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仙娥对望一眼,低声道:“我们是三万年前来殿下神驾前侍奉的,六万年前的事情所知不多,几万年来亦从未听人提起过那女子的下落。”
得知昊夜确实曾心有所属,莫九辛意兴萧索,连人参果都觉得寡淡无味,怏怏地喝完了杯中余下的菊花酿,感慨道:“自古男子多薄幸哪,我这姻缘估摸着也不太顺当。”
一仙娥咬了咬唇,对着九辛施了个礼,说道:“仙子切莫误会殿下,殿下向来极重情义,既然将您接到玄穹殿便定然是存了给您名分的心思,只是羽凰公主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羽凰公主又是谁?她和你们殿下什么关系?”九辛费神地揉着额角,天哪!这又从哪儿冒出来的桃花!
另一个仙娥愤愤然道:“不过沾点亲带点故罢了,她痴缠了太子殿下六万年,妄图入主玄穹宫,因此亦害得殿下迟迟不能婚配娶亲,极是可恨。”
“你们殿下怎地与这么多女子纠缠不清呢?真是比戏文里还精彩,来来来,你们来与我好生说说他风流的过往,我想听。”莫九辛托着腮满眼含笑。
小仙娥瞿然一醒,自觉讲得太多了,忙解释道:“羽凰公主一厢情愿,殿下可从未给过她半分念想,她仗着是羽族的公主又是天后的侄女,逼迫了殿下整整六万年,一万年前天帝陛下曾为殿下指婚,将羽皇公主许配给殿下。殿下为此险些打伤了羽凰公主,如今殿下钟情于仙子,奴婢们是打心眼里高兴,不管如何,殿下心里快活比什么都好。”
这两个小仙娥委实真心一片,莫九辛打从心底里佩服昊夜御下的本事,说道:“你们对太子殿下倒是忠心耿耿,看来他平日里对你们还不错。”
第二十三章
小仙娥脸一红,忙低下头道:“殿下勇武仁义,人心所向,婢子们惟尽些本分而已。”
九辛看破不说破,谁情窦初开的时候还没有个朦朦胧胧的暗恋对象呢?
她寻思着天宫之上自己势单力孤,得与玄穹宫的仙侍仙娥们维系住和睦友爱的关系才是,不能小看了这些品阶低微的仙娥,孰不知便是在凡间的皇宫里,那些内侍宫女不经意的一句话都有可能改变皇帝或皇子们的决定。
和善地笑了笑:“两位仙子姐姐一片赤心,九辛深感敬佩。不知两位仙子姐怎么称呼?”
一小仙娥欠了欠身子行礼道:“婢子绿萝。”
另一小仙娥亦欠身道:“婢子红药。”
“绿萝,红药,莫非两位仙子是修道成仙的花仙子?”以前她以为妖界修道飞升为仙之事都是胡诌的传说而已,没曾想还真有其事。
红药就是刚刚抱怨羽族公主的那小仙娥,性子极是活泼还有几分化外的直爽,向九辛回话道:“是,婢子和绿萝姐姐都是殿下三万年前从妖界提上来的。”
九辛点点头“哦”了一下,心道,昊夜真叫个慧眼识人,两个小花精这般知恩图报,真是恨不能连整颗心都掏给他了。
正在这时,殿外行来一列执剑持刀的天兵,为首的将领锐利的虎目在莫九辛身上逡巡一圈,抱拳道:“传天帝法旨,宣莫九辛速至紫云殿觐见。”
九辛好生意外,天帝突然召见他是为何呢?思及方才红药与她说过的话,心里不禁悚然一惊,天帝是一心想要羽凰做他的儿媳妇的,他不会因为自己与昊夜的瓜葛将自己灭了以绝后患吧?
抬眼瞅了瞅那一列气势汹汹的天兵,腹中哀叹,罢了,罢了,如此形势也容不得她抗旨不遵了。
干笑两声,说道:“烦请仙将前面带路。”
天将们步伐极快,没多久九辛就被他们带到了紫云殿,见着了那个传说中的主宰万物的天帝。
却说那凡间的皇帝也是一国之君,虽威严气派有余,却着实比不得九重天的天帝宝相庄严浩气凛然。端坐在紫云殿殿首的天帝连每一根汗毛仿佛都内敛着睥睨六界的气势。
莫九辛进殿时悄咪咪地抬眸瞧了眼站在殿首右侧正襟危坐的昊夜,此刻他换了一身暗锈着流云纹的水色袍子,白玉束冠,腰挺容端一派凛若冰霜,那气度模样倒是尽得他爹真传。
“你就是昊夜带回来的女子?”天帝居高临下地缓缓开口。
呃,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奇怪,昊夜明明说好带她先去见天后娘娘的,怎么倒叫这天帝将她半路给截了?观着天帝如此神色不善,看来真是凶多吉少了。
九辛依着凡间的礼仪俯身拜下,心虚地垂首答道:“莫九辛拜见天帝陛下!”
天帝也没叫她起来,威严地抛出了句不阴不阳的话:“区区一个凡间女子倒是很有几分能耐。”
九辛心脏“咯噔”一跳,果然不出所料,听着口气委实大大不妙啊,偏着头望了望向昊夜,满脸都是求救的神情。
昊夜敛容屏息,眼观鼻鼻观心,瞧都不瞧九辛一眼,九辛暗暗咬牙,这个见死不救的三花脸,行!这笔账我给你记着。
九辛心念电转,片刻便有了主意,恭恭敬敬向着天帝道:“九辛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耐,不过是因缘巧合之下侥幸救了太子殿下一命而已。”
听闻神仙修道最讲究感恩图报,那天帝总不至于杀了他儿子的救命恩人吧?
天帝垂下一双龙目睨了跪在殿中的九辛一眼,淡淡“哦”了一声,接着道:“说来听听,你一凡间女子有何本领竟救了太子一命?”
莫九辛吞了吞口水润了一下紧张得发干的嗓子,瞎话张口就来说道:“那天殿下烧成了个黑炭一般的死尸,是我用板车将他拖回去费了老大劲才将他救活的,并且还收留他供他吃穿,我可一文钱都没收他的。对了,陛下既然是太子殿下的父亲,不若就代太子还了这个人情吧?”
“放肆!本座面前竟还不知尊卑法度,想要挟恩求赏么?”天帝声音倒不大,可他威厉的语气委实将莫九辛吓得一哆嗦。
定了定神,心中暗想,被他凶一顿总比砍了脑袋强,就算被凶几句她也不会少块肉的不是吗?
九辛一副惶恐委屈的表情,抬眸望向殿上:“天帝陛下,九辛只是凡人不懂天上的规矩,可是太子殿下的确是九辛所救,您不会恩将仇报吧?”恩将仇报这四个字,莫九辛咬字咬得十分清楚。
天帝两道冷目如利剑一般细瞧了莫九辛半晌,转而投向昊夜:“这女子所说之事确然当真?”
昊夜掠衣起身,行至莫九辛身边将她搀了起来,回天帝话道:“父帝,儿臣为景璃赤冥幽火所伤,元神离体坠落人界野外荒凉之地,是她将儿臣救走并照顾有加,儿臣尚未来得及报答。”
“你擅自将她带上九重天藏在玄穹宫内,父帝倒要问你,你是要如何报答?”
昊夜朝天帝跪下,坦率道:“回父帝,儿臣想纳她为妃。”
莫九辛的心又“咯噔”一跳,老天,太子殿下啊,你是巴不得你老爹毙了我么?昊夜并非冲动鲁莽之辈,为何竟然贸贸然向天帝提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要求?
天帝遥遥望向他,缄默不语,昊夜跪在殿中不动如山,他们两父子之间竟似比人界帝王之家的父子还要生分,莫九辛瞧他们父子默然对峙的模样,甚为诧异。
过了许久,天帝才徐徐开口道:“纳妃?你是忘了当年灭灵阵之事么?”
“当年惨事,儿臣,一刻不敢或忘!”昊夜语声平静,波澜不惊。
不知为何,莫九辛却觉得昊夜提及那个什么灭灵阵的事情之时,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哀痛至极的心伤。
“既有前车之鉴,你为何今日却又重蹈覆辙?”天帝缓声问道。
昊夜磕了一个头,很是坚定地道:“此女有恩与儿臣,儿臣无以为报。自当年父帝灭灵台上亲手除魔,这六万年来儿臣从未求过父帝什么,只此一事,儿臣,恳求父帝恩准!”
昊夜此言一出,九辛清楚地看见,天帝极是端肃的仙面上似乎被人脆生生地甩了一巴掌,脸色都变了。
九辛暗笑,大概普天之下的熊孩子都知道如何准确无误地戳中父母的痛处,身居高位如天帝亦不免被自己儿子气得跳脚。
天帝忽地长叹一声:“看来,你还是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你可知当年种种父帝都是为了你这个傻孩子好啊!”
昊夜避开话头,复又磕了个头:“求父帝恩准。”
“我且问你,你是否是对这女子动了真心?”
昊夜抬头,字字清晰:“儿臣心中所爱为何人,父帝再清楚不过。除她之外,六界任何女子都不值得儿臣付出真心。”
听见他这句话,莫九辛莫名地有些难过,不知道他们提及的那个女子是何等样人,居然连天族太子都对她一往情深念念不忘,昊夜对自己所有的好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报答当初的收留之情么?可他身为天族,原根本不需要一个凡人的帮助,他又是抱着怎样的目的与她结交的呢?
昊夜委实心思难测,想起那一夜在月茗居他的柔情蜜语,怕也不过是他一时冲动。
天帝摇摇头,恢复了他一贯庄肃穆然的派头,沉声道:“你若要报恩,有许多法子,储君纳妃岂同儿戏?此事休要再提,这女子或赐她天界仙职或赐她凡间富贵,都待与你母神商议后再做安排。”
九辛吊在嗓子眼的那颗心这时才平平稳稳地落了下来,能保住性命就是万幸,其它的来日方长,日后找时机再徐徐图之。
当下对着天帝屈膝深深一拜,感恩戴德地道:“九辛谢天帝陛下。”转而又向昊夜道:“殿下,陛下说的有理,九辛亦不敢挟恩自重奢望做您的妃子,您千万不能因为九辛而忤逆陛下。”
天帝方微微开颜,说道:“你这孩子倒也懂事明理,嗯,你就暂且居住在天后的太瑶宫罢。”
第二十四章
九辛暗暗叫苦,这若是住到天后娘娘宫殿里,如何与昊夜日久生情?再说了,秋娘还在凡间,自己还得为她打算一二。
思及于此,灵光一闪,说道:“天帝陛下,九辛适才大胆讨赏并非是为自己,九辛有一亲人命运多舛,听闻天界司命星君掌管人间祸福生死,九辛本想求太子殿下与那位星君说说情,让我这位亲人往后余生能平安顺遂些。九辛对殿下绝无半点非分之想,太子殿下若答应九辛请求,九辛愿为奴为婢侍奉太子殿下。”
天帝久居天宫不染凡尘俗世,且高高在上,六界众神仙对他皆敬畏有加,素来无一人敢诓骗于他,哪里晓得九辛正打着肚子里那些曲曲弯弯的心思,见她满脸真挚诚恳,心道,不若就让昊夜顺水推舟还她一个人情,如此,往后昊夜就再也不能拿着报恩的幌子闹着要纳她为妃了。
沉吟片刻便道:“也罢,既是你的亲人,改一改命格也并非不可为,昊夜,你速去将这件事办了吧。”
等出了紫云殿,莫九辛一面走一面抱怨昊夜道:“你怎么能在天帝陛下随口说出要与我成婚之言呢?若是陛下当真发怒,我岂不是要飞灰烟灭?”
昊夜淡然道:“这九重天有哪一件事能瞒过父帝?愈是藏着瞒着愈是会令父帝怀疑你我之间的关系,父帝一旦生疑,只怕…….倒不如釜底抽薪方可有一线转机。”
九辛叹了口气:“原来不只是凡人执着门第之见,这看似超脱物外的天界亦不能免俗。”顿了顿,又道:“如今看来,我若想保住小命就得躲你躲得远远地,否则很有可能哪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昊夜脚步一滞,语声缥缈:“你不要害怕,我说过,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父帝也不能。”
哼,说得好听!九辛思及他在紫云殿言所言,支支吾吾且有些气愤地道:“你方才在殿上对天帝陛下说,你此生只真心爱过一人,根本不会对其他人生情,那你却又为何费尽心机与陛下周旋?让陛下一掌把我拍死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昊夜脸色灰白,转身怅然对她道:“你何必说这样伤人的话?我既然将你带上九重天必然就会保你平安。”
九辛见昊夜并未否认他对那女子心意,又听他训斥自己,心里着实五味杂陈,又酸又涩,赌气道:“我才不要你保护我,待司命星君改了秋娘的命格我就回凡间和秋娘作伴,谁稀罕与你在这纠缠不清?还有那什么长生不老的仙丹什么夜明珠我都统统不要了,我莫九辛就是再不堪也不会委曲求全地赖在一个心里没我的男人身边。”
昊夜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目光很是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涩然开口:“走吧,凡间时日迫迫,再耽搁下去秋娘命格恐生变数。”
话毕也不待莫九辛回答,抽身便沿着白玉铺就的宽阔大路往前走去,眼看就要消失在烟云缥缈中,九辛心一慌,加快脚步追着他大声喊道:“你等等我,我不识路啊。”
昊夜携着她踏云而行,没多久两人便来到司命星君住处,正埋首忙于公务 的司命星君听仙侍通报太子驾到,慌忙从一堆命格簿子里爬了出来跑到正厅迎接,昊夜道出了此番前来的目的,司命星君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将秋娘的命格改得大富大贵多子多福。
随后遣了仙侍抱出了一本厚厚的命格簿子,毕恭毕敬地呈给昊夜,说道:“殿下,这便是凡间大昌朝永平府所有凡人的命格记录,您说的那位秋娘在一千九百二十四页。”
这司命星君白发皓首,一副老眼昏花浑浑噩噩的模样,没想到记性是如此的好,恁厚的一本命格簿子,找个人竟易如反掌毫不费劲。
昊夜摊开簿子,翻到秋娘的命格那页,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写了整整三页,少倾阅毕,轻轻皱起了眉头。
九辛觑见他神色沉重,心里明白定然是秋娘这一生不怎么顺当,问道:“秋娘的命格上写了些什么?”
昊夜将簿子递给她,很是唏嘘地道:“你且自己瞧瞧。”
莫九辛满腹狐疑地接过簿子翻了起来,只一页便气得她柳眉倒竖七窍生烟。
依着命格簿子上记载,秋娘豆蔻年华时便沦落风尘,好不容易在中年从良觅得一良人也就是莫九辛他爹,哪知没多久夫君就犯了事自尽了,这还不是最惨的,过了两年,月茗居的一个姐妹给秋娘说了一门亲,那男人是经商的,顶和气一个人,就是家里妻妾成群,成日流连青楼酒肆。
秋娘嫁过去以后,最初还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恩爱日子,可惜好景不长,这商人没两年也死了,他这一死秋娘就倒了大霉了。
原来这商人的正室大房是个极为善妒的,另外三房侧室为了争夺家产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商人一死,家里面便硝烟四起,各房皆使出了十八般武艺,而一直受到商人另眼相待的秋娘首当其冲。
秋娘膝下无子也就没有护身符,那些妻妾们先是谋夺了商人留给秋娘的房契珠宝,后来又将莫远庄的那处府邸也霸占了去,那大房更是心狠手辣,竟又将秋娘卖给了一个极是猥琐的刘姓鳏夫。
这姓刘的鳏夫五十多岁了都未曾娶过亲,脾气十分暴躁易怒全然就是个变态的疯子,每日里将秋娘折磨得死去活来,对她非打即骂。
刘老头隔壁住了一壮汉,垂涎秋娘美色,几次三番地调戏秋娘,秋娘有一次没躲过恰巧被她那老头子丈夫看见了,刘老头将秋娘锁在屋里整整折磨了十来天,后来又找那壮汉讹诈了十两银子,并允诺那壮汉秋娘以后任他处置。
秋娘以前处处防着他一点情面不留,现今又被刘老头讹了这么多银子,那壮汉对秋娘是恨得牙痒痒,如今有了机会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他想来便来,想打便打,被这两个毫无人性的男人每日□□虐待,秋娘的日子过得是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莫九辛忍者快要爆发的怒火翻到最后一页。
壮汉欺辱秋娘之事被他妻子得知,那婆娘不去约束自己的丈夫,反而将一腔不满尽数发泄在可怜的秋娘身上。将秋娘羞辱一顿不说,更在族长面前诬告秋娘勾引她丈夫,闹着让族里的长辈们为她做主。
秋娘本就出身青楼,纵然竭力为自己辩解也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刘老头自身牵涉其中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秋娘被游街示众之后浸了猪笼。
莫九辛“啪”地合上簿子扔在台案上,盯着司命星君咬牙切齿地问:“这命格可是你写的?”
司命星君窥着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干笑两声:“那日玉清真王设宴,老仙多饮了两杯,便稀里糊涂地将凡间女子们需经历的劫难尽数写在一处了。”
九辛气不打一处来:“司命星君说得轻巧,您稀里糊涂不打紧,可却害苦了一个好女子。”
司命星君斜眼瞅了眼默不作声的昊夜,知他有心纵容这凡间女子,他一个小小星君断然不敢开罪天界未来天帝的心上人,忙摊开台案上的命格簿子,将狼毫笔蘸好墨汁对九辛道:“这位仙子,您看需怎么改最为合适?”
九辛想了想,眼下秋娘还没嫁给那个商人,便道:“永平府可有身家清白人品端正家境殷实且室无妻妾四十来岁的成年男人?”
司命一听,立马苦着脸道:“小仙子啊,这么好条件的香饽饽怎么可能没有妻妾嘛?”
“那我不管,你得想办法给秋娘配一门好亲事补偿她,要不然…….”九辛猝然抓过命格簿子高高举起:“要不然我就把这本烂簿子给撕了!”
第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