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小声道:“待会让他早点走,要不然别人要说闲话的。”
九辛无所谓道:“管他们说什么,爱说说去。”
“那这个人要怎么办,总不能留在咱们家吧,我看他似乎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
真是头疼,他这么勤快又帮助了自己,说什么也不好硬赶他走,九辛望着从灶房转出来的昊夜,忽然闪过了一丝灵光,丫的,你不是想报恩嘛,行,我叫你报恩。
“昊夜,你在永平府是不是没有落脚处?”九辛问。
他倒是坦诚,缓缓点了点头。
九辛腹诽,就知道,你要是有地方去也就不会赖上我了,扯什么报恩的幌子,不过想找一个容身之处罢了,压根就没安好心。
九辛清了清嗓子:“这样吧,我呢也不是不能收留你,但是,你也不能在我家吃白饭。”
昊夜默然不语,只是听着,他不说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冷冰冰的。
九辛想到他莫名死而复生的事,心里有些打鼓,硬着头皮道:“我观你的样子出身也应当是大户人家,至于你因何有如今的遭遇,我也毫不关心,你也看到了,我家就我和秋娘两个女人,多一个男子着实不便。”
“不过好在我和秋娘都不是那种既迂腐又墨守成规的人,你可以暂时住在西梢间,等你有了好的去处再搬走。”
九辛暗暗窥了他一眼,昊夜湖水样的眸子流光骤然闪逝,刹那后又是冰样清冷,但那一丝转瞬即逝的流光莫九辛却未曾看见。
她直摆头,这个人真是不会来事,求人都求得这么高傲,连一点表达感谢的意思都没有。这亏是遇上自己这么好心的人,换了别人,谁搭理他啊。
“住在我家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帮着秋娘做一些家务活,比如劈柴啦,挑水啦,杀鸡啦,倒夜香啦,这些秋娘不能做活的你都要做。”莫九辛主人的架子端得十足。
昊夜终于不再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微蹙着眉道:“倒夜香……..也要我做吗?”
“对啊,不是,你不倒谁倒啊,秋娘是长辈,你总不好让她倒吧?”
秋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昊夜是个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做这些活呢。正要开口,九辛递给她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
秋娘无法,只好闭口不言。
昊夜眼光淡淡扫过九辛面上,问:“你呢?你怎么不做?”
“我?”九辛伸出一根指头指着自己鼻尖,瞪着眼睛说道:“最近衙门里案子多得要命,你不会又让我挣钱又让我在家干粗活吧?诶,你讲不讲理啊?”
昊夜没来之前这些活确实都是九辛在做,只是现在多了一个可以干活的人,九辛这样打死都不会吃半点亏的人那自然是不用白不用!
昊夜仔细想了想,按她的说法,自己好像的确有点不讲理。
沉吟了半晌,下定决心道:“好,我倒。”
九辛望了望昊夜平静的脸庞,良心忽然痛了一下。
罪过呀罪过,不是我要坑你,是你自己上赶着送上门来让人坑的啊。
昊夜双眸也正对上她,眸子里一点怨怼不满都没有,九辛慌忙移开眸光,掩饰般地揉着扭伤的那只脚,冲他喊道:“昊夜啊,我脚疼,先去帮我烧点热水洗脚。”
这一夜九辛早早便睡了,哪怕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外人,却也并不妨碍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次日,还在迷迷糊糊的和周公下棋,就被院子里的讲话声给吵醒了。
“顾公子,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啦?九辛还在睡觉我去喊她起来啊,您先坐喝点茶。”秋娘的语声含着笑意。
“顾公子,顾子安?”九辛一个激灵,瞌睡全无,“他这么早来做什么?”
赶忙爬了起来整了整头发,秋娘恰好进门唤她:“九辛,顾公子来看你了。”
九辛拿着面巾胡乱擦了把脸,道:“哦,我马上出去。”
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厢房,秋娘问:“九辛,你脚不疼啦?”
九辛闻言止步,活动了下脚踝。咦,是的啊,好得真快,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痛了。
九辛略通医术,依她的经验昨日的脚伤是绝对好不了这么快的,也没多想,她寻思大概是因为自己体质特别好的缘故。
现在要紧的是去问问顾子安,婚期将近,顾家对婚礼都有什么安排。
顾子安端正地坐在院里的石桌旁,锦衣墨发,面如朗玉。
在永平众多的贵公子中,顾家二公子子安的家世姿貌也是排得上号的。
“子安,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我还想着这几日去顾府找你呢。”九辛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微笑道。
顾子安疏离而客套地笑了笑,:“是家母让我过来一趟的,有些话家母托我带给你。”四下环视了一遍逼仄的院子,“她老人家说不太方便过来。
莫九辛立马感觉到了顾子安眼底有些刻意的生疏和暗藏的鄙夷,以前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可不是这么克制规矩,含情脉脉的样子恨不能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再说顾夫人自从莫家出事以后就不太待见她了,她怎会主动地让顾子安来找自己,一准没好事。
九辛有些气闷,说道:“是我们的婚期有什么变动吗?没关系,你但说无妨。”
“九辛……..”见她这么直白,顾子安反而似乎有些难为情,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我知道莫家出了事你也跟着受苦了,现在和你提这些有些说不过去,只是父母之命难违,你不要怪我。”
莫九辛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也许他要说的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不过,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今天的顾子安特别烦人,有点既想当□□又想立牌坊的感觉,虚伪得紧。
“你尽管说,我待会还要去衙门,时间不是很多。”九辛态度比方才要冷淡了些。
顾子安皱着眉:“你真的要一直做仵作吗?一个女孩家多少要顾及点名声的。”
听他这么说,莫九辛的火“蹭”地一下就上来了,“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嫌丢人大不了退婚就是。”
第六章
顾子安俊脸一沉:“九辛,这是你先提出来的,可不能算做是我顾家毁约。”
呵呵,九辛这才明白,敢情顾子安当真是来与自己退婚的,既然如此直说好了,装什么重信守诺的正人君子?
莫九辛硬着脖子:“行,就当是我莫九辛不守婚约,咱们一拍两散,明日你便叫媒婆过来做个见证。”
“不需等到明日,王媒婆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顾子安若无其事道。
好你个顾子安,奶奶的拿我当猴耍呢,九辛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顾子安,你是早有准备是不是?你们顾家根本就没打算经过我的同意铁了心要退婚的是不是?”
“九辛,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方才明明是你自己提出来要退婚的,怎么反而编排起顾家的不是了?”顾子安振振有词地道。
秋娘本来在屋里没出来,此时听见顾子安强词夺理越来越不像话,拿着擀面杖就冲了出来,瞪着一双秀目指着顾子安大骂:“顾子安,你欺负我们九辛没爹没娘是吧?你要退婚就堂堂正正的退婚,我们九辛也不是那没骨气的女孩子还非要赖着你们顾家不成?再说了,当初要不是你爹涎着脸求我家老爷,你还不一定高攀得上我们莫家的女儿呢!”
秋娘一直柔柔弱弱的,此时发起火来竟比那护崽的母鸡还要凶悍三分,顾子安终归是贵家公子出身,哪见过这等阵仗,道:“我不与你这等泼妇计较,话说回来,你一个出身青楼的侧室也不配与我谈论九辛的婚事。”
九辛听他贬损秋娘,更是怒火中烧,一把夺过秋娘手中的擀面杖照着顾子安面前的茶盏就砸了过去:“秋娘就是我莫九辛的亲娘,你再敢胡说八道便如此盏!”
“砰”!茶盏被砸得稀烂,茶水溅得顾子安满身满脸都是。
顾子安冷着脸拿出一方丝帕擦拭着脸上茶水,一副不屑的口吻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九辛,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九辛冷笑:“你顾子安也没好到哪里去。”
顾子安冷哼一声,撇过头不再答话,他今日来的目的是退婚,现在不好将气氛弄太僵,万一莫九辛怒极反悔了死活不退婚,那还真就有点麻烦了,总不能闹上公堂丢了他爹爹和顾家的脸面。
恰巧这时王媒婆也进了院子,顾子安起身做了个揖道:“王婆,您来的正好,莫家小姐说要与在下解除婚约,麻烦您做个见证。”
王媒婆矮身回了个礼:“顾公子客气了。”侧身又向九辛福了福道:“既然莫家小姐这么说,老婆子也就不赘言了。”
九辛亦回了礼,以手示意请她请她落座,秋娘添了一盏茶放在王婆面前。
王婆将随身带了一本红纸账簿拿了出来,将九辛望了一眼说道:“这是当初顾家下聘礼时的清单,莫小姐请过目,瞧瞧是否有差错。”将账簿递给了九辛。
九辛接过粗粗扫了一眼,顾家的聘礼和自己家的回礼写得倒是详尽得紧,一样不差,将清单还给王婆:“顾家的意思是要我将剩下的聘礼还给他们了?”
顾子安没说话,王婆干咳一声:“既是莫小姐提出取消婚约,那聘礼自然是要归还的。”
九辛怒极反笑:“闹了这半天,原来是想打这聘礼的主意,顾子安你明知莫家被抄家了,哪里还拿得出半两银子?”
毕竟这次顾家委实过分了些,可这是顾夫人的意思,聘礼是一定要莫家还的,顾子安也只好厚着脸皮道:“家母说如若你眼下实在拿不出,看在我们两家相交多年的份上,顾家可以宽宥一些日子。”
莫九辛气到吐血,秋娘亦气得浑身发抖,这个时候倒还装起好人来了。
“不用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乍地响起,语声未落,修长高挑的身影就跨进了院门。
昊夜背着两捆柴,还是穿着昨日九辛给他的衣衫,朴素的料子竟被他穿出了华贵飘逸的气质,九辛抬眸将他忘了一眼,心跳骤停。
原先锅底般焦黑的脸不知何时竟变得又白又细,皮肤比女孩子还要光嫩水滑,灵隽秀挺的入鬓墨眉,清澈幽静的眸子,俊美不失坚毅的唇线,真乃个皎若玉树临风美少年。
九辛捂着胸口,我的那个娘啊,昨天那黑样就已经够好看了,今日这一变白,能将人迷得脚都挪不动了,这得什么样好看的父母才能生出这等人间绝色啊?这张脸要是去月茗居做个男宠,那一定可以赚个盆钵满盈,富甲天下。
在场的几个人见到昊夜都呆住了,半晌,顾子安最先反应了过来,:“莫九辛!怪不得你与我退婚连眼都不眨,原来是偷偷养了汉子!”
秋娘也回过神,回骂道:“你嘴巴放干净点,我们九辛可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哪像你们顾家尽是些无情无义过河拆桥的伪君子,当年要不是我家老爷,你爹指不定要落魄成什么样呢?你有什么资格对九辛说三道四?”
顾家家主顾寅年少时家贫无依,是莫远庄时时救济,顾寅才能顺利地参加科考,一路青云直上,到如今官至宗正寺卿,秋娘气不过便将这陈年旧事给翻了出来。
顾子安脸色铁青,却也不知如何反驳,这事京城的官宦之家都知道,以前顾家也没有忌讳过和莫家的交情,可谁知道堂堂的永平府尹忽然间就犯了事呢,今非昔比,眼下顾家可巴不得和他们撇清关系。
昊夜卸下木柴拍了拍手上灰尘,迤迤然地走了过来,眼尾自顾子安面上扫过,眸底生寒,顾子安浑身一冷。
昊夜曼声道:“顾公子这话可说得不对,什么叫偷偷摸摸养汉子?我们九辛是光明正大的养汉子!区区不才,正是莫家小姐养的汉子。”
王婆匪夷所思地看看昊夜又转头看看九辛:“莫家小姐,这位公子真的是…….?”
昊夜那双深湛的眸子也观着她,满满的警告之色,那眼神跟淬了寒冰似的,九辛自认为胆子已经够大了,然而在这种强势的威仪面前都不禁有点瑟瑟发抖,也不知一个流浪汉哪里来的这般气势。
天空飞过一群乌鸦,呱呱乱叫,莫九辛抹了一把冷汗,颤声道:“他的确是我养的……男、男人。”
这倒也是事实,一,他是她养的,二,他是男人。
昊夜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向顾子安道:“其实莫家和顾家公子的婚约九辛早就想退了,至于那些聘礼在下自会派人折成银子送到贵府,还请顾公子尽管放宽心。”
顾子安本来是铁了心要与九辛退婚的,可眼下见到九辛竟然心里还有别人,心里面就不禁泛起了阵阵酸味,这忽然冒出来的男子这等的绝世风华,如此姿容,在大昌朝那定然是冠绝天下的存在,顾子安虽说也是一等一的样貌,然与昊夜想比,风采气度那是差远了。
并且礼教严格遵从三纲五常的大昌朝男人们大多数还有一个通病,如若与自己有婚约女子爱上别的男子就会觉得这女子水性杨花勾三搭四,哪怕顾子安并不想和九辛成亲,他也不允许九辛和别的男人有一点瓜葛。
总之,他抛弃九辛可以,九辛抛弃他那就是有违妇德。
顾子安当场就拉下了脸,:“莫九辛有婚约在身竟与别的男子有染,这事要传出去我们顾家是面子往哪搁?”
昊夜淡淡道:“你们顾家的面子与九辛何干?顾公子火急火燎地来找九辛退婚,想来也是另攀上了高枝,在下奉劝顾公子一句,别将场面弄得太僵,要不然您的那位高枝要知道你对九辛旧情难忘,怕是会不大高兴。”
顾子安不由一惊,九辛这野汉子简直是料事如神,顾夫人的确给他另择了一门亲事,那家的家世比莫家未落魄之前还要尊荣显贵得多,眼下婚事未定,万万不能因为九辛将那家小姐得罪了。
心虚地垂下眼眸,顾子安讪讪道:“今日我们顾家便算是与莫家恩断义绝,王婆,烦请您销毁婚书。”
王婆依言写下退婚书又将顾家的婚书撕毁,秋娘亦怒气冲冲地自屋里将莫家的那一份拿了出来,也不交与王婆,当着顾子安的面将那婚书撕了个稀巴烂。
顾子安的脸都变形了,斜眼瞅了一眼九辛,道:“我记得我爹当年提亲时给了你家一块玉佩作信物,我娘说那是要给顾家儿媳的,既然我们已无婚约,那玉佩……”
九辛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一块玉佩,她依稀记得抄家时她将那块玉佩与那些破破烂烂的锅碗瓢盆放在一起,倒也没被官兵搜走。
九辛道:“你等会。”
抽身到院子里堆放杂物的旮旯角翻找了起来,还好,她当时并不知这块玉佩是劳什子信物,他爹也从未提起过,大概是忙忘了。要是知道这玉是个传家宝,九辛早卖了它换钱了。
将玉佩搁在石桌上,问道:“顾子安,我家还有你家的东西没?最好一口气说完,今日出了这个院子,以后你顾家的人就再也不准进我莫家的门!”
清幽芳冽的气息自顾子安鼻尖掠过,少女明眸皓齿,秀颈香肩,一派烂漫开朗,不同于世家小姐们刻意呈现出来的矜持,九辛的眸底敛了几分顽劣和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