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时,日头虽高高挂起,却抵不过春寒料峭。
唐九宁怀里抱着刚刚领到的一小箱金条,偷偷地瞄站在门口的江珣。她磨蹭再三,终是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江公子等我啊?”唐九宁笑得谄媚,江珣二话不说,一个眼神示意,边上的程非少年便伸手要接过唐九宁手中的木箱。
一阵拉锯战后,箱子离手,唐九宁的手指曲着,依依不舍地缩了回来。
算了,行走江湖,就当行善积德。唐九宁撇了撇嘴,抱拳行了一礼,道:“山高路远,就此别过。”
“慢着。”江珣出声叫住唐九宁,后者身子转到一半,侧过头看江珣。
江珣心下一笑,他看得懂她眼里的意思:钱全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江珣开口道:“唐姑娘先前与谢兄说,炼魂阵里还加了‘因果咒’,就没有兴趣知道这因果到底是什么?”
唐九宁的确想知道这个,她一开始便注意到了此事,但薛信已抓,罪已定。此事被她抛之脑后,江珣一提她才又想起来。
她觉得江珣不是这般爱管闲事之人,便有些警惕地回问:“莫非江公子知道?”
“随我来。”
江珣带着唐九宁拐过薛府的青瓦白墙,来到南墙角下。杂草丛生,显然此处荒废已久,无人打理。
程非拨开及腰的枯草,里面躺着一只死猫。尸体已经发臭,看样子已经死了好几日了。
江珣不愿沾上枯草湿泥,故站在几步开外的小径上。
他看见唐九宁往这边看来,目中有疑惑,便道:“先前我让程非在薛府内外搜寻了一番,发现此猫。此猫是薛燕燕养的,相比起邪祟闹事,一只猫的生死便无人挂念了。”
“难道猫也?”唐九宁问道。
江珣颔首:“不错。但根据薛燕燕的丫鬟所说,薛燕燕出事的时候,猫还在,只是被吓跑了。”
唐九宁托着下颚,捏了捏下巴上的薄皮软肉,陷入思考:“那薛燕燕还是第一个死的,是“因”。所以跟猫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过了,猫是薛燕燕养的。”江珣见唐九宁苦思冥想没有头绪,提醒道。
如果死亡顺序是薛燕燕在前,猫在后,再是养鱼的仆人王祥,厨娘,而薛望和薛夫人在最后,几乎是同时出事的。
刹那间灵光闪过,缠绕着的线头被解开,最后变成一条线。
唐九宁几个快步走到江珣跟前,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薛燕燕没有看管好猫,导致猫溜到厨房偷吃了作为食材的鱼,而王祥出于某种原因,拿了鱼池中的青鱼偷偷换上,厨娘烹饪了青鱼,最终薛望和薛夫人吃了它。”
江珣嘴角一勾,认可了唐九宁的想法。
唐九宁:“可是,并没有证据能证明……”
“要证据作甚?你我不都心知肚明。”江珣一展折扇,面容平静,“薛信是恨错了人,至少是恨错了薛夫人。”
唐九宁叹了口气,此事再怎么追寻真相,都改变不了结果。只能说阴差阳错之间,结局却是命中注定。
只不过……
唐九宁想到一事,问江珣:“你早就知道?”
“是。”江珣并不否认,“我先前在顾二那里了解过情况,也知道薛信。”
江珣来薛府之前便做了充足的调查,顾二也说自己发现了古怪的阵法,却无能为力。其实薛府之事并不复杂,唯一棘手的是炼魂阵。所以江珣料定刘昌彪等人都是来添乱的,想不到唐九宁却真的破解了阵法。
“你为何不早说?”问完唐九宁才发现这个问题极其愚蠢。人家不说,定是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在。何况江珣这人,虽然笑起来如春风拂面,暖阳伴身,但这笑容背后藏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江珣却是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我知道也无用,毕竟我也破不了阵法。”
唐九宁睨眼看他,她闻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江珣继续说道:“唐姑娘说尊师擅长破阵解符,在下已经见识到了。”
唐九宁心下一紧,大致猜到江珣要说什么。果然,江珣微微一笑,说道:“现有一事需要唐姑娘相助。”
唐九宁一口拒绝,几乎是在江珣最后一个音落地的时候,毫无间隔的接上一句“不行!”
江珣听她回绝的果断,便道:“你还未听我讲是什么事。”
唐九宁摆摆手,表示不用听了,没兴趣。
开什么玩笑,她走都来不及,还要帮着仙盟办事,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江珣:“事成之后,金条都还你。”
“……”
沉默之下,唐九宁仿佛听见金条入袋的声音,咣当咣当的,清脆的撞击声直接刺激得她浑身一激灵。然后她听见自己那快被臆想的金条声淹没的微弱声音,颤着发问:“当,当真?”
唐九宁满脑子金条咣当响,稀里糊涂地应了下来,又一言不发跟着江珣回了顾家的南言院。
江珣离开前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嘱咐她务必好好洗个澡,明日一早启程回玄天阁。
唐九宁在顾二的宅邸里用了饭,又收拾了自己一番,换上了侍女姐姐送来的新衣裳,折腾完已经入夜了。
她在房里又闲又慌,闲是没事做,慌是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事。
以一言蔽之:我把自己给卖了。
索性一个翻身上了床,被褥柔软,是上等的料子。唐九宁抱着被子嗅了嗅,有阳光的味道,很是好闻。她翻来覆去滚了几圈,发现床大得离谱,即使敞开四肢也够不到边,正滚得起劲,后背一疼。
唐九宁“嘶”地抽了口气,突然想起了那瓶药,于是伸手去勾床边的竹箧,竹箧没碰到,又想起伤在背部,自己也上不了药。只得作罢,继续滚回床上,动作顿时小心翼翼。
由于床榻过于舒适,唐九宁觉得异常享受,睡意很快袭来。迷迷糊糊中,她想到,这大概就是有钱的滋味,可真好。
夜已深。
唐九宁踢掉被子的一角,睡得四仰八叉。
月光斜入,照亮了站在床边的一人。
江珣垂眸,看着唐九宁熟睡的脸庞。脸颊稚嫩,嘴角还带着弯。还真是毫无防备,江珣这样想着,探出二指从唐九宁额头而过,直扫过面部。
唐九宁吧唧了下嘴,翻了个身继续睡。
外头传来扣门声,程非轻声喊了句:“公子。”
江珣看了眼垂落在地的半截被子,转身离开了屋子。
江珣踩着月色,穿过回廊,程非跟在江珣身后,将查到的情况一一禀告。
“公子,属下只查到,唐姑娘与其师父大约一月前来到隔壁的画水镇,她师父留驻几日便离开了,不知去向。唐姑娘平日里就在镇子上摆摊卖些符纸与丹药。”
“什么丹药?”江珣忽然想起了让自己中招的不知名的黑色药丸。
“呃……据说是,这个……补肾壮阳的。”程非吞吞吐吐,说罢看了眼江珣脸色。
“……”江珣脚步一顿,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再去洗个澡,泡上明清子,辅之明净咒,免得还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残留身上。
“继续说。”
程非接上:“根据镇上卖烧饼的大娘所说,唐姑娘无父无母,跟着师父四海为家,居无定所。”
“可查出了她师父是谁?”
“这……”程非绕绕头,为难道,“恐怕得加大搜查范围,只知道她师父也姓唐,唐姑娘应是自小被父母丢弃,被她师父捡了去。”
江珣摆手道:“不用查了,精通阵法、游走四方的唐姓修士,修真界也不会有第二个。回去收拾下,明早启程回玄天阁。”
程非应声退下,江珣站在夜色里没动。
方才他探了唐九宁的灵脉,灵力不稳,是个连筑基期都未达到的小丫头。可见她师父对她的灵力放而任之,并没有加以引导修炼,也没有用灵石丹药稳固灵脉,却唯独教了她阵法……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唐九宁踏上屋檐,旋过身斩断炼魂阵的身影。
那一刀,如斩诸天神魔。
第8章 一桩交易
唐九宁一大早被程非领着出了南言院的大门,一辆四轮马车停在门口。
紫檀木精雕细琢,窗格镂空镀着金边,一把熟悉的折扇从内推开窗扇。
江珣审视的目光从中探出,在唐九宁身上转了一圈,说:“上车。”
唐九宁抱上竹箧,正抬脚踩上踏板,江珣的声音又从马车内传来,隔着厚重的车厢板,言简意赅。
“坐外边。”
唐九宁脚步一顿,老老实实地坐在了驾车的坐板上。
程非驾车上路,马车颠簸着驶出城门,一路向北。
唐九宁提着心,不停地四处张望,试图记下一点路。
完了完了,我真的把自己给卖了。
程非心情甚好,见唐九宁东张西望,便安慰道:“我们这是回玄天阁呢,唐姑娘别担心,来者皆是客。”
唐九宁:“……”你问问你家公子,有让客人坐在马夫的位置上的吗?
“程小兄弟,玄天阁在哪儿?”唐九宁问道。
“在北辰,那儿离京城很近。”程非扭过身子,有些兴奋道,“哎你去过京城吗?可热闹了。”
唐九宁摇了摇头,她虽四处漂泊,但终究是用脚走的,北面她还没去过。
唐九宁又问:“远吗?要几日才能到?”
程非手握缰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一会便到了。”
唐九宁狐疑地看了程非一眼,这少年与自己年龄相仿,长得一脸憨厚老实,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可这儿是中陵,跟北陆怎么着也隔了不止一山一水。
马车驶过密林,在宽敞的郊外驰骋。
程非突然放下缰绳,说道:“唐姑娘看好了。”
程非说罢,双手结印并在空中画了道符。符咒画作两道金光,一左一右携着马车。
唐九宁还没弄明白程非在做什么,马车忽地离地飞了起来。
唐九宁吓了一跳,连忙抓住车身,她缩起双腿,探出脑袋往下一瞄。只见地面的树木道路越来越小,清风吹乱发丝,她回头一望,上隆城里鳞次栉比的房屋缩成一幅画,被远远抛于身后。
她惊讶之下立刻转头看向马,这匹毛色润泽,肌肉结实的黑马此刻正收起蹄子,任凭金光托着,偷懒着卧倒在上面,似有大睡一场的架势。
唐九宁诧异地看向程非,这怎么就上天了?
程非撸了一把马尾,拍了拍马肥硕的屁股,笑道:“这马只是普通的马,只是总这般飞来飞去,它都习惯了。”他见唐九宁震惊又疑惑,便接着解释道,“这马车是用灵石驱动的,加个阵法就行。”
灵石?这唐九宁知道,这灵石是吸收天地灵气而成,百年才成一颗,极其珍贵。普通门派甚至都买不起一颗上等灵石。若得一颗伴以修炼,必定事半功倍。
他们居然用来驾马车?是灵石太多了还是修为太高了?
这行为就好比烧银票取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