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突然朗声笑了起来,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从她身上悄然抽离,我知她终于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我亦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她将我扶起来,语重心长的说:“傻孩子,凭你的姿色,还有拿不下的男人吗?再说有我给你撑腰,你还怕什么。”
我抽抽搭搭的问:“真……真的?”
女人眼底终于浮起发自肺腑的笑意,“真的。”
她幽幽说道:“若星沉被你伤得体无完肤,你便是我最疼爱的儿媳……”
我愧疚的垂下头,却未发一语,默默认下了帝后的话……
她志得意满的笑道:“待景旭继位,你便是九重天上最尊贵的女人,试问天下那个女子不梦寐以求你这份福气。”
我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眼睛噙着闪闪的光。
心中却是另一番心悦诚服……
是啊,九重天上最尊贵的女人,的确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为了这份梦寐以求,她失了爱子,失了夫君,失了人性,失了佛心,只剩一身戾气,满心怨毒,沦为这般田地,她却依然笃信这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东西。
这份笃信,眼看又要再毁她一次。
这份笃信,令她看不到我眼底深深的嗤笑。
这份笃信,令她亲手送给了星沉一线生机……
这几日,九重天上悄然多了一个未曾见过什么世面的仙子,在紫微宫终日走着走着便要迷路,迷路到过最多的地方,便是景旭大殿下的寝宫。
那仙子自然是我。
这日我陪帝后在碧涛园里赏了一会儿花,边走边悄悄向帝后诉说景旭师兄不解风情,只顾忙于没完没了的政务,不像会对什么仙子动心的样子。
帝后笑着安慰我,这样的男人虽是难追,追到手后却是最妥帖的,日后免去许多莺莺燕燕碍眼的烦恼。
我深以为然,欲言又止的问帝后有没有安神药之类助眠的东西,我瞧着景旭师兄最近太过操劳,该好好休息下才是。
帝后面上虽无甚表情,目光却透出一丝心照不宣,入夜便遣人送来一小包味道很是特别的熏香,另有一小瓶薄荷味道的解药,我揣上便去了景旭师兄的寝殿里。
我在星沉的梦中来过这里许多次,早已是熟门熟路,在几个宫女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厚起脸皮穿廊入院,停在两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前。
我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景旭师兄温和又清冷的声音,“进来吧。”
我推门而入,景旭师兄正伏案写什么东西,抬头看到是我,目光瞬间茫然又戒备,瞧着甚是精彩。
“浪然师妹,今日又有何事?”
他搁下笔,跟我说话时眉头不知不觉轻轻蹙起。
我心中有些欢喜,昨日他还唤我娉娉师妹,今日已改叫浪然师妹了,应是心中别捏,想要刻意疏远着我些才这么叫的。
他很在意星沉……
我默默想着。
我走到他一侧的水墨色香炉旁,换上帝后给我的熏香,转头对他说:“我瞧着你近日过于操劳,便向帝后求了些上好的安神香给你用。”
景旭师兄狐疑的看着我,颇是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有些冷淡的说:“有劳了。”
这几日景旭师兄对我莫名其妙的不断造访深感困扰,态度一日冷似一日,我安之若素,不紧不慢的试探着他。
试探到了今日,他仍是个难能可贵的兄长。
内丹的事,他断然是不知的。
我心中这样笃定的想着,却不敢冒一丝一毫的风险,待今夜过后,他究竟是人是鬼便有分晓了。
我随手扇了扇香炉,袅袅青烟缭绕而出,鼻子有些凉凉的,应是提前抹上的解药生效了。
我俯身去看景旭写了一半的东西,被他不动声色用袖子遮了个严实,只有几个字落进眼中,寥寥几个字,却险些令我不待今夜过完便将实情对他和盘托出。
他遮住的应是一封奏折,不知是准备自己上奏,还是准备交给亲信之人上奏,里面赫然写着佐命神兽既已现世,应即刻筹办星沉三殿下继位之事……
景旭见我目光黏在他袖子上,好似想要在上面烧个洞出来,只好局促的和我闲话几句,试图转移我的注意。
“星沉这几日可有寄信回来?”
我摇摇头。
景旭尬然安慰我:“应是有事耽搁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又随手扇了扇袅袅香烟。
景旭起身在房中走了两步,不尴不尬的说:“若无什么事,师妹便请回吧,我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我点点头,与他道了别,转身磨磨蹭蹭朝寝殿外面走,心中有些怀疑帝后给的熏香是不是没什么效用。
我悬着一颗心走到房门前,正思索着该找个什么借口再赖一时半刻,便听身后有人倒地之声。
我随手栓上房门,转身走了回来。
景旭师兄已然睡得不省人事。
“好强的药性……”
我试着拽了拽他,无奈现在的体力连拍死一只蚊子都困难,想要把他移到床上,怕是需要拿出愚公移山的精神……外加庖丁解牛的手艺。
于是我熄了房里的灯,去他床上拖来两床被子,一床给他盖在身上,一床裹在自己身上。
我躺在冰凉的玉砖地面上,在黑暗中一点点靠近他,直到脸贴上了他呼吸起伏的胸口。
我身体里既有他的半颗内丹,偷窥星沉的法子,应该也能用在他的身上……
陌生的味道,令我微微感觉有些不适,我忍着心里的别扭,闭上眼睛,仔细聆听景旭师兄绵长而沉稳的呼吸,期待快些入梦……
第90章 聘礼
不知是被自己的眼泪浇醒了,还是被景旭师兄手忙脚乱起身的动静给吵醒了,我裹在被子里动弹不得,朝犹自抓狂的景旭师兄说了好几遍话,才引得他侧目朝我望过来。
若不是现在笑不动了,我其实是很想捧一捧腹的。
温润如玉的景旭师兄,何时如此狼狈过。
我动了动嘴,声音却气若游丝,每日晨起都是这样的,我心中不甚在意,又努力朝他说了几遍:“扶我起来。”
他终于明白过我在说什么,极不情愿的向我伸出手,将我连人带被子一块扶了起来。
我一手撑在地上,缓了一小会儿便对他说道:“景旭师兄,你莫要慌张……”
再拖片刻,我怕他三尺白绫把自己吊死以证清白。
“你怎会睡在我这里?”
他终于稍安勿躁,肯跟我说话了。
我回想起梦中看到的一幕幕,一颗心仍被融融暖意包裹着,不由自主仰起脸对他笑了。
他却见鬼一般跳开好远。
我说:“景旭师兄,你可愿同我定亲?”
景旭如遭雷劈,怔了好一会儿才猛的勃然大怒,“荒唐,荒唐,你怎能这般对待星沉!”
我声音小,怕他听不分明,待他不叫了才慢慢说道:“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听完你再决定要不要同我定亲吧……”
人间轻絮渐起,送走了经冬的风霜。
我斜卧在景旭师兄寝殿外的一株桃花树下,软塌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银狐毯子,身上裹着雪貂斗篷,抬头便能看到灼灼桃花,桃花之上是湛蓝的天空。
我低下头,看着信笺上熟悉的字迹,“何尝这样归心似箭过……因了你竟生出几分贪生怕死的念头……”
你究竟在经历什么样的险境,才会想起贪生怕死这回事……
院外传来脚步声,我收好手里的信笺,小心放在身边香樟木的盒子里。
盒子里有一叠厚厚的信笺,每一封都被我反反复复的看过许多遍……
看着看着,思念变成了近乡情怯,我甚至希望他晚些回来,再晚些回来,最好待我闭上眼睛那一刻再回来。
那样的话,所有烦恼便都与我无关了……
脚步声渐渐近了,一个衣袂翩然的活泼身影出现在院门处。
我看着来人,由衷的展颜笑了。
“师姐……”
我扶着靠枕坐起身来,笑着说:“你来了。”
自我认识慢慢师姐起,她便好似被春天钟情的女子,无论何时都带着让人心旷神怡的阳光和芬芳。
师姐快步走到我床榻前,脸上原本的表情是山雨欲来,走近了的一刹那,师姐脸上煞气尽散,换做惊疑担忧之色。
“娉娉,你脸色怎么这样差?”
师姐惊恐万状的捧起我的脸,旋即手指好似被烫到一般猛地一哆嗦。
“怎么这么凉?”
她抓过我的手,目光落在我青里透白的指尖上,连忙捧在手里搓了搓。
师姐狐疑的问我:“你很冷吗?”
我点点头,“这几日不知怎的了,穿多厚都觉得冷。”
师姐目光又落在我身上的雪貂斗篷上,喃喃说道:“这都什么天气了,你还裹着貂裘……”
我看着她身上浅藕荷色的轻薄裙袄,笑着说:“真好看……”
师姐一屁股坐在榻上,担忧的说:“你莫不是中了什么寒毒,为何这般畏冷?”
我摇摇头,“想是这几日饮食不调,过几日便好了。”
师姐狐疑的盯着我看了半晌才开口说道:“我不明白……”
我明知故问,“师姐有何不明白的?”
慢慢师姐颇直爽的问:“你和景旭师兄是怎么回事?”
我低头抚着裙摆上的褶皱,淡淡道:“就是你耳听眼见的那回事。”
师姐有些急躁的拉了一下我的胳膊,迷茫又焦虑的问:“那你和星沉师兄又是怎么回事?”
我指尖在流水般倾泻而下的裙摆上僵了僵,云淡风轻的说:“我与他本就没什么……”
我低头看着烟青色裙裾精致的纹理,横也千丝万缕,竖也千丝万缕……
其实是有什么的……
虽然短如昙花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