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心里一颤,那不是自家府里的月下老头么?
红线蹲在墙角听了好天,终是忍不住跳出来,逮住小鬼甲,提着他衣领问他:“方才你说的那个,骚扰孟婆的神仙,是不是整日身着一袭红色袍子,白发白胡子头上还扎着根红绳,叫做月老的一个泼皮老头?”
红线突然窜出来,将两只小鬼吓得一惊,小鬼们见她周身仙气漾漾,两条腿便不受控制地打起哆嗦:“仙、仙子饶命,我等并未做什么坏事啊,仙子饶命,仙子饶命……”
甲、乙两鬼求饶叫喊声凄厉悲恸无比,红线听得头皮发麻,不自觉松开了小鬼甲,还略尴尬地替他抻了抻被她弄皱的衣裳:“你们方才说的骚扰孟婆的神仙,是不是穿着红衣服,叫做月老?”
小鬼甲扛着压力,顶着红线迫切的目光和她周身散发的仙气,颤抖着身子努力回忆一番:“回、回仙子,那、那名神仙,好似是叫月老。”
红线心头一紧,复攥上小鬼甲衣襟:“若我记得没错,方才你们好像还说,秦广王要拿月老开刀?怎么开?如何开?那老头而今可还活着?”
小鬼甲抖成了筛糠:“回、回……回仙子,活、活着,那名神仙还活着。”
听到这话,红线手下一松,周身因急切而动荡起来的仙气倏忽一散,俩小鬼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
小鬼甲壮着胆子继续道:“秦广王憋着闷气,恰见那位神仙舔、舔着脸给孟婆献殷勤,也只是气了一气,下令将那神仙赶出黄泉而已,仙子莫要担心。”
红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冥界隶属天界管辖,不过是自家媳妇跟人私奔这么点大的事,秦广王也没必要拿整个鬼族开玩笑,去动天族的人。而且,再怎么说,她家老头到底也是一名正正经经的仙君,虽脸皮厚了些,但也不至于被人家欺负。
红线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而后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月老被赶出黄泉了?”
她又拽上小鬼甲衣襟:“那他现在如何了?什么时候被赶的?如今可回了天界?”
小鬼甲吓得一抖:“就、就昨日被赶的,今晨我出冥界时,听说他还赖在黄泉外撒泼,不知现下如何了。”
红线一阵懊恼,心下也愈发慌乱,当即撇下两只小鬼奔向太学。她得赶紧搞定小太子,赶在老头之前回到天宫,不然到时纵然给她八百张嘴,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私下凡间。
刚入太学,红线便直直飞向小太子,两手一撑扒上窗栏就冲小太子耳边喊:“小太子,本姑娘没时间跟你耗,你且说你有什么愿望,本姑娘愿意同你交换,帮你达成心愿后,你须得让我瞧一瞧你的脚。”
耳边忽然一声炸响,令屋内危襟正坐正听课的小太子手一抖,浓墨忽地染黑了笔下一小片字迹。
正是此时,堂上讲课的太傅恰好察觉到小太子的异常,便问:“太子可是对为师方才所讲有疑问?”
小太子淡定地扫过屋内众人,见他们面上寻常,防似未曾听见红线方才的叫喊,便搁下笔,站起身同太傅揖礼:“未有,太傅所言通俗易懂,言烨受益非常。”
太傅笑了笑:“如此,那太子便坐下好生听课吧。”
小太子:“是。”
红线旁观俩人温吞模样,气委实不打一处来:“别瞎瞧了,姑娘我施了法,只你一人能听见我说话。小太子快说,你有什么想要的,或是什么愿望?作为交换,姑娘我便大发慈悲地满足你。”
小太子正笔行书,连一眼都没瞧她:“无。”
红线一噎:“骗鬼呢,凡人六欲之盛,怎会没点想要的?”
小太子:“凡人六欲盛不盛,孤不知晓。但,就算孤在行骗,骗的也不是鬼,是一只蠢妖。”
“……”红线压了许久,才将将压下冲上心头的怒气,冷静想想后,也明白了小太子说没有的原因。
司命先前不是说,凡间以皇为尊,太子往后便是皇帝么?
届时天下都是他的,她许诺的这点心愿,他又怎么会看得上眼?
想清楚后,红线就差快哭出来了:“求求小太子,可怜可怜姑娘我,就让我瞧一眼你的脚吧。”
红线声音委屈至极,小太子闻言笔下一顿,两颊莫名浮上两朵红云:“男女大防自古便有,你这妖,怎么、怎么老想看孤、孤……孤的脚?”
红线眼神飘忽不敢说实话,索性闭上眼心一横,谎话随口便扯:“因为、因为太子贵足万分可爱,叫姑娘我心中欢喜,魂牵梦萦!”
第7章 变化术 “姑娘我扒起裤子,可是不认人……
“啪嗒”一声,小太子手里的笔滚落下去,砸到地面上,在安静的课堂上显得无比清脆。
太学陡然陷入一阵静默,正听课的学子们纷纷望了过来。
太傅亦是一愣,须臾后反应过来,干咳了两声:“太子今日是否身体不适?”
小太子将将回神:“回太傅,并无。”
但他的脸颊上仍挂着两片可疑的红云,叫人怀疑。
太傅沉默片刻:“虽说为师平日严厉,但也并非不通情理,若太子身体不适,便先行回宫歇息,待身子转好,再回太学听课。”
屋内气氛僵持,堂下的学子们奇怪地瞧小太子,堂上的太傅一脸关切,而红线却是不管,她着急解开姻缘绳,隔着窗户源源不断地在小太子耳边胡乱夸赞,说着些什么可爱、心悦、欢喜之类的话,小太子的一张小脸,红得愈发异常。
太傅见状更是担忧起来:“太子可还好?这脸怎么愈发红了?莫不是烧过头了?”
他搁下书,快步走到小太子身边,细细瞧了他的脸后,传唤外面侍候的宫奴:“去请太医!”
小太子一僵,开口拦下要去寻太医的宫奴,辩解道:“多谢太傅,言烨并非身体不适,而是因上课走神,没将笔拿稳,让它落地发声扰了太傅讲课,自觉羞愧而已。”
小太子言辞恳切一脸正经,太傅依旧有些怀疑,他打量小太子片刻,见他不像是扯谎,那点怀疑也就烟消云散了。随后也只训了他两句“听课莫要走神”,便让他坐下,转头继续讲课。
经此一事,小太子的内心倒是平静下来,听太傅的话坐下听课。
而外面正扒着窗栏着急的红线却不死心,好说歹说见他无半点反应,委实急了:“你这小子!怎么软硬不吃?逼急了姑娘,信不信我立刻进来扒了你的裤子!”
闻言,小太子一顿,但也再没什么大动作,偏过头凉凉地瞥她一眼。
红线见之不自觉一抖,只觉他方才眼神凌冽,就像是将她的隐身术瞧破了一般:“瞧、瞧什么瞧!再瞧你也看不见!”
然而小太子半分都没再应她,回过头认真听课。
见他如此,红线的胆子又莫名壮起来:“怎么的?小太子究竟想没想清楚?莫不是真要姑娘我亲自动手扒你裤子?”
话落,她又自觉缺了些气势,便银牙一咬,张口恐吓他道:“要知道,姑娘我扒起裤子,可是不认人的!”
小太子无所动容,视线跟着堂上讲课的太傅动而动,语气平淡但不乏威胁:“你试试。”
红线一噎,灰头土脸缩回了头。试她当然是不敢试了,到底还是少君,若真扒了他的裤子,待他回了天宫,她的下场……必定惨不忍睹。
既然强扒灰飞烟灭,那她也只有智取这一条路。
可明显,这小太子软硬不吃,这些天同那个叫徐祥的小太监形影不离,防她跟防贼一样,一旦她有什么动作,他便让徐祥喊人来,将自己围的跟城墙一般,令她半分都接近不得。
所以,要想达成目的,解开姻缘绳,她得做两件事。
一是,想法子支开徐祥,令他孤立无援。
二是,接近他,不仅得让他浑然不觉,还得叫他心无戒备,自个儿将脚伸过来给她!
红线半蹲在窗下好生思索半晌,想起方才那两只小鬼,一个绝妙的点子刹那浮上她心头,她当即马不停蹄朝先前那座破败的宫殿而去。
而与之相反的,甲、乙两鬼的胆子忒小,被红线那么一吓后,再不敢待在此处,商量好后路,便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跑路。可天有不测风云,正当他们大包小包将将收拾好家产跨出殿门时,没想到倒霉地迎面又撞见那红衣仙子!
那仙子正风风火火地朝他们的方向赶来,面上严肃,周身仙气没遮没掩四溢而出,吓得他们脑子一慌,呲溜一窜,各自向外逃去。
红线刚巧看见两只小鬼要逃,便立刻捏诀提速,险险逮住一只正要翻过墙头的小鬼。她提着小鬼甲的后领,气喘吁吁地站在墙头上问他:“我又不会吃了你们,你们跑什么?”
小鬼甲被捏住后领,动弹不得,整个鬼身悬在空中缩成了一团,可却仍是抱紧自己怀里的那点家当死不撒手:“仙、仙子饶命,仙子饶命……”
红线梳理好自己的气息,凑近他,阴惨惨一笑:“我不要你命,只劳烦你们帮本仙办件小事。”
小鬼甲瑟瑟发抖:“什、什么事?”
红线:“你们鬼,是不是有招叫做鬼打墙的鬼术?”
小鬼甲:“是有……”
红线:“那你们俩会么?”
小鬼甲想了想:“会是会,不过这低阶鬼术只能迷惑凡人。”
红线嘿嘿一笑,将他放下,拍了拍他肩膀,将小鬼甲孱弱的身子拍得一震:“无碍,能迷惑凡人,足够了。”
她面上的表情阴森又狰狞,吓得小鬼甲缩紧了脖子,半个字都不敢多问。
是夜,无风。
月明星稀。
小太子正安静坐在桌前看书,桌旁候着的徐祥无声地打了个哈切后,瞧了眼窗外的天色,见时辰不早了,便出门去唤倒浴水的宫人。
片刻后,徐祥推门进来,领着宫人将热水倒好,让他们出去。
徐祥绕过屏风,走到书案前,悄声瞅了一眼正在认真读书的小太子后,垂首道:“殿下,该洗漱就寝了。”
小太子淡淡应他一声,却仍是低头书写不曾起身,窸窸窣窣的书纸摩挲之声持续未停。
好半晌,徐祥忍不住又瞧了一眼外面的夜色:“殿下,天色不早了,该洗漱沐浴了。”
闻言,小太子停下笔,奇怪地睨他一眼。
徐祥面上一僵:“奴才知道殿下事多,可殿下到底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不是?浴水已放好许久,奴才怕水凉了,再冻着殿下。”
说罢,他忍不住抬头瞧小太子:“殿下此时该先沐浴才是,课业待会再做也是不迟的。”
小太子静静盯了他好半会儿,他顶着小太子的视线,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隆冬大雪天的,他此刻甚至感觉额头有些冒汗。
须臾,小太子终于搁下笔,绕过书案走到屏风后面,准备沐浴。
徐祥……哦不,变作徐祥的红线紧绷的神经一松,长长吁出一口气。
小太子立在浴桶边上唤她:“宽衣。”
红线闻声,走上前去给他宽衣,手搭在他腰上摸索好一阵,才摸到了他腰上靠右侧的带扣,正要拉开时,便听他道:“徐祥?”
红线手一顿,按下心虚,平静地回道:“奴才在。”
小太子:“去将父皇赐孤的那枚玉珏拿来。”
玉珏?
红线一怔。
什么玉珏?
她哪晓得那什么鬼玉珏在哪?
红线慌张起来:“玉、玉珏?奴才先伺候殿下沐浴完,再去拿可成?免得浴水凉了,冻着殿下。”
小太子盯着她:“水冷了,再去换一桶便是,孤许久未见父皇,甚是想念,便想瞧一眼父皇给的那枚玉珏,回忆父皇对孤的教诲。”
而后他忽然话锋一转,冷冷道:“你莫不是忘了将那枚玉珏收在哪里了?”
红线刚想顺着他话说自己忘了,嘴张了张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小太子眉头紧蹙又是一声训斥:“父皇所赐之物贵重无比,若因你的过失而遗失,你担待得起?”
小太子:“来人!”
红线连忙拦住他:“等等等等!我没忘!我记得!”
小太子站在浴桶边淡淡瞥她:“那你去给孤寻来。”
红线:“是是是!”
红线不敢耽搁,转头绕出屏风进了内殿,一脸焦急地打量起殿内摆设。
这倒霉的孩子,好端端洗个澡要什么玉?神经病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