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我的眼眶酸涩不已,湿热眼泪流过面颊。
耳中所闻自己声音,是带着哽咽的镇定:“小白,沧濯会死的......通天之路与人间相连时,少昊神息消耗殆尽,沧濯就会化为灰烬消失于世间。”
白子兮紧紧抓住我的胳膊,不让我移动分毫:“山主,这是天命,通天路开启的那一刻,就非你我能够改变了。”
我摇了摇头,对他绽出笑容:“我可是神仙。”
我使法力推开小白的手,趁他未及反应捻咒施法,化出一道波光粼粼的透明屏障,将玉台与外界分离。
小白挥拳砸在幕墙上,血迹沿墙壁蜿蜒而下,他嘴里似乎在吼着什么,但我一个字也听不见。
我转头看向赤红眸光空寡无神的沧濯,止不住边笑边哭。
屏障内只剩下我和他,没有旁人打扰,亦隔绝了穿云裂石的声响,万籁俱寂。
我可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哪里有我改变不了的事情。
三万年前,我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为了守护人间,现在,我没有那么多远大的抱负,我只想守护一个人,仅此而已。
我在双手掌心划出十字血痕,默默念出咒诀。
掌心血光凝成凤凰,如浴火而出,盘旋至半空,缠绕上金色光束,强行阻止天阶继续向下延伸,与天命对抗的强大压迫感令我几乎要被压倒,只得运转全身法力护体,勉强挺直站立。
凤凰长鸣,终于化为血幕罩住金光,穿透屏障的刺耳轰鸣声响后,金光与天阶,一同被血色包裹着碎成粉末,自云端飘摇坠落,宛若下了一场漫天飞舞的细雪。
不过数息,蔽日浓云间忽而电闪雷鸣,有万钧之势,一道不显眼的电光凌空直下,如早已瞄准的箭矢,破开屏障直直钻透我的肩膀。
我扫了一眼染红肩部白衣的血窟窿,咬牙忍住溢出口的痛吟,捂住伤处踉跄两步稳住身形,抬头仰望自己从未去过的天边,嘴角轻扯:“逆天改命,万劫雷火的滋味,还真是过瘾。”
没有给我喘息的时间,又一道电光落下,这次是从背后贯穿腰腹,飞溅出一片血肉。
我痛呼出声,再也站立不住,被天雷的力道击倒趴伏在地,唇边鲜血一滴一滴填满地面石头凹纹。
或许天道就是这样,不容任何人质疑和冒犯,要你跪伏在它的面前,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它要我跪,我就跪好了,反正我也大闹了一场,估计够九重天上的神仙们头疼了,不算亏。
屏障已碎,小白却没再追上来,他到底是懂我的。
身后飘来青阳绝望的吼声:“不——,我的通天路。”他还没吼上完整一句,就被揍得只能发出闷哼。
渐渐地,我的耳朵听不太清楚周遭声音了,视线被泪水淹没,反而清晰了些,我怔怔望着玉台之上端坐的黑色身影,努力撑起手肘向前爬去。
又受了不知多少道万劫雷火,我身上白衣几乎被血浸透,随着我爬行的动作,石板地上血痕迤逦拉长,一直延伸到玉台。
我拽住沧濯衣角,让自己能够勉强支起身子靠在他肩头喘息,这样简单的动作,已经耗费了我全部体力。
最后的那道天雷,劈在我心口,蜿蜒流淌的鲜血淋漓在沧濯手背上,他却半点反应也没有,只间或冷漠瞥视我,仿佛在怜悯我的惨状。
没有感情的天神少昊不会懂,我现在其实一点也不痛苦。
再过一会儿,剩余的少昊神息便会和沧濯的身体彻底融合,我的沧濯,他将会是人间的最后一位神。
“咳咳,沧濯,我说过的......被毒死太丢神了......我死的时候,要山川为我崩裂,要河海为我哭号......如今这个死法,很是符合我的设想......逆天而行,足够霸气狂妄......”
我在他俊朗脸颊上蹭了蹭,就像曾经做了无数次的那样,矫揉做作的撒娇。
眼前模糊一片,我丢脸的大哭出来,哭得喘不上来气,抽噎着说话:“可是......我好想再看你一眼,那个讨厌的少昊,怎么还没消失啊......红眼睛丑死了,我想看你灿若星辰的墨色瞳孔......”
腕上金铃仍旧清脆“叮铃”响着,唤醒我晕乎乎的神志。
呼吸愈发困难之际,额头有液体滴下,滚烫落在我眉间,我心头一喜,手指凭感觉摸索上他的薄唇,微微仰头吻去他唇边泪珠。
“沧濯,别太难过......我只是和师父一样……化成天上的传说......永远陪在你身边……”
我仿佛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抱得很紧,像是要把我融入血脉,让我贪恋不已,很想睁开眼看看......却终究只听见金铃玉碎的声音。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实在忍不住吐槽一下这章是怎么写出来的。
楼上装修电钻震的我想吐,我一只耳朵塞着耳塞,一只耳朵塞着耳机听歌找灵感。不这样一点音乐声都听不见。
写文已经如此艰难了,还要给我增加难度,我恨电钻!
虐是为了更好的甜对不对?
第56章
迷糊中,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 风一吹, 便飘摇来去,不知今夕何夕。
累了这么久,难得有机会如此舒服地睡上一觉, 我打了个哈欠, 翻过身子把脸埋在柔软枕头里。
“咚”沉沉一声闷响。
“啊——”睡意顿消, 我疼得飞出泪花, 捂着鼻梁从床上坐起,瞪大眼睛呆呆望着床头硬邦邦的白玉枕。
无论在不周山、昆仑还是青丘,我从来不用玉枕的......
我低下头瞅了一眼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水碧鲛绡,小心翼翼撩开床前层层纱帐,入眼是珠宫贝阙,云雾影影绰绰,朦胧缭绕。
陌生,完全陌生的环境。
“又没死成?”我自言自语嘟囔。
“你听起来好似很遗憾。”
这个温和平静的声音!
我提起裙摆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缓缓踱至殿门前, 从帷幕后探出脑袋看着眼前白衣胜雪、仙姿逸秀的清雅男子, 他乌色云发倾泻直下,以一枚玉簪束起, 芝兰玉树,神情间蕴有超然物外的淡漠。
“姬衡?”我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确认不是自己被万劫雷火劈出了幻觉。
“好久不见了,阿妧。”姬衡微微颔首,面上不复云淡风轻, 唇边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你不是早就……等等,我该不会是在!”
我猜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呆得堪比石头,才惹得姬衡憋不住笑出声:“这里正是九重天宫。”
我绕过他快步跃过门槛,仰头朝殿门上方望去,高挂的金漆门匾上翩若惊鸿刻着“洛水殿”三个烫金字。
当真是……上天了?
我好不容易缓过神,却见姬衡径自走到院中石桌坐下,我压下心头诸多疑惑,甩开手臂坐在他身旁,斜视他慢条斯理地举起鸾花青瓷酒壶,斟满瓷杯推至我面前。
姬衡略一敬杯,仰头饮尽:“我近日新酿的桑落酒,尝一尝?”
我支颐懒散转了转酒杯,小酌一口:“木奴向熟悬金实,桑落新开泻玉缸。看样子,你在九重天上的日子很是悠闲呐。”
姬衡笑了笑:“的确比上古时要闲散许多。”
我冷哼一声,随意掷出酒杯,耳边响起青瓷与大理石碰撞的碎裂声:“闲散惯了,便一早忘记人界还有个神女阿妧是不是?”
“阿妧,”姬衡顿了顿,认真道,“你我青梅竹马,虽因部族不同有所分歧,但我一直将你当作亲妹妹,又怎么会忘记你呢?”
“三万年刑期满,我在不周山可没等到神仙来接我。”我气上心头,挥袖扬起法术,院中高大紫藤花树被疾风刮落片片披垂紫色花瓣,似云锦可裁,似瀑布可掬。
姬衡拂去落在我肩头的一瓣紫,声音低了些:“阿妧,我曾经同天帝提起过,可他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我抱起手臂,瘪了瘪嘴便要开骂:“这个糟老头子……”
姬衡眼疾手快捂住我的嘴,我立刻只能扑棱手臂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阿妧,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再计较了,既已到了九重天,凡间一切便如过眼烟云。这洛水宫是你的居处,三日后,天帝会在众神面前为你加封飞升,以后,你就是九重天的洛水上神。”姬衡冲我躬身拱手道。
“所以,我这次是因祸得福?若非我毁了通天之路,恐怕再过十个三万年天帝也想不起我还在人界。”我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姬衡露出苦涩的笑容:“你胆子还真是大,万劫雷火何等凶猛,太上老君救了你整整七日才把你这条命抢回来,单是为了弥补因你此举而扭曲的天命轨迹,司命星君都愁白了鬓发。”
“是嘛,那我可得去好好感谢感谢他们。”我莞尔一笑。
“我陪你去天界各处逛一逛如何?”姬衡提议。
“不必,我这洛水宫中不是还有小仙娥么?她带我去即可。”我摆了摆手。
姬衡见我坚持,也不再多言,转身离了洛水宫。
我默默注视他的背影,心中蔓延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久别重逢,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欣喜激动,三万年的时间,姬衡相较从前更加知礼,更加让人难以生出亲近之意了。
这偌大九重天,往来神仙皆是鸾姿凤态、飘然出尘,衬得我格格不入,就连服侍我的小仙娥,都比我看上去端庄优雅得多。
我饶有兴趣盯着身旁垂首敛眉的仙娥,轻抬指尖勾起她白嫩下巴,嗯……冰肌玉骨、貌若初虹,很是不错。
学着话本里吊儿郎当的风流公子,我语气轻佻问道:“小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仙娥粉颊浮现两团红晕,美目水光潋滟,低声嗫嚅道:“回上神,小仙名唤枝萝。”
“枝萝,好名字,”我点点头,浅笑道,“可否领我去天宫四处走走?”
“上神太客气了,请随小仙来。”枝萝屈膝行礼,身姿袅袅婷婷走在我前方。
琼楼玉宇,瑶台银阙,廊桥环雾,我正左顾右盼欣赏着九重天的好景致,却见得一尾金红锦鲤在莲池中吐泡泡,五彩鳞片熠熠发光,甚是瞩目,似乎很好吃……
心思一动,我撸起袖子,伸手朝锦鲤抓去,那锦鲤立刻摆尾躲避,可我如何能让它轻易逃脱,指尖蓝光一闪,锦鲤顿时停滞在水中,动弹不得。
只听得“嘭”响声,池中水花四溅,我施避水术躲开,枝萝却遭了殃,一袭白纱被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曲线。
定睛一瞧,面前赫然站着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的红衣少女,此刻叉腰怒视着我:“喂,我在池中修炼,你们好端端的打扰我作甚?”
原来是鲤鱼仙,我心道不好,一时贪玩怕是惹了祸,忙不迭赔罪:“仙子莫怪,是我的错,敢问仙子居于何处,我稍后登门赔罪。”
这大概是我活这么久最低声下气的时候了。
“赔罪?你赔的起么?”她仰起脸,眸中多有不屑,“瞧你这寒酸的样子,不知是哪里升上来的小仙,一点规矩也不懂。”
我嘴角带笑,手背上却已青筋暴起,这小鲤鱼说话还真是不够好听啊……
池水寒凉,见枝萝冻得发抖,我出言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仙子,我的仙娥受了凉,我需得先带她回去换衣裳,告辞。”
“站住,”红衣仙子指着我鼻子喊道,“你竟敢对我如此不敬,我非得给你点颜色看看。”
我咂摸着莫不是自己想把她烤了吃的念头被看穿了,要不然究竟有哪里不敬?
是我道歉的声音不够真诚?还是拱手弯腰的幅度不够恳切?
我暗自扭头翻了个白眼,耐心早已不够支撑我继续与这个刁蛮女斡旋,不欲再搭理她。
刚转过身,余光瞥见一道细长红影袭来,我侧身躲闪,软鞭堪堪擦过我脸颊,险些破了相。
“你还敢躲!”她大喝一声,又挥鞭向我攻来。
她恐怕不知道,我不仅敢躲,还敢还手呢!
我眉目冷凝下来,一把抓住软鞭尾部,在手上缠绕两圈,用力一扯,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脚下失衡,一头栽在我脚下。
“你、你!”她气得结巴,姿势不雅狼狈爬起,却不敢再贸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