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声音好似跟过往重合。
年少的女郎从轿子里下来。
“没有谁是带着灾祸而生的,这位小哥哥,你这样难过,会有人为你伤心的。”
娇弱的女郎还是孩子的小奶音,她身量不过只到他的膝间,已经会像个大人一样讲道理。
他吓唬她,说他是世间最可怖的妖兽,甚至幻化出原身。
小女郎身后的奴仆吓得到处逃窜。可墉州已毁,他们不过是路过此处,送小女郎去父亲任上的,哪里能在这四处断壁残垣的地方找出藏身之处。
吓跑了奴仆,景白止呲着牙,恶狠狠道:“现在知道怕了?”
小女郎眨着眼,却戳了戳他的鱼鳍。
“小哥哥,鱼没有水不会死么?”
小小的手臂推着鱼鳍:“你去那里吧。”
一片破败中,一口井就在两人不远处。
景白止是被那小女郎吓跑的。他第一次遇见不怕他真身的人,甚至还摸着他的鱼鳍夸他漂亮。
他躲回山里,偶尔午夜梦回忆起前世,突然想起他死时年纪已经很大了,可膝下无儿无女,连个养老送终的都没有。
他缺个女儿,像那个小女郎那样的。不怕他的,还会摸着他的鱼鳍夸他好看。
还是女儿好,比前世军中那些糙汉子好多了。
景白止的女儿梦做了没多久,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竟有机会再见那个小女郎。只是那时,那小女郎已是孤魂野鬼,她意识混沌,跟在他身后,迷迷糊糊时也喊他作爹爹。
他想了很多法子想救活那个小女郎,还求到了言卿君的爹面前。
那是个老好人,这凤鸣山周围妖魔鬼怪神,只有言卿君的爹愿意跟他做朋友。只是神也有不能为的事,小女郎的意识清醒了,但依旧是孤魂野鬼。
景白止带她回家,让她跟亲爹告别。他看她跪在她爹的门前磕头,哭得很伤心,但转头又对着他笑。
景白止第一次知道,为什么凡人都爱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
送小女郎离开的那天,天空很蓝。临走前,小女郎从怀里捧出一滴鬼泪。
“听说鬼泪很值钱,小哥哥,你要是过得不好就卖了去。”
小女郎走了,景白止捧着鬼泪一脸无措。
万物轮回,景白止捧着鬼泪想。她现在这样挂念着我这个假爹爹,等轮回转世,会不会也像林渊那般,前世跪在他坟前忏悔,轮回后却又恨他害死他这一世的亲眷。
景白止回过神,脱了外衫盖在夏天心身上。
小徒弟扯着他衣袖睡着了,景白止突然就自语起来。
“你说 * 得对,不是我的错。”
这世间,并不是所有事都如他所料般那样悲观。世事难料,就像谁能想得到,那滴鬼泪里竟藏着小女郎的血魂。
景白止突然想起言卿君爹打趣时说的话。
“那小女郎离开时跟我说,你比他爹可怜。他爹爹有娘亲喜欢,还有她弟弟陪着。只有你,孤家寡人……”
她还说……
“我听鬼说,把血魂放入鬼泪里可以供奉神,保他一生顺遂,还能替他消灾挡祸,是真的吗?”
言灵想起那小女娃天真的话,便不自觉露出慈祥的笑。
她只问对别人有什么好处,也不问供奉神会不会伤自己,真是个小傻子。
“是真的。”言灵应道。
如果你想,便如你所愿。
……
梦很长,夏天心想醒来,却觉得身不由己。
她似乎变幻出了两个自己,一个在听完故事后被景白止交给言卿君,一个似魂体般在一旁围观。
她不能言语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景白止对言卿君嘱咐。
“我要走了,天心的命数与我相连。如今她灵台已清,我跟她此消彼长,呆在这里只会损耗她的命数。”
只有他离开,替他消灾挡祸的命数才能了结。
“嗯。”
言卿君接过夏天心,顿了顿才道:“我爹当年在她体内留了一道转机,你留在这,她未必不好。”
“什么转机?与你的婚约么?”
景白止拍了拍言卿君的肩,此刻的他仿佛看透世事的老者。
“她以此身献祭,我要是不走,即便有你护着,此生她也不能做自己。”
“神灵体……”
景白止看着身上的金光因靠近夏天心而被吸走,露出一丝苦笑。
只要他留在这里,小徒弟就会不停吸收他身上的灾祸。虽然有言灵留在小徒弟身上的转机,可代价却是她需得当一个老好人。
她下山,参加比赛,教人做灵膳,开灵膳店。每做一件对别人好的事,身上的禁锢就小一分。可若是有人害她呢?
“她只能以怨报德,才能消除我带给她的灾祸。言卿,这不公平。”
那个善良的小女郎,她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师父走了。”
景白止小声道。
夏天心只能眼睁睁看着景白止身影逐渐虚幻,直至不见。
“师父!”
她惊呼出声,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醒了?”
屋里,苏锦河几人齐声道。
“小师妹,不是我说你,日后千万别抓着酒就喝。”
“就是,小师妹想喝酒,三师兄替你酿,可以美容养颜的那种……”
苏锦河和洛少禹,要不星舒现在在艹乖巧人设,转口就是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是说什么美容养颜的时候么?
“小师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星舒开口,语气里满是担忧。
“师父呢?”夏天心忙问。
或许是梦里的感觉太过真实,她顾不得身边人在说什么,起身便往去寻人。
“师父……”
本还大声说话的苏锦河声音低了下去。
三人你看 * 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开口。
“让。”
正在这时,言卿君端着醒酒汤进屋。
苏锦河三人如蒙大赦,一个个找借口离开。
夏天心不傻,三位师兄这样反常,定然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她看向屋里唯一剩下的人。
“言卿君,师父呢?”
言卿君端着醒酒汤的手都未顿一下,他面色如常,将药碗端至夏天心面前。
“你先喝醒酒汤。”
他目光坦然,夏天心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嗯。”
……
夏天心是跑出去的,她冲到前院,爬上那颗装着小屋的树。
小屋里,一切如常。
缩小版的她在屋里烤鱼,就如她昨天看见的那样。
她伸出手,像昨晚那样戳了戳苏锦河手中的鱼。
“啊啊啊,有人偷鱼。”
苏锦河气鼓鼓的大叫,只是等了半天,景白止也没有拿着调料刷出来护他。
“这是柃木雕的人偶,上面绑了师父和师兄们的头发,可与我们心意相通,就像是第二个我们。”
景白止昨晚的话还在脑子里打转,今天就失了效。
“骗子。”
她咬着唇,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又随手抹掉,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从树上跳下来。
苏锦河三人躲在角落里看得焦急,却又不敢出面安慰。
“书上说,这种事情越安慰对方越难过。”
说完,苏锦河又觉得难受。
破天荒的,他吐出一句脏话。
玛德,狗屁书。
他袖子一甩,就想冲出去,却被星舒和洛少禹齐齐拦住。
“小师妹要是想让我们安慰,会躲在树上抹完眼泪,又像没事人一样离开么?”
艹!好有道理!
苏锦河咬着牙点头,点完头却觉得更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