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定城。
日头渐升,时不时有修士带着异兽招摇过市,修士的穿着简介而素雅,空气中灵气,是几十万年久违的浓郁,一位修士站在朱雀大街之上有些出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感受了一番体内的灵力:金丹!他居然还是金丹期!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周围,朱雀大街南面鳞次栉比的大宅依稀可见。整座城池有一种新鲜而生机的感觉,这与十万年后,那个神州大地之上最古老的城池截然不同,那个时候的明定城古朴而苍凉,充满了时光洗刷过得痕迹。
见他还在发呆,前头的修士终于停住了脚步,回头,怒瞪着他:“左少辛!你愣着做什么?”
他抬头,看向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动了动唇:“大哥!”
那被他唤作大哥的修士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快走啊!磨磨蹭蹭的做什么?父亲从归元宗刚回来,点名要见你呢!”
父亲啊,他印象里已经十分模糊了,不过依稀还记得,同自己一样,不是个好东西!他暗自腹诽,目光扫到街边站着的两个人时却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
一个极其少见的佛修,那光可鉴人的脑袋在人群中显得尤为突兀,旁边一个混混模样的修士站没站相的与那佛修勾肩搭背。
催促他的大哥回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由撇嘴轻嗤:“看什么呢,这两个杂碎也不怕看了污眼!”
“杂碎?”左少辛口中咀嚼着这两个字,勾起一道凉凉的笑意,屹立神州大地数十万年的昆仑祖师爷与昆仑七秀是杂碎么?大哥,两千年以后,就是你口中的杂碎,以大刀阔斧之力,建立起了这片神州之上最大的门派。他目光转向明定城外那片混沌的虚空,在这里将会开拓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宗派,彻底结束神州之上大小宗门林立的盛况。
“小圆子那丫头今日就要到了,她从十万里大山过来,怎么着,也得请她吃顿好的吧,前儿个突破,我身上的灵石用光了,小扇子,你去化点缘,换几个灵石来好不好!”那位被后世无数修士膜拜的昆仑祖师爷眼下正以一个极其无赖的姿势挂在善无畏身上。
那位后世修士印象中最有名的佛修眼下没有半点高僧模样,巴巴的看着来往的修士出神,手里还拎着一个破碗。
没有人搭理他。
左少辛沉默的看了片刻,走上前,扔下了几枚灵石。
“嘿,谢谢啊,好人有好运!”这位昆仑祖师爷笑眯眯的朝他点头。
左少辛没有说话,一道熟悉的女声从身后响起:“不是吧!宋远山,善无畏,你俩都穷成这样了,还说我来明定城会罩着我?”
“哎呀,小圆子啊!”眼前两人奔了过去,左少辛回身,望了过去,这个自己十几万年时光中唯一的好友竟如此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比记忆里的样子要小一些,眉眼间还有几分活泼。
看着眼前打闹的三人,他突然有些舍不得走了,这就是普通修士么?他已经许久不知道一个普通修士的感觉了。凌驾众人之上的人是孤独的。
“啪——”脑袋挨了重重的一下,左少辛一下变了脸色,抬头望向那个出手打自己的修士,双目微微眯起,危险的看了过去。
眼前的修士浑然不觉,伸手一巴掌又拍了过来:“臭小子盯着我做什么?大哥还打不得你?快走快走,你再不走,别怪大哥下狠手!”
左少辛沉默了半晌:“好。”
形势比人强。
那个难得回来一次的男人看了过来,招了招手:“少辛,来!”
左少辛抬眼望着眼前这个气质阴翳的男人,有几分兴致缺缺。
他正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近期的举动:“我派入阮家的细作说了,阮家又偷偷出世了一个天赋不错的小辈,藏着掖着,就怕我等下黑手,哼,我的人暗自蛰伏不动,就不信阮家铁桶一块,找不出弱点;秦家那群剑修,软硬不吃,脾气真大,还有那个陆家,好生不给本座面子……”
这就是一个修途不顺的男人,动着歪脑筋,想要一一勘破明定城中那群世家大族,心比天高,奈何实力不济。
许是瞧出了他的漫不经心,男人一巴掌呼过来:“楞什么愣,你这逆子,还不替为父想主意?”
“你好好修炼至出尘,自然谁也不会驳了你的面子。”左少辛懒洋洋的说道。
男人脸色大变,勃然大怒,重重一掌拍了过来。
醒的那般突然。左少辛看了看周围的云雾缭绕,怔了一怔:又做梦了啊!
这是一个同三千界相似却并非三千界的世界,这里的修士将这一界唤作小千界。
没有了朋友,甚至连时常伴随左右游拈花都不见了踪影,不知为何,有些奇妙的孤独感包围了自己。开宗立派么?有什么难得,我也会。于是开宗立派,座下弟子无数。
左少辛走出了大殿,周围修士恭敬的眼神望了过来,颤颤巍巍,在他面前不敢多说一个字。
几万年的运筹帷幄,小千界以他马首是瞻,这种孤寂感却愈发强烈了。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为什么心里却不痛快呢!
没有人敢冒犯他的权威,没有人敢劝诫他的决定,他就是这座小千界的主宰者,一个完全属于他的世界,在三千界做不到,却阴差阳错在小千界做到了。
但是好生孤寂,近些年,他越来越爱做梦了,时常梦到当年的自己,群雄并起,昆仑的起复,还有这无尽光阴中唯一的知己好友,比起听话顺从的小千界修士,他开始无比怀念起三千界修士的抗争。
无趣啊,真无趣啊!几万年的时光,游拈花大概不是飞升便是陨落了吧,他心有执念,怕是难以飞升了,不知为何,一种名叫愧疚的情绪涌遍全身。
一道横亘两界的墙阻挡了他的归去,无尽的寿元更似一座精美的牢笼,永生永世,他将被禁锢在这里,挣脱不得。
☆、番外五 倾城色
番外五倾城色
燕锦儿直到如今都还记得第一天来昆仑时的情形。
昆仑的周天星辰旋转大阵有颠倒四时之功,因此四季如春,可那一年却有些不同,她的记忆里那一年流星格外的多,陨石落地,神州大地的雪也下的比往年多的多,就连昆仑的周天星辰旋转大阵似乎也有几日经受不住了,那等情况下,当时的昆仑高层决定让正中太阿峰不受周天星辰旋转大阵的庇佑。人人都道太阿峰是昆仑最核心的地方,所有人都以为,这等情况下,昆仑会放弃清心峰、外九峰这等地方,没想到最后,却是正中太阿峰一脉积雪封山。
这一年的情形,后来她学习了诡道,窥得天机,明白那是乱世将起的预兆。
她身上裹着厚厚的绵衣,不曾入道的孩子们畏惧四时寒冷,与两旁衣魅翩翩的修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徒手攀山,在爬上云水长堤,将要到达太阿峰时,她一脚跌了下去,身边同她一道来的孩子恨不得踩上她几脚,两旁的修士只是漠然的看了过来。莫名的委屈充斥着全身,这时候,有人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她对上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这就是她未来的师尊方青竹。
初见之时她有何等狼狈,他就有何等风姿。偏偏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他伸手将她拉了起来,温暖的掌心牵着她,将她带到了太阿峰,这个与她往后结下不解之缘的地方。
这样的狼狈,即便许多年后,她已是倾城之色,面对他时,依旧有些出自心底的自卑。
燕锦儿时常会想,是不是每一个自小被养在师尊身边的女孩子在面对这样一个关心你、爱护你又容颜不老风姿俊秀的的男子时,都会生出几分依赖与无端的信任,不同的是,有些人将这份依赖与信任转化为师徒情,有些人却因此生了别样的念头。
修士,她做的很好,师尊,也对她极好。不同于一般对弟子的好,事事关怀,甚至小到簪发梳妆打扮,他都亲自关照,而且从不假人手。
昆仑没有那样可怕固执的条律,师徒若成自是会成一段佳话,若是不成,只怕师徒情份也倒头了。每每有人玩笑而起,方青竹从不制止,只是笑着向她望来,眼里仿佛含着水光,所有人都说,师尊对她是有情的,她也深以为然。那一日生辰,他主动在她嘴角边落下的亲吻更是让她深信不疑。
直到后来,师尊情劫起,只是可惜,情劫的对象却不是她。师尊身怀昆仑大半机密,决意叛出昆仑,与那个魔道女修前往外荒。
这种情况怎么能让他离开,大义与师徒甚至爱情面前,如何抉择?她静坐了三日,最终起身,如果一定要有那个恶人的话,就让她来吧!如昆仑这样的庞然大物怎么可能单靠感化就能建立起这样一座十几万年不倒的门派,内里的腌臜事从不会现于人前。这是她最不愿做的腌臜事,但是若是要假他人之手,不如让她来亲手解决两人的恩怨。
还记得那一日相约,他将一株精心打造的朱钗送与她,恭贺她生辰之喜,面对她时,师尊不会设防,一念起,很多人都想知道那一瞬间她想的是什么,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脑中一片空白,这个承载了她生命至今绝大部分爱恋的人彻底倒了下去,带着无数的疑团。
燕锦儿也想像一个普通的女子去问他究竟爱的是谁?问他既是负心人,又何苦对她从不设防,这些答案随着方青竹的倒下永远成了一个谜,无人揭开。
你不会背负任何骂名,你会流芳百世,你若有恨我来承担,你若有怨我也来承担,天机殿我也会守着,自此你我是永世的师徒。
心中将大义放到第一位,如梅七鹤一般疯狂奔走,似乎心里的痛也渐渐忘去了,当一个足够出色的同辈修士出现在眼前时,燕锦儿双目微闪。
秦雅这样的男子很难让人不动心,她动过一瞬间的心思,用这样的心思去遮掩心底曾经的痛。燕锦儿清楚的知道,两人之间只有同僚之情,她根本没有想过点破。但有时候忍不住会想,若是她心里第一个人是秦雅,即便会被拒绝,想必也会远比她与师尊之间要容易淡忘的多吧。甚至这一次动心从念起到失败,没有伤到她分毫。
所以师徒情这等东西若成了那是一段佳话,若是不成,那就是万劫不复,即便没有门派的阻扰。
她想的没错,病痛果然让她淡忘的很快,有时候燕锦儿甚至心忖自己是个薄情的女人吧,到最终最爱的还是自己。
渐渐的离开了昆仑的权力中心,对于这个躲在自己背后,渐渐成长起来的师弟她最初是不喜的。她燕锦儿是薄情,可也有几分真性情,但魏探却是真正的冷情,与她截然不同,为达目的,甚至不惜以身犯险,那一头如霜的白发可见当时他当真是险些丢了性命。
但是病痛起,她真的不能再呆在天机殿殿主的位子上了。有了定论,一切便水到渠成了,退位,等死,看着座下的两个孩子展红泪与段玉,能看几年是几年吧,她也不强求了。
可熟料转机来的那般突然,她甚至昏昏沉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她甚至耳边清晰的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因你而来,也将为你而终!”
那个温暖的拥抱过后,元神回体,燕锦儿不知道一贯冷情的魏探为什么会允许这等情况的发生。大刀阔斧下的天机殿,她若痊愈归来,魏探的位子又怎么坐得稳?
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每日里穿戴梳妆打扮的美丽无端去种灵植。燕锦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却也不屈就自己,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种完灵植小觑片刻,再次睁眼,便能看到魏探坐在自己的身边。
燕锦儿不理他,魏探也不说话,仿佛两个陌生人,却又出奇的和谐。
再一次悠然入睡,身上披上了一条薄薄的羽毯,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声起,她听到了一句话。
“我这一生的情,都用在你的身上了。”
☆、番外六 东海志
东海蓬莱。
望着棋盘对面的修士,便是陌行玖有些不可思议,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和张明熙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对弈。
对面的张明熙整个人隐在宽大的檐帽中手无意识的敲打着手里的黑子。注意到陌行玖的目光时,他才戏谑的笑了两声:“手痒。”
陌行玖瞥了他一眼:“本座知道你手上有乾坤,不需要你一次又一次的提醒。”
这一双天工手的大名在几个月前昆仑连真人飞升之后才得以声名大噪。所幸连真人飞升的早,被补天劫手压制了多年的张明熙才得以松了一口气。
对于张明熙的“前科”,陌行玖清楚的很,看他规规矩矩的坐着不由称奇:“怎么,竟然这般老实了?”
张明熙脸色僵了一僵:“连真人虽说飞升了,昆仑还有那位在呢!”
他的神色无一例外的落在了陌行玖的眼中,见他心有余悸的模样,越看越觉得好笑:“怎么?秦昭和那孩子让你惧怕成这样?”
“不是怕你,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张明熙皱眉,却也没否认。
“你在害怕。”陌行玖笑了笑,虽说没有强调,但却是肯定。而后叹了口气,“那孩子当年看着就绝非凡物,你当年放走他可曾后悔?”
“后悔?”张明熙勾了勾唇角,“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大底还是会这么做,人生没个对手,岂不无趣?”
“可你不曾料到这个对手这般厉害!”
“技不如人罢了。”张明熙神色有几分黯然。
陌行玖目光略过他,看向他的身后:“你身边这个名唤陈七吧!”
张明熙似笑非笑的望了过来:“看来陌真人知道的也不少。”
“我蓬莱的消息网也不是白费的。”陌行玖低低叹了一声,“有秦昭和在,谁人敢动昆仑?”
这个年岁极轻,修为却极高充满传奇色彩的修士,也是成名最快的修士已成长为昆仑一道最强硬的依仗了。
“是不是很后悔?”张明熙摩挲着手里的黑色棋子,稍稍一用力,攥成了粉末,“早知他今日会成如此大敌,当年就该趁着他年岁幼时不让他长大!”
“我不是你。”陌行玖站了起来,“容人雅量还是有的,陌某有多大的实力自己清楚的很,惟愿蓬莱长久罢了。”
但张明熙不同,他有野心,只是被秦昭和吓得有些慌罢了。
张明熙笑了笑,不以为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昭和在强压修为,顶多压上几百一千年,他还是要飞升的,张某区区几百一千年还是肯等的。”
“走了一个秦昭和,焉知不会来个李昭和张昭和?”陌行玖抬头望天,“天道无常,谁也不知下一个出的会是不世的福星还是难得的祸星!”
“那就赌一赌呗!”张明熙不以为意。
“有秦昭和在,昆仑有上千年的时间休养生息,这里头的意味不消陌某多说吧!”陌行玖没有看他,上千年的休养生息养精蓄锐,足以使昆仑变得更加强大。突然想到两百多年前,那位有名的女修带着还是个孩子的秦昭和前来蓬莱,当时便有人打趣说不定她三百年间就要飞升了,没有想到竟是一语成真。
“昆仑动不了,还有蜀山啊!”张明熙眼珠转了转,显然早有这等想法。
“蜀山如今的掌门钟步归也是个人物,李忘生也已步入出尘,明鉴尚未飞升,这两个可不是吃素的。能叫杨显文乖乖让位之人可不是省油的灯!”陌行玖提醒他。
“无妨。”张明熙抛了抛手里的骰子,“比起秦昭和铁桶一块,钟步归有弱点,就是风流,迟早败在女人手上。”
“他若真好女色就好了,至少这么些年,留在这位钟掌门身边的女修就只有一个江薇雨,倒是有传闻早些年,这位钟掌门与杨显文的女儿也有几分不可说之情,看他对杨显文下手这般狠,就知道此人是个下得了狠手之人,若是乱世,倒是当得一方枭雄!若非昆仑铁桶一块,你以为他会这般消停?”陌行玖虽然无意让蓬莱掺和进这些事情里,但对世事看得却也十分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