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棠蓦得睁大了眼睛。
……
她觉得自己是应该生气的。
毕竟口口声声追求她的人,好像把她当成一个代替品。他看着她的眼神虽然隐约发烫,可她还是能够感觉到,他正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尤其是那句“我想你”,想必也是对另一个人说的。
她记性向来都好,不至于连曾经有过交集的人都记不清。
可是她真的不生气。
甚至,他那个突然的拥抱本该让她感觉到冒犯。而事实上,也没有。
她直愣愣地看着电梯镜面倒映出来的模糊人影,心中再次兴起一种奇特的感觉。她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很多事,都不该是这样发展的。
等她走进家门,提起手上那漂亮的包装袋,又暗自摇头,把没吃完的甜点蛋糕都放进了冰箱。
她关上冰箱门,又走到主卧门口。那是她父母的房间,现在就只有妈妈住在里面,此刻房门紧闭,聂嫣然可能已经休息了。
演员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日夜颠倒,连着一段时间连轴转,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工作忙碌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若是连工作都接不到,那就彻底凉了。
前段时间,妈妈接了一个全国性质的医疗美容整形医院的代言。
其实去医院做美容也很正常,女明星们去做的多了去了,可是聂嫣然接了这种广告代言就是灾难,铺天盖地的黑和谩骂,说她这张脸是整容整出来的,就是一个换头整形怪。
陈助理还抱怨了几句:“不就是个美容医院代言吗?也可以不去整容而是去做护理的,这年头去做个皮肤护理怎么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黑什么?”
聂嫣然很不耐烦地回答:“你平时管天管地也就算了,还管黑子那张嘴?他们那两张嘴皮子上下一碰,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还能不让别人说话吗?反正这种谣言太寻常了,我连一块肉都不会掉,又有钱赚,亏在哪里了?”
妈妈说,她的工作都是为了赚钱,想要赚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白吃的午餐。
可是,她明明也不必受这种罪。就算心理再强大,被全网黑成整容怪,又怎么可能会一点都不在乎呢?
明明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她不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需要妈妈赚钱养活的大学生。
可是,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
沈陵宜一大早就醒了,然后起床简单洗漱,去学校操场晨跑,跑完出了一身汗,再回到寝室洗澡换衣服。
今天是他去聂棠家里的好日子,说不准还会碰见她的妈妈,英俊的仪表有利于给聂嫣然留下深刻而优秀的印象。
他这种恐怖的作息时间让同寝室男生的灵魂都被震颤了,一个新晋大学生,不打游戏,不泡网吧,晚上熄灯就睡,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发觉他竟然都晨跑完回来了!
周睿躺在床上,眯着那双超级近视眼,看他打开衣柜挑选衣服。
他的视力实在太差了,只能朦朦胧胧看见一个人影在晃动,还晃得他头晕:“我说沈哥,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今天又没课?还不如睡到中午,正好去食堂吃午饭。”
沈陵宜头也不回地回答:“我等下有事。”
“什么事?”三个脑袋同时从蚊帐中探出头来,追问道,“哥,你该不是等下要去约会了吧?这才是第二天,你这是什么速度?”
沈陵宜高冷地回答:“不是约会,是聂棠约我等下去她家。”
众室友:“……”
槽,昨天刚认识,今天就去人家家里,那再过两天是不是可以全垒打了?!就算现在是个干什么都讲求快速有效的时代,他这效率,怕是得坐火箭才能赶得上了吧!
沈陵宜这边换好衣服,整装待发,就专心等聂棠来找他。
可是没等到人,却等到了她的信息:“不好意思,今天我家临时有点事,不能找你去实地看了,我后面再跟你约时间吧?”
沈陵宜瞟了一眼信息,心里嘀咕道:家里临时有事?
有什么事情会比解决那面诡异的镜子更加重要?重要到先前已经答应他了,却要临时爽约?
……该不是叶家人又来找茬了吧?
他立刻站起身,把手机放口袋里,一阵风似地从寝室里消失,直奔学校大门。
如果是叶家人来找茬,他就上门去把他们全都赶走。
他喜欢的人,只有他自己才能小小地欺负一下,叶家想要欺负她?门儿都没有,窗也不给!
……
聂嫣然在出道之前,就饱受家中负累。
奶奶觉得她爹妈就只生得出她这一个赔钱货,实在丢分。但是,她这赔钱货却是比照着家里人的优点长的,硬生生是长成了出名的大美人。
聂嫣然刚签约经济公司的时候,曾经有过昙花一现的辉煌。她长得惊艳,又是新人,自然备受关注。
她很快就把父母从那个守旧的小镇上接了过来,准备供养双亲过上好日子。
可是好景不长,双亲因为早年积劳成疾,过世了。紧接着,丈夫叶眠风也因为一起意外车祸而死亡。
经济公司中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聂嫣然是天煞孤星,谁跟她走得近,谁就得倒霉。
天煞孤星这种说法本就是低俗迷信,根本信不得。
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公司高层不再往她身上砸宣传和资源,她本来就不是科班出身,原本隐约有爆红趋势的人气一下子熄火了。
聂嫣然还是陷入一个极其低迷的怪圈,为了抚养女儿,支付昂贵的双语贵族学校的费用,她开始不断接通告轧戏,根本没时间静下心来专研演技。
而她不是科班出身又没有强大演戏天赋的缺陷立刻就暴露了出来。
因为赶戏,导致接到的剧本都是烂剧雷剧,接到的角色都是千篇一律脸谱化的恶毒女配,对提升演技没有任何裨益,而演技没有长进,最后接到的还是那种烂剧雷剧。
恶性循环,她很快就成为了网友们口中“用脸演戏,用力过猛”的典范。
可是现在,远在家乡的聂家亲戚突然找上门来,说聂嫣然的堂弟该结婚了,她这个当姐姐的总该出钱给买个房子吧?
还有他们这小地方礼金高昂,对方女孩子已经放话了,礼金不到数量的话,就不嫁。
这个时候,聂家奶奶才想起自己那个已经去了江城的赔钱货孙女。她记得她已经成了明星了,当明星来钱多快啊,只要露露脸,就能赚上常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她觉得聂嫣然作为姐姐,对弟弟的婚事有所“表示”,是理所应当的。
而聂嫣然本来还有工作,结果刚一出门,就撞见了风尘仆仆从家乡赶来的亲戚。她是公众人物,又不能跟人在外面就吵起来,而且她非常清楚自家那位祖母是什么脾性。
如果她敢当众说一个“不”字,老太太就会当场打滚撒泼,掐着大腿骂她忤逆不孝,还要让过路人来评评理,这种负面报道出去,她已经怕是连演艺圈都混不下去。
万般无奈,她只能把人带回家里,徐徐图之。
可是,她完全低估了对方不要脸的程度,又高估了自己处理事情的能力。
老太太一进门,立刻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大喇喇坐在真皮沙发上,开口就说:“你弟弟就要结婚了,女方要求有房子,房子不能太小,在我们这小地方怎么也得一百五十方,礼金都是二十八万起步,图个吉利,最后还是要给小俩口的,不亏。”
聂嫣然见着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就生气。她也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抱着双臂,没好气地回答:“堂弟结婚是吧?这又不是我结婚,关我什么事?随礼我会送的,但是酒席不会来吃,我忙。”
她这种态度立刻激怒了她的堂叔,他把脸一沉,露出不悦的神情。
老太太道:“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堂弟结婚,不就跟你结婚是一样的,你现在孤身一人,家里还是要有男人帮衬的,现在你帮堂弟一把,他将来也能帮你,这日子不是越过越红火?”
聂嫣然嘲讽地笑了一声。
帮衬?
她不需要什么帮衬,也不需要什么男人。她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把女儿好好地养大。
“你笑什么?”老太太皱着眉毛,不善地望着她,“你嫁了一个短命鬼,家里没男人,任谁都能欺负上门?”
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话头。
因为聂棠正打开房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聂棠昨晚没有睡好,镜子的人影不断地跑出来,企图跟她对话。
她一直等到天亮了才稍稍打了一会儿瞌睡,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说来也奇怪,原本隔着一道房门,再加上当初装修时候隔音做得好,她应当是听不清他们在外面说什么才对。
可是外门老太太那一字一句,甚至还骂她的父亲是短命鬼,她都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不漏。
她立刻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条得体的裙子,就开门出去了。
聂嫣然见她开门出来,厉声道:“棠棠,这里没你的事,回你的房间去!”
“干嘛要让她回房?一起过来评评理啊。”老太太嘴唇拉直成一条线,有点不耐烦起来,“就让你的女儿亲耳听听,你是怎么对待自己的亲人的!”
聂棠径自走到老太太面前,隔着一张茶几,突然抓起茶几上的玻璃花瓶,拔掉花瓶里开始变得奄奄的荔枝玫瑰,哗得一声把花瓶里的隔夜水泼到了两位不速之客一身。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算聂嫣然再是不待见他们,也绝对不敢动手的。
她们这方就只有两个女人,可是他们这边却有一个壮年男人,聂嫣然的堂叔是干力气活的,五大三粗,从前还当过接头混混,反正光看长相,就是不好惹的那种。
聂棠泼完水,又慢慢把瓶子放下,她轻声道:“不准欺负我妈,谁敢欺负她,我就要他好看。”
“聂嫣然!你他妈是怎么管教女儿的?这一声不吭地就往长辈身上泼水,没教养!”聂堂叔抹了一把身上的水渍,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黑色纹身,“想死是不是?!”
聂嫣然倏然站起身,把聂棠揽在身后,嘲讽道:“作为长辈,为老不尊,就不要责怪晚辈没有家教了。行了,棠棠,你回房间去,把门反锁上。”
聂棠听着聂嫣然的叮嘱,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她发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种非常玄妙的境地,她的身体内部充斥了一股横冲直撞的“气”,虽然无法掌控这种四处乱蹿的力量,可她就是无端觉得这很好,很熟悉,也很安心。
而就在这个时候,可视电话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大男生的身影,他怀里抱着一大捧淡粉色的荔枝玫瑰,面无表情:“您好,我是来送花,请帮我开一下门。”
聂嫣然走到可视电话前,按了开门键,一边又犯嘀咕:这周的鲜花速递不是已经上门送过一次了吗?怎么还有?
可是她心里却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害怕堂叔气不过动手打聂棠,现在突然有人上门,至少可以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就算不能转移注意力,也能有个帮手。
“回房干什么?还想回房?无缘无故被你女儿泼一身水,你难道就想这么算了?”堂叔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一把攥住了聂棠的手臂,“这么没教养,现在不好好管教,将来也有的是人给她吃教训!”
聂棠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嗡嗡嗡的杂音,她用力摇了一下头,难受地皱起眉。
她看着堂叔手臂上的纹身,看着他说话时凶恶的表情,那么熟悉,就好像曾经在梦境中与此为邻。
似乎也有过这么一个凶狠的流氓,在一个简陋的老式居民楼,还骗她喝下了听话水……她当时是怎么做的?
聂棠蹙着眉,苦思冥想,脑海中终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残影:她似乎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自食恶果。
……
“你们在做什么?”抱着两扎粉色荔枝玫瑰的沈陵宜一推门进来,就看见了让他怒火攻心的一幕。
被聂棠隐瞒的委屈,他舍不得发泄到她身上,就一直可怜巴巴地憋着,现在一受到刺激,哪里还抑制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