱上施蛊的那个人。”陈华轩说着看了看苏泠,“你说一个人连自己的感情都不受自己控制了,与行尸走肉何意?”
苏泠往后退了几步站定:“那可有解法?”
“至死方休!”
苏泠一怔:“那这有什么意思,逼迫得来的感情有用么?”
“骗骗自己还是可以的,有些人愿意骗自己,有什么用呢?”陈华轩连连摇头,“记着这味道啊,闻到这种味道,便立刻退步三尺,你……”
正说着的陈华轩却突然不说话了,怔怔的望着前方,苏泠也好奇的转过头去,却见前方站着一个容色倾城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柄不太相称的锄头。眼泪控住不住一般地往下落,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这样无声地哭,看着她和陈华轩,眼神却似是透过他们在看什么人一般。
一个容色倾城,风姿讲究的女子,眼下却哭的狼狈不堪,这样无声的哭泣,苏泠只觉地似乎心里也是一揪,即便站在这里,也能感受到这个女子身上的哀恸。
似是积蓄了几百年的眼泪,她哭的没有声音,却浑身颤抖,死死的抓住手里的锄头,可笑却又让人悲恸,即便生的那般美,却哭的狼狈不堪,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那个女子哭了许久,苏泠听到陈华轩轻“咦”了一声,“难道方青竹……”后面的话,陈华轩没有再继续下去,苏泠却记住了这个名字——方青竹。
许久之后,那个女子才终于转过身去:“走吧!”那样惑人的声音,可以想象,她若笑起来,该是一个如何的绝代尤物!
苏泠直到现在才发现那个女子身后站着一个男子,三千青丝却尽染霜华,他一袭墨色衣衫站在背后,原本在修真界并不算太过出挑的模样因着那一头霜染的白发竟生出了几分妖冶的美感,站在那女子身边竟也不逊色半分。
“你没事吧!”那个男子低声问她。
“风沙迷了眼!”
“嗯。”
苏泠与陈华轩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远去。
“风……风沙迷了眼?”苏泠跟着重复了一遍,不可思议的模样。
“既然应了,那便是风沙迷了眼。”陈华轩感慨不已,摇头摆手远去,口中似乎还说着什么。
苏泠听着自风中传来的声音,似乎是“惜取眼前人”?
秦昭和说过的话从未骗过她,两日后,苏泠便收到了秦昭和传来的消息,混沌五行镜睁眼了,闻此消息,苏泠匆匆敢去。
踏入殿中,便听到了镜子传来的笑声,秦昭和朝她招了招手。
苏泠走至混沌五行镜跟前。
“你想问什么遍问吧!”混沌五行镜懒洋洋的开口了,苏泠想了想了,鬼使神差的跳出了一个名字:“方青竹!”
镜中的迷蒙过后,苏泠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极快的看清了方青竹的一生。
年幼拜入昆仑,相争天机殿主,而后收徒,徒弟初长成绝色美人,站在一起仿佛一对璧人,人人都道将成一段佳话,而后情形急转,中情蛊,路遇情劫,叛出昆仑,最终殒命。
不管是旖旎暧昧的情感还是最后的悲壮遗憾,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别人的故事,这样极快的速度之下,苏泠还不至于感同身受,只是心中却忍不住生奇:“方青竹到底爱不爱燕锦儿?”
话一出口,苏泠也是愣了一愣,没想到自己会问出这么个问题。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看旁人都看得分分明明,燕锦儿自己却不自信了,提早捅破这一道窗户纸,也许就没有后来碰到那个魔道女修的事情了。”混沌五行镜懒懒的点评着,“所以啊,小姑娘,你们有什么一定要尽早说,晚了可能就永远错过咯!”
苏泠脸色一下红了,一只手却在此时握住了她,抬头,正撞见秦昭和带着笑意望过来的模样。
☆、番外十三 天狐本纪
番外十三天狐本纪
九尾还记得它刚出生时妖界轰动,自带九尾,天生半仙之体,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是无数妖兽们无法企及的高度,作为一只狐半仙,九尾难免的便高傲了些,目下无尘。
当群妖还在学说话时,他已能幻化成人形,当群妖学会说话开始学习幻化人形时,他已能在凡尘到处游走叫人看不出异样他是一只狐了。
没办法,天生如此厉害,他也是很困恼的,九尾心想。或许一切来得太过轻松,所以,他对很多事情看得很开。
他出生在神州历五万年的时候,正是前后不接之时,要是早个五万年,碰到群雄并起的时代,人修可以建个昆仑出来,它也可以建个昆仑妖山出来;或者晚个八九万年的,正碰到人修寻回烈天环的时候,他可以逢乱世而起,成为一只狐中枭雄,前五万年他还没出生,晚个八九万年,他却已经被关在锁妖塔里,那等禁制之下,牙齿都快掉光了,没办法,他如此有雄心壮志的一只狐,只能沦为看客,甚至还不能炫一把他狐的美貌,来个绮丽无比的人妖绝恋。
关在锁妖塔里,他无数次的觉得自己生不逢时。
还没被关进锁妖塔里时,他在神州大地之上到处折腾,偶尔带着一群上天入地,各种种族,甚至其中还夹杂几个杂交的妖兽们去人修界晃晃。
人修想象出来的话本子,他也爱看,只是话本子中的那些狐哥狐妹都是情深义重的多情狐,比起来,他似乎就是个玩世不恭狐,扳着手指算算,除却他翻个白眼拒绝掉的妖兽们,他似乎还没有当过一回痴情狐,可能有些狐天生就适合吃喝玩乐吧!至少他就蛮喜欢的。
那一段日子,他过的很是舒服,去人修的地界吃喝玩乐,高兴了就跑到野外晒晒美丽的狐毛,如一个看客一样,看神州风云四起。
不知什么时候,人修界多出了个传说,据说拿天生夜灵体的修士练成人丹吃下去,就能长生不老,他听过之后,当真觉得笑死狐了,居然还有这样的说法。
只是他一笑而过,但某些凡人似乎当真起来了,他游离人修地界之内,看一群被迷花了双眼的凡人,对曾经的同袍拔剑相向,即便是曾经凡人界中最有名的修士之一,似乎也不例外。
这天,他照例躺在月光下晒狐毛,得意的顺着狐狸尾巴上的毛,翘起来,欣赏不已,连连暗赞: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狐!
却见有修士带着一身的倦容从密林中走了出来,身上还有不曾擦干的血迹。
虽说有些狼狈,但依稀可从其中看出几分偏偏潇洒的影子。
“这里居然有只九尾天狐!”那修士笑了笑,露出了几分自嘲,而后径自走到湖边,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出神。
九尾走了过去,看看他,想了想,幻化成人形与他一道往里照,看了许久之后,终是觉得无趣了,重新变回九尾狐的模样,懒懒道:“再好看也看那么久了,你在做什么?被人追杀了么?”
“是啊!”那个修士笑了笑,嘴角的笑容似乎有些苦涩,“被人追杀了。”
“做坏事了吧!”
“没有,你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么?”
“那你就把人家要的东西交给他们啊!”九尾天狐不以为意的撑开九条尾巴,替自己扇了起来。
“好好一条九尾怎么竟学孔雀一般。”那人修指了指他开屏般的尾巴,笑了起来,这一笑却是少见的风光霁月。
“我乐意啊!”九尾继续扇着,“劝你一句,把东西给人家吧,看那些追杀你的人可是下了狠手的,一不留神可是要丢了性命的哦!”
“是么?”人修笑了笑,话出口却将九尾惊到了,“可是他们要的就是我的命啊!”
九尾一惊,九条尾巴瞬间耷拉落了地:“你做了什么坏事了,人家要你的命?”
人修不再与他兜圈子了:“我是天生的夜灵体,他们要拿我练丹!”
“这世上哪有这样有违天道的丹药?”九尾摇头,“是不是傻!”
“你知道没用,我也知道没用,可他们宁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啊!”人修叹了口气,起身“我要走了,你也好自为之吧!”
“你要出去死了怎么办?”
“不会死,就算当真死了,我原不复也要留下一缕元神看着他们陨落尘埃。”人修说这话时目光亮的惊人。
“原不复?原来他就是原不复!”九尾混迹世间,倒也知晓不少这世间的消息,原不复曾经也是名动一时的天下大修,在人修与妖兽大战中立下不世奇功,没想到为了个莫须有的丹药,竟有人会对他拔剑相向,九尾连连摇头,深感:人修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只是他不曾想到,不过几日的功夫,他便被一只七尾红狐出卖,七尾红狐与人修联手将他关进了锁妖塔。这一关就是近九万年。
他是锁妖塔顶层中第一个被关进来的妖兽,而后是一条快化龙的蛟,一只硕大的变异蛤蟆等等,他的狱友从品种到修为到外形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但那能怎么办,即便狱友生的丑陋,也只能忍着呗,偶尔聊上两句,讲讲自己是被怎么关进来的,引得一众大妖的同情。
一关就是九万年,它是因狐狸本族与人修的联手被关进的锁妖塔,同时也是因为人修内斗被放出的锁妖塔。他以为他又可以成为一只自由自在的狐,只是没想到如此强的禁制之下,竟让他这只美狐瞬间老去,想起曾经在锁妖塔中见过的一位人修,狡猾却似乎还保留着几分名门正派的傻气,于是他就去了昆仑,在藏剑峰上看那个女修和一众剑修的日常修行。
看久了,无聊了,终于回归锁妖塔,原本以为这一进至少又要九万年的时间才能出一次塔,只是没想到机会来的那么快,他和那条快化龙的蛟被妖族迎出了锁妖塔,可笑的是,迎他们出来的就是那只七尾红狐。
九万年的时光,他算是看清了,人修与妖兽是一个怎么都解不开的死结,既然如此他们爱争便争吧,他就不奉陪了,于是在妖兽与人修相斗正欢时,他带着那条蛟龙溜了出来。妖各有志,他要自由,蛟龙要飞升,所以所谓相斗,他们就不奉陪,做个自由自在的妖去了。
五百多年以后,当年那个小女修变成了名动天下的大真人,终白日飞升而去,留下了无数传说,其中就有那本《奇修原不复传》,没想到,当年惊鸿一瞥的落难修士最终的结局竟是如此。看来到最后,本性始终难改,原不复还是个好人修,就如他九尾一样,一直是个好妖狐,直至飞升。
☆、番外十四 无我道
番外十四无我道
世间道有万千,其中就有一道,名曰无我道。
无我,即万事无我,这一道玄之又玄,至少归真子从成为无我道传人的那一刻起,直至陨落都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归真子自拜入门下的那一刻起,就觉得自己的师父是个疯子,他时常夜半一人独自喝酒,然后口中说着那些不外传的辛密。
譬如:“蜀山那群傻剑修,好好的风水地势,听了我们祖师爷的废话,修出个祠堂来,这风水迟早是要坏掉的哦!”又譬如,“生死门那对修为最高的亡命修途情侣,男的跟自己的女弟子不清不楚的,女的跟外头修罗派的一个长老有过露水情缘。”再譬如“昆仑那个重伤的魏探根本对他那个女弟子没什么意思,他这么做只是为了钓出那个女弟子后头想要盗取昆仑门派功法的那个人。别傻了,魏探眼光高着呢,他其实对那个倾国倾城的天机殿主有点意思!”诸如此类的不胜枚举,还时常冒出一些惊人的消息“陆舟虚是从他师兄那里抢来的甄亦柔,自然关怀备至!”“蜀山掌门杨显文的爱女杨东媛曾向那位无极剑的传人自荐枕席,只是可惜,那位无极剑传人虽说风流,但还分得清轻重,拒绝了。”……
无数的门派隐秘在他师傅口中出现,从最初的惊讶,到最后的不以为意,他已经渐渐习惯了。
“一个人知道的太多,感受的太多,迟早有疯了的一日,你自命自己只是一个过客,只是一个参与者、旁观者,但人又怎可能如机器一般无情,总有动情的一日,久而久之,终将有沉受不住的那一刻。”这是师父有一次夜半醉醺醺时所说的话。
归真子不以为意:既然知道每一段故事都只是自己历练的劫难在无我道之上前进的一部分,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过客,那还有什么好沉迷的。
最后的最后,是师父自愿放弃无我道,堕入生死轮回之中,无我道的特殊性让他仍有轮回,但从今往后,再无道缘。
归真子觉得自己万万不可能走到那一步。
还记得他的第一劫是成为一位普通的昆仑杂役弟子,无甚特别的杂役弟子,日子过的如白水一般清淡,无聊透顶,归真子甚至时常在想,那个杂役弟子是怎么过下去的,所幸只有三个月的光景,那个杂役弟子终身修为只在练气三层,毫无寸进,唯有那么一点特殊的地方,就是时常有个容貌土土的村姑模样的女修会偷偷将辟谷丹、补灵丹等物件塞给他,每次他回头望去时,都只能看到那同样修为低微的女修,发红的脸颊,很不好看,但他会默默地收起来,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大概是怜悯吧!
一开始的劫难他都过得很顺利,旁观者嘛,旁观就可以了。直到有一回,他幻化成了一个合欢宗的女修,体验悲欢离合。但他未想到,就是这一回开始,面对着一个一脸讨喜,但同样声名狼藉的合欢女修,他竟然开始不舍了。
以她好友的身份存在着,当他人报之以真情时,你的一腔冷漠到底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当发现内心的不舍时,他开始害怕了,害怕有朝一日,走上师父的老路,于是他自作聪明的放手,而后以旁观者的身份出现在她的周围,看那个女修高兴时畅饮,悲伤时哭泣,作恶时得意,被困时却始终强迫自己不要出手。直到最后她身陷囹圄,或许是师父的最终结局让他着实害怕,于是他聪明的没有出手,看着那个女修最终伤重陨落,初时那悲伤只是一点点,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他从未想到有一种伤痛会随着时间的久远日久弥新。当无我道的劫难再次开始,他发现,从此之后,他那样掺杂着愧疚的思念一点一点的开始侵蚀着他的心。
归真子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一个曾让自己唾弃的人,修士既然入道,便该放弃情爱,这是他之前一直所认为的。所以当他骨肉的同胞刘正在同一个昆仑女修厮杀时,他视而不见,至于刘正拿他的名头唬人,那于他何干,总之,他是决计不会出手就是了。最后刘正死了,归真子也以为此不过技不如人罢了,没什么好寻仇的。当着面应下来,一转身又抛到脑后,他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之人,如他这样的人最适合修习无我道,一切于他不过过客罢了。
那样掺杂着愧疚的思念似乎渐渐淡去了,神州大地之上的城池中有修士却也有豪毫无灵根的凡人,当凡人开始点灯庆祝时,归真子终有些感慨,又一年的元宵了。
走在城中看凡人兴高采烈的提着花灯来回走动,即便是不想承认,归真子也觉得有了几分过节的气氛。
一声悦耳的打闹声突然响起,归真子猛地回头,正见一道清丽的背影,他突然就入了怔,双手开始发颤,追了上去。追了整整三条街,终于在花灯摊前再一次看到了她,如有魔怔一般的伸出了手:“惜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