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宁得出个结论:是因为有钱。
这有钱人家的马车就是不一样,行得又快又稳。唐九宁靠着车门,清风拂面下,只觉昏昏欲睡。
车壁突然从内被敲了两下,唐九宁不明所以,看向程非。
程非努了努嘴,意思是公子叫你进去呢。
唐九宁敲了两下车门,轻轻推开,发现里面十分宽敞,有榻有案。江珣曲着一条腿,半靠半躺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桌案上摆着一套精致的青釉仰莲纹茶具,瓷壶口冒出丝丝缕缕的水汽。
“进来罢。”江珣头也没抬,翻了一页书说道。
唐九宁闻言手脚并用爬了进去,逮到一个软垫便盘腿坐下。
江珣瞥了唐九宁一眼,放下了书,提醒道:“唐姑娘,你穿着裙子。”
唐九宁这才发觉,今日穿得是顾二府里的侍女姐姐给的衣裳,一套鹅黄色的裙装。活了十六年第一次穿得如此大家闺秀,唐九宁一时适应不过来,反应过来后立马换了姿势,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垫子上。
江珣翻身下榻,在桌案对面坐下,拿出一沓折了的纸递了过去。
唐九宁接过翻阅,发现其上写了一人的履历。
“齐北王赵肃四女赵宁,封号安宁郡主,年方十五……”唐九宁念了两句,抬头问,“这是?”
江珣提起茶壶,倒了杯茶,热气氤氲。他回道:“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你需要借赵宁的身份。”
唐九宁:“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不是。”唐九宁捏了捏纸边,心里有些紧张起来,“我以为江公子请我来,是帮忙破阵法的。”
江珣:“的确是破阵法。薄川王家的棋布星罗阵可曾听过?”
唐九宁摇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说道:“王家我不清楚,棋布星罗阵倒是知道。传闻此阵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斗转星移,阵法也跟着变动。但至今也没有哪本书提到全面的破解之法。”
江珣眸中浮现意外之色,他接着道:“三年一次的百门大会,两月后在王家召开。你需要有一个身份去参加,趁机寻找机会破阵。事成,便可拿金子走人。”
此事乍一看很简单,其实存在很多问题。唐九宁只思忖片刻,便道:“我有几个疑问。”
江珣微抬下颚,示意她说。
“第一,江公子破阵的目的是什么?第二,我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身份?第三,身份暴露或者破阵失败,你打算怎么处理?”唐九宁一口气讲完了三点,她虽不善计谋,但是事关身家性命,还是得小心谨慎。
“考虑得真周全。”江珣手指摩挲着瓷杯边,回答道,“第一点,你没有必要知道。总归不是伤天害理之事。第二,你认为凭你自己的实力或身份,有资格参加百门大会?”
唐九宁一噎,竟无法反驳。
“至于这第三点……”江珣微微倾下身子,低头靠近唐九宁,说,“我和唐姑娘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若是翻脸不认人,你同样可以拖我下水。”
江珣看着唐九宁,唇角一勾:“这是桩交易,唐姑娘可看清楚了?”
江珣的眸色很黑,黑得像深渊,是深不可测的陷阱,但放在这样一张好看的脸上,又如同在清泉里掷了一颗黑曜石。
那宝石闪着诱人的光。
唐九宁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点完才发现江珣这番话根本没有保证她的安全啊,反倒像是威胁着说,不成功咱们就鱼死网破吧。
唐九宁心中长叹一声:生活好难,我想下车。
“在车内坐着吧,一会到了玄天阁,记住自己的身份。”江珣提醒道。“这几张纸上的东西多看几遍。”
唐九宁坐得腿麻,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摊开纸看了起来。
齐北王赵肃四女赵宁,封号安宁郡主,年方十五。生于齐北,因身子柔弱,西北气候恶劣,故长居闺阁内,鲜少见人。丰昭十三年,受其母姚州秦氏所托,于二月接入玄天阁作为内门弟子修行,意在修身养性。
“那郡主人呢?”唐九宁看到这儿,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惊恐道:“你不会把她……”
江珣十分鄙夷地看了唐九宁一眼,道:“继续看。”
二月初五,在临城未接到安宁郡主,探知,发现其与临城马汉山山贼马平私奔
“私、私奔?”唐九宁瞠目结舌,不是身子柔弱,不出闺阁吗?
江珣略一点头:“想必安宁郡主想入仙门是假,借此私奔是真。如今他们已逃入西泽大境内,此事我尚未呈报,正好你可以利用她的身份。”
唐九宁把江珣的话咀嚼了一遍,又产生了新的疑惑:“那我功成身退后,此事你要如何收场?”
江珣背靠车厢,本想说不关你事,但看唐九宁问得真诚,便回道:“安宁郡主私奔,不过是早点和晚点的区别。”
唐九宁:“……”
郡主啊郡主,你以为你私奔成功了,不过是江珣放你撒欢两月。
唐九宁刚把密密麻麻的三页纸看完,忽觉光线的变化,遂推开窗子一看。
一片白雾迷茫,外头流泻进来的空气清冽湿润,带着一股子草木的清香。不远处,高耸入云的群山若隐若现,青白相接,像画师手里描绘出的仙境。
马车徐徐降落,那黑马终于站立起来,迈开蹄子走了两步,将马车缓冲停在一座阁楼前。
阁楼高三层,檐角高高飞起,其内雕梁绣柱,华丽非凡。
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屋子。唐九宁一踏入,就有人迎了上来。
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短胡。他面容严肃,紧绷着个脸,径直走向江珣,干巴巴道:“少阁主回来了。”
江珣没有应声,反而拉过唐九宁,对中年男人说道:“叔父,这是安宁郡主,赵宁。”
中年男人眯起眼,扫了唐九宁一眼,也没打招呼,随手指了一个婢女,道:“你带郡主下去休息。”
不知为何,唐九宁觉得江珣的这位叔父似乎对赵宁有所偏见。但踏入仙家地盘,她也不敢多说话,任由婢女领着出了门。
这位中年男人,即玄天阁掌教江凯风,也是江珣的叔父。多年来劳心劳累,为玄天阁鞠躬尽瘁。自家老哥江凯明都已打算退位让贤,在京城养老,自己却还要辅佐新君,每日兢兢业业,生怕玄天阁在这位年轻气盛的少阁主手里衰败。
但是所幸,江珣做事看似随心所欲,但探其背后都是有理有据,从不犯迷糊。
不过这次……
江凯风责备地看了江珣一眼,问道:“不是让你回绝齐北王了吗?”
江珣一脸风轻云淡,更没有受训的自觉,回道:“无妨,就当养个闲人。”说罢便往内屋走去,边走边说,“叔父把她当普通内门弟子看待即可。”
江凯风听了这话更加生气,胡子一抖,立马跟上,说道:“什么内门弟子?她灵力这般微弱,根本没资格!”
江珣熟稔地绕过一道道门,来到书房,于桌案前坐下,手一拂点亮桌上一盏月牙石灯。
江凯风一路跟到了书房,嘴里念叨道:“虽说世家门派多多少少会有开后门入山的情况出现,但我们玄天阁情况特殊,自要避讳,可不能让她开了先河,这以后各路皇亲国戚找上门了,你收还是不收?再说了,这齐北王不过是个山旮旯里的闲散王爷,多少年没回京了,长公主恐怕都记不……”
“以后不会了。”江珣展开一份文书,突然道。
“啊?”江凯风反倒一愣。
“就她一人,不会再有其他人。”江珣没有抬头,认真地翻阅起桌案上待看的文书。
江凯风:“……”
他琢磨琢磨了这句话的意味,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9章 入玄天阁
玄天阁,南峰,弄玉小筑。
这幢二层小楼建得很别致,院子里种了些零星小花,散落在亭子与秋千周围。通往二层的木梯从一楼左侧盘旋着向上,直达二楼回廊。
唐九宁进了屋子,发现家具布置齐全,屋内空气温暖清新,应是刚收拾过。
婢女钟星低着头,细声细语道:“郡主,这是前阵子刚修建好的阁楼。”
唐九宁转头,惊讶道:“这房子要给我住?”这么好的阁楼,用不着吧,还是留着招待贵客吧。
钟星以为唐九宁不喜这间房子,心下一慌,连忙道:“郡主息怒,不知郡主喜欢什么样的屋子?奴婢可以禀报掌教大人,给郡主换。”
这声“郡主息怒”喊得唐九宁虎躯一震,她瞧了眼那婢女,长得眉清目秀,此刻正深深低下脑袋,手指交叉在身前不断搅动,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唐九宁只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
她伸手轻拍钟星的肩,劝慰道:“别紧张,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觉得这房子太好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钟星倏地抬眼瞄了唐九宁一下,又慌忙把头压得更低,回答道:“奴婢叫钟星,郡主可唤我阿星。”
“阿、星。”这两字在唐九宁嘴里转了一圈,认真地念了出来。
钟星闻言又忍不住抬头瞄了一眼,唐九宁眼睛笑成弯,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钟星心下一动,忍不住要说什么,还没有开口,就听得“砰”的一声,院门被谁一脚踹开。
两人寻声向外望去,一身天蓝色长裙映入眼帘,裙摆晃动,来人脚步轻快,不一会儿便走至唐九宁跟前。
“你就是安宁郡主赵宁?”少女插着腰,微仰着头,颇为趾高气扬。
不知为何,唐九宁就想到了江珣。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此女就是江凯风的爱女江以莲,平日里骄横霸道,爱好倚大欺小。
江以莲不等唐九宁回答,又接着道:“进了玄天阁,就别把自己当个郡主了。修真界比的是实力,不是身份。我是你江师姐,记住了。少叫一次罚一次。”
唐九宁还真没把自己当个郡主,但她听了这话又有些哭笑不得,比什么实力?安宁郡主不是来玄天阁调养身体的吗?
她踢门而入,逮着唐九宁就一通说教,明显是来找茬的。唐九宁只想低调赚钱,不想惹是生非,便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的,江师姐。”
江以莲一怔,以为是个软柿子,没想到还这么好捏。她假咳了一声,转头间瞄见了站在一旁的钟星,眉头一皱,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钟星瞬间抖如筛糠,结结巴巴道:“掌、掌教大人将奴婢调到弄玉小筑,照,照顾郡主……”
“谁给你的胆子!我同意了吗?”江以莲柳眉一竖,厉声喝道。
钟星当场跪下,膝盖撞地声后,是她断断续续的求饶:“小姐赎罪,小姐赎罪,奴婢知错了。”
唐九宁不明白钟星怎么就认错了,看她楚楚可怜跪倒在地,她忍不住接过话,说道:“阿星说了是掌教将她调过来的,那便是掌教给的胆子咯。师姐你刚刚没听清?”
有些事就是这样,所有人看透但是不说透。有些人也是这样,你也看不出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江以莲现在就处于这种情况,她面对唐九宁真诚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唐九宁是在讽刺她还是真心为她解惑。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绝对是暗讽。但即便知道了这是暗讽,唐九宁这句话也很难回答,况且江以莲是个别人给了台阶,也绝不会下的女子。她含着金钥匙出生,向来只会踩碎台阶,再打别人一个耳光。
她还就踩了。
“我爹是掌教!”
江以莲瞪着唐九宁,提声喊道。
“……那不是更好解决?”唐九宁笑意更深,“师姐若是不愿阿星调过来,跟掌教商量一下便是,还省了诸多手续。”
“你!”江以莲一时说不出话,只得指着唐九宁,抖了两下手指又指向钟星,最后直接摔门而去。
江以莲走后,钟星被唐九宁拉了起来。
这婢女哭得梨花带泪,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你哭什么?”唐九宁翻遍全身也找不到一块帕子,只好拿袖子帮钟星擦眼泪。看来她平时被欺负得厉害,都被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