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红线痛呼。
“谁!”小太子立时抽回脚,往后一挪靠上椅背,警惕盯着桌子下面。
红线站起身,一边揉脑袋,一边绕过书案去瞧小太子缩在椅子上的脚。
脚趾圆润可爱正紧张地蜷起,大半的脚背被盖在裤腿下,红线瞧不见下面藏着的脚踝。
红线考虑了一会儿,不怕死地伸出手勾上小太子的裤腿。
又是猛地一掀!
然而白皙嫩滑的脚腕上却无半点红绳踪影!
红线懵了。
什么情况?她认错人了?
千万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奔腾而过,让她僵在原地。
小太子受惊,猛地挥手扫开红线隐形的手,此时此刻他已明白对面是谁,气急败坏道:“梅树妖!”
红线脑子有点乱:“诶,不是,你不是太子么?”
司命口口声声,少君投生凡间太子,怎么这小太子的脚上没有姻缘绳?
小太子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两脚半裸不裸踩在漆红的楠木椅边缘,眼里充斥着受惊过度的怒意。
红线僵了僵,不知该如何解释,视线飘忽间,瞥见他仍穿着短靴的另一只脚。
虽然少君脚上的姻缘绳是怎么被系上的,她一点印象都无,但既然如此,或许红绳所缚的并不是她方才瞧的那只脚,而是另一只?
想到这,红线刚被扫开的那只手又蠢蠢欲动起来,她伸手探过去,摸向小太子的另一只短靴。哪成想小太子觉察到,一把拉下身上披着的长衫搭上腿,险险挡住了红线探来的手。
红线悬手僵在空中。
“来人。”小太子转头朝屋外大喊。
徐祥马不停蹄跑进来:“殿下。”
小太子道:“今夜你便候在此处,不论发生了什么,孤让你跑你便跑,跑出去后,给孤将东宫所有人都喊来。”
徐祥一脸莫名:“啊?”
见小太子面色沉沉,徐祥立马转口应道:“是,殿下。”
红线:“……”
不过脱了他一只鞋,至于这般如临大敌?以为叫了人来,她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红线笑笑,捻指准备给他俩落下一个昏睡决,但她忽然又想起件事,捏决的灵光倏忽暗了下去。
每个人身上的仙法气息皆有不同,万一因此昏睡决,少君恢复仙身后循气息摸到了月老府怎么办?
而且,就算不提以后,要知道,少君此次历劫帝后是极在意的,若是阴差阳错闹得众人皆知宫中有妖,届时凡界人心惶惶,天君再派人下来查探,她又该如何?查不查她其实不怕,就怕最终查到了她。
想到这,红线悻悻收回了捏决的手。
“殿下。”徐祥道,“临近半夜,殿下还未用晚膳,可需奴才去膳房稍稍备些点心?”
小太子执笔做着功课,未抬头:“母后已撤了孤今日的晚膳,而且,孤不饿。”
徐祥:“娘娘虽对殿下严苛,但到底还是殿下的亲娘,殿下若饿了,悄悄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娘娘也必不会追究。”
小太子笔下一顿:“你说的没错,她是孤的亲娘。”
徐祥:“那奴才去给殿下准备些吃食?”
小太子神色一暗:“但孤的亲娘,也是父皇的结发妻子,这天下的皇后。”
她当她的皇后,还要他当好他的太子。
徐祥:“……殿下。”
小太子搁笔合上书,从书案上拿出另一本细细翻阅,再次执笔写起来:“无事,孤不饿,你若饿了,便先下去吃些东西,左右母后也只是罚孤,与你无关。”
徐祥:“殿下别这样说,殿下不吃,奴才又怎能自己去吃东西?能和殿下一起饿着,倒是奴才的福分了。”
小太子没再说什么,只是一本一本翻阅桌上的书,做太傅今日布下的课业。
徐祥在场,红线不敢轻易出声,也不敢再钻进桌子下面再扒小太子的靴子,她静静守在一旁,极无聊地看着小太子一本接着一本地做功课,青涩小楷不一会儿便布满了一整张宣纸,小太子揭过宣纸晾在一旁,又拿出一张新的宣纸继续誊写。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星月愈发明亮,徐祥靠在桌旁垂着头打瞌睡,书纸摩挲的沙沙之声在红线耳边徘徊,他趴在桌边撑着下巴耷拉下一双眼皮,极自然地打了一个哈切。
徐祥惊醒:“什么人!”
红线掩嘴打哈切的手僵在嘴边。
小太子瞥向红线出声的方向,没过多久目光再次挪回纸面上,执笔写了几字后合上书本:“无事,夜深了,这便就寝吧。”
“是,殿下。”徐祥上前来替小太子整理书案。
小太子褪下外裳上了榻,红线悄声跟过去,手刚及他脚边,又听他道:“孤今夜许睡不安稳,徐祥你便备张小榻睡在侧殿吧。”
徐祥应了声“诺”,侍候好小太子就寝后,熄了灯去了旁边的侧殿。
红线咬牙切齿:“不过脱了你一只鞋,至于么?”
小太子仰躺在榻上,闭上眼:“在孤看来,你不通人性,未有男女大防之心,许也不会对他人性命有多少重视,孤为自己安危着想,只得行此招。”
红线气急:“你以为姑娘我真拿你没办法了?”
“若你有办法,将才徐祥在场时,你便也不会忽然没了动作。”小太子淡淡道,“孤不过侥幸试了试,你果然心有忌讳。”
“……”小小孩童,心思如此重,红线气得憋红了一张脸,不知该哭还是该骂。
小太子见她再无回应,便翻过身面朝墙壁:“不知你们妖类需不需晨昏定省,但孤累了,先睡了。”
红线:“……”
凡间的孩童都这般精明?少君投轮回井前定是没将孟婆那碗汤喝干净!
红线脑子发热,费了好大劲,才压下了想回天宫参他一本的想法。
她忽而想起傍晚在太学里瞧见的大皇子和八皇子,没由来地觉得他们可爱至极,直道那才是凡间纯真孩童的模样。
怎么小太子被他人欺负时倒是一声不吭,独独在她这处吃不得半点亏?
红线又气又疑惑又委屈,撇头正想问他,却见小太子已然睡熟,他蜷着身体窝缩在被子里,呼吸轻轻浅浅,活像一只可怜又无害的兔子。
“这是少君?”红线怔住。
而后静默半晌,她一声长叹,像是无奈:“这居然是少君。”
第6章 听墙角 太子贵足万分可爱!
一连几天,小太子防她防得滴水不漏,既不同别人说她的存在,也不私下找道士来驱妖,红线琢磨了好些天,着实猜不透他的想法。
好容易少君投生凡胎这般好的机会,她却无可奈何,生生让它从指缝间溜走,红线开始深深怀疑是否月下老头当年点化自己时,宿醉过头仙力不济,以致她化形“残缺”,连个凡间稚子都应付不了?
红线愈想愈觉得有可能,遂重新拾起自己每日的必修课——暗地里诅咒那老头,咒他后一千年仍是得不到孟婆欢心。
此刻正是白日,小太子坐在太学里听课,稍稍侧目便瞧见窗外那株梅树上有束梅枝颤动异常,抖得整树红梅簌簌而下。他僵硬了一会儿,偏头打量太学里众人,见无人发觉,也就没说什么,佯装什么都没看见,继续认真听起课来。
红线趴在枝头,见他向这处瞧了眼后又挪回了头,更觉得无趣。
小太子每日行程排的紧凑,晨昏定省,天不亮便要起床看书,大半的时间皆待在这太学里,叫她都得不到空子接近他,也更别谈能解开他脚上的姻缘绳了。
红线一叹,将手搭在眼上,扫了扫周围后,随意选了个方向,自己闲逛去了。
七摸八拐不知飞到了何处,只见前面一处宫殿十分冷清破败,又鬼气森森。
红线掂量了一下自己的仙力,自觉凡间的几只小鬼没什么可怕,便好奇地摸了进去。
刚及门边,就听见里头的几只小鬼正侃天侃地地闲扯。
小鬼甲:“唉,现在下头严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难受得紧。”
小鬼乙:“咋的了?”
小鬼甲:“你们住在上头的鬼都还不晓得?”
小鬼乙:“什么事?”
小鬼甲:“也就前些年的事,一殿的秦广王瞧上了妖族的一只狐狸,大费周章铺了十里红妆,都快娶进门了,正喝着交杯酒呢,忽然从天而降一白皮儿的道士,将新娘子给劫走了!”
小鬼乙:“我天!还有这事?那秦广王还不得气死?”
小鬼甲:“可不是么,气得大发雷霆,差点掀了整个黄泉。”
小鬼乙:“秦广王就没去追?”
小鬼甲:“追了,怎么没有追,正追到一半,整个黄泉忽然间亮堂无比,浩浩荡荡来了一波天族的人。”
小鬼乙:“天族来黄泉作甚?”
小鬼甲:“好似、好似是送一名尊神去轮回井投胎。”
小鬼乙:“哪位神这么有面子,排场这么大?”
小鬼甲:“我也不知,彼时天族仙气浩淼,我身上的这点鬼气都险些给冲散了,怎么还敢再凑近瞧那神仙的模样?”
小鬼乙:“哦……”
小鬼甲:“可别说了,真是造化,当时秦广王眼看快追上了那私奔的道士和狐狸,哪成想黄泉为迎天族,冥界鬼门大开,叫他们钻得空子逃了出去,让秦广王在众鬼面前着实丢了好大一脸。”
啧,这不就是实打实的冥界版逃婚加私奔么?本以为黄泉阴气森森,养出的鬼民们也都只会呆呆傻傻到处瞎飘,没想到他们下头的日子竟这般刺激,过得委实风生又水起。
红线咂舌感叹之际,回过头品了品小鬼甲的话,直觉他口中那众仙簇拥去投胎的神仙,必是言烨无疑。
小鬼乙感叹:“青青原上草,冥界地里凉啊。”
小鬼甲没反应过来:“诶,正聊着,你这只鬼,怎么忽然念起诗来?莫不是欺负我生前未读过书!”
小鬼乙擦汗:“没,怎么会?只是有些感叹,鬼哥你且继续说。”
小鬼甲“咳咳”两声清清嗓子:“其实秦广王那头也没什么了,自那日过后他便自个儿窝在一殿里头生闷气,顺便下了一条死令,令冥界严进严出,凡黄泉鬼民,要是再见到那道士和狐狸,生死不论只管来报,一殿有赏。”
“自然,时隔六年,黄泉里再也没瞧见过那两人,但黄泉众鬼民却因他们二人,日日胆战心惊,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对,触了秦广王的霉头。”小鬼甲叹息,“唉……鬼哥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得了个机会,飘到上头来喘口气。”
小鬼乙安慰性地拍了拍小鬼甲的肩膀:“唉……原来下面的日子也不好过。”
小鬼甲一声叹后,又神秘兮兮压低声音继续同小鬼乙八卦:“不过也因此,黄泉开始流传,说秦广王自那日后,便记恨上当日来投胎的那位神仙,连带着瞧整个天族也愈发不爽起来。”
小鬼乙:“所以?”
小鬼甲:“所以,没处撒气的秦广王殿下,见有个神仙一连千年日日骚扰孟婆,觉得碍眼,准备头个就拿他开刀!”
骚扰孟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