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水壶走进他房里,为防他一大早起来寻衅滋事,我举着手里的热水壶说道:“师兄,我给你送热水来啦。”
谁知床上的人没有动静。
我放下水壶走到床前叫他:“师兄醒醒吧,快晌午了……”
星沉裹着床被子睡得正香,一只胳膊露在外面,手里抓着一角皱巴巴的床单。
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戳了戳,手感甚是舒服,“师兄,快醒醒啦。”
他依旧一动不动,鼻息均匀而低沉,瞧着睡得真是香甜。
“累成这副狗样……”
我壮了壮贼胆,在他漂亮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好吧……你接着睡吧。”
我将床单小心翼翼从他手里拽了出来,又把他胳膊放进被子里,再给他细细掖了掖被角,然后提上水壶走出房间,轻轻掩上了房门。
第60章 阿负
虽是阴雨天,从客栈二楼望向外面七拐八绕的长街窄巷,依然是一副热热闹闹的画面,花里胡哨的油纸伞在雨中蜿蜒着渐行渐朦胧,隔壁包子铺冒着一阵阵白气,瞧着很是热气腾腾,将淅淅沥沥的雨天熏蒸得有几分暖意融融。
我坐在窗前,百无聊赖看了一个多时辰的雨,晌午时被四面八方煎炒烹炸的香气搅扰的坐立难安,便又去叫了星沉一回,可依旧没把他从酣睡中叫醒。
我只好回房又睡了个午觉,醒来时不知是天更阴了还是一觉睡到了晚上,窗外已是漆黑一片,长街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我起身又跑到隔壁房里,这次他若是再叫不醒,我就要动粗了。
于是我在叫了他好几声之后,壮起鼠胆抓住他肩膀一通摇晃,心道待会儿这起床气还不得把我回炉重造出一只崭新的瓶子来……
我摇了他半天,心头终于后知后觉的爬上一丝凉凉,我突然手忙脚乱的探了探他鼻息,强自镇定的告诉自己,没断气没断气。
我学着白芷仙君的样子抓过他手腕,伸出两指按了上去,直到能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才一屁股坐在床边,长长松了口气。
没死没死,他应该只是累得狠了。
那日他带着我们生死一线闯过仰山仙尊布下的雷阵结界后,我就觉得他脸色十分疲倦,想是动用了太多仙力,只是当时他没吭声,我也便察觉不到他有多累。
我抓着他冰凉的手腕,迟迟没有松开手,听着他脉搏一下一下沉稳的跳动才渐渐止住了心头的慌张。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想起白芷仙君临走时留下来的一堆丹丸,记得他说都是补气养身用的,我连忙翻出那堆丹丸,捡了颗最大的喂给他吃,可是他牙关紧咬,我只好将那丹丸一小块一小块的揪下来塞进他嘴里,然后再直接用小茶壶灌些水顺下去,折腾到夜深才把一颗丹丸喂了进去。
我坐在床头魂不守舍的看了他一夜,却不见白芷仙君留给我们的丹丸有一丁点效用,他睡得很沉,却并不踏实,眉头时不时紧紧蹙起,额上总是冒出一层一层的冷汗,好似经受着很深很深的折磨……
我帮他一遍遍擦拭着额上的冷汗,心中总是不知不觉在问他:“你哪里在疼啊……”
我靠在床头打了个小盹,只觉得才一闭眼一睁眼的时间,清早的阳光已从窗缝一缕一缕漏进房内,轻轻洒落在床头,我恍惚间觉得他清俊的面孔似乎真的有些透明,好似我梦中那骇人的一幕重现眼前。
我的心一下子又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对了,生病要找大夫看一看,星沉虽是神仙,可这次病倒却是累的,找大夫,找个大夫帮他开些十全大补汤,或许是个法子。
我慌忙起身跑到楼下向店小二打听附近有没有医馆,店小二关切的一通问东问西,然后笑着拍手说道:“可是巧了,我们这店里眼下就住着一位行脚郎中,给街坊四邻瞧了好几日病了,都言他医的好,他前几日原要拔腿启程的,街坊四邻好说歹说他才答应再留两三日,正巧给你赶上了。”
我便央小二引着我去见那位郎中。
好巧不巧,那先生其实就住在星沉斜对门,清早起来遛弯去了。
我便站在客栈门前等他回来,清晨的巷子仿佛只苏醒了一半,一切都是静悄悄慢吞吞的,我顺着小巷里出外进的一家家铺子,伸长脖子盯着蜿蜒向前的青石小路,一直等到隔壁包子铺冒出一阵阵热腾腾的雾气。
在袅袅白雾中,一个瘦长高挑的身影自远处信步走来,一袭青衫穿在他消瘦的身上,略显宽大了些,平添了几分落拓不羁的感觉。
我怔怔瞧着那人,心中有几分期待,不知他是不是遛弯回来的郎中。
待那人穿过白雾与我目光相遇时,我们两个同时怔了片刻,而后又同时惊讶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娉娉……”
“阿负……”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令我更加意外的是,阿负便是我等了一个清晨的郎中……
“如何……”
我眼巴巴看着阿负闭目凝神为星沉诊了好长一会子脉,待他松开手指,我便迫不及待的凑上前问。
阿负却是个没眼力价的,他不慌不忙收回手,笑呵呵跟我别来无恙了起来。
我只好忍着心焦耐着性子跟他寒暄几句,然后又迫不及待问他星沉病情如何。
三两句聊下来,我才发现阿负不是没有眼力价,这人压根就是个半瞎,他贼兮兮瞟了星沉一眼,然后朝我笑得一脸暧昧不明。
“私奔?”
“啊?”
我被他问的一头雾水。
“相好?”
阿负根据我脸上的表情,瞬间调整了问法。
“啊?”
我继续一头雾水。
阿负被逼无奈只好问了句人话,“他是你什么人?”
我心道你这个赤脚医生,给什么人看病都是这副四六不着的德性吗,怎的还没被病友家属给打死。
我虽然快被他气得头顶呼呼冒烟,但这陌生世界举目无亲的,好不容易遇到个相识,还是个能给师兄瞧病的相识,我总不能没轻没重的跟他翻脸啊。
我只好耐着性子说道:“他是我师兄,也是流波弟子。”
阿负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我连忙问道:“阿负,我师兄究竟是怎么了?”
谁知阿负一脸八卦的继续问道:“你们不好好在流波修行,跑这么远做什么?”
我手指抽了抽,真想撕开他那张东拉西扯就是不说正经事的嘴,自己动手把答案从他嗓子眼里掏出来。
我闭了闭眼睛,努力心平气和的回道:“流波每个甲子都要办一次传灯祭,我们是传灯使者,奉师命下山游历,护送须弥火种来人间的。”
阿负颇是诧异的问:“你是传灯使者?”
我颇是诧异的反问:“你知道传灯祭?”
阿负笑呵呵的说:“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我为何不能知道。”
我想想也对,传灯祭也算是仙门里颇有分量的一件事,知道的人定然是很多的。
阿负又指着星沉一脸诧异的问:“他是传灯使者?”
听他那语气,好似星沉瞧上去十分不配当传灯使者一般。
我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师兄,这厮闭着眼睛都能当流波山的活招牌挂出去,阿负这不以为然的态度从何而来。
我于是反问:“不行吗?”
阿负忙笑着摆了摆手,“随便问问,随便问问罢了。”
他到此时似乎才察觉到我心中焦躁,终于将驾着脱缰野马一般跑远了的话题扯到了病人身上。
他仔细看了看星沉的脸,饶有兴趣的说:“你这个师兄,身上的灵力有些古怪啊。”
我听他扯了一清早的闲淡,几乎已经断定这人就是个卖大力丸的江湖骗子,没想到他却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令我不由得刮目相看。
我不知不觉坐直了些,喃喃问道:“怎么个古怪法?”
阿负说道:“他身上的灵力好似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阿负说着又伸手按住星沉的腕子,皱着眉头听了半晌。
他松开手,慢慢摇了摇头,脸上浮起一丝疑惑,“也不能这么说,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总归只是虚无一场,到头来指望不上而已,你师兄身上的灵力……”
阿负皱着眉斟词酌句,半晌才吐出几个字:“虎狼环伺……”
我又是一头雾水,这厮怕不是又开始满嘴刮大风了吧……
可他一句话就点到星沉灵力上,又让人没办法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我迟疑着问:“灵力就是灵力,为何还如狼似虎了。”
阿负一脸故弄玄虚顷刻间被一口岔气憋成了龇牙咧嘴,他呛咳着朝我摆着手说道:“小丫头,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
温柔敦厚如我,此刻也忍不住手痒痒,很想掰开这家伙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颠三倒四的东西。
阿负突然收敛起吊儿郎当,正色问我:“你师兄怎么会没有内丹?”
我心头一凛,再不敢怀疑阿负是个江湖骗子,“你……你怎么知道他的内丹没了?”
阿负笑道:“没点本事,我如何给人医病。”
我迟疑片刻,对阿负说道:“他的内丹不小心丢了。”
阿负勾起眉毛饶有兴致的看了我一眼,笑着说道:“有趣有趣,怎么丢的?”
“这个……这个……”
如此直逼灵魂的问题,着实令我无言以对。
阿负终于有了一回眼力价,瞧着我着实为难便换了个话题,“他身体被一股外来的灵力撑着,这灵力虽颇有几分厉害,但也颇有几分不善,你可知他身上的灵力从何而来?”
我如实答道:“他母后给他的。”
阿负微微一怔:“母后?
我瞧着他一脸讶异,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母后这种娘亲不是谁都有的,目前三界之内也就是天帝家,人皇家,还有妖王家的小崽子们有这个品种的娘亲。
我有些懊悔自己说话不走脑子了,星沉失掉内丹的事里里外外没几个人知道,此事虽是星沉的私事,但白芷仙君上回说过,紫微宫的事便是天族的事,星沉一颗内丹关乎他迟迟不肯现身的佐命神兽,而他的佐命神兽又关乎紫微宫下一任帝尊的人选,若是被人知道了紫微宫三殿下的内丹丢了,不知会在天界掀起什么样的波澜。
我陡然间觉得肚子里这颗内丹无比沉重,好不容易淡却的愧疚卷土重来,大有一巴掌将我打回原形的熊熊气焰。
我垂下头慌忙搪塞:“娘亲,娘亲……他娘亲给他的。”
第61章 师兄什么时候醒
阿负的眼力价好似昙花一现,此刻又恢复成了一根如假包换的实心棒槌,追着我不依不饶的问道:“什么人管自己娘亲叫母后,娉娉,你这个师兄怕不是天族贵胄吧?”
我讪讪道:“什……什么天族贵胄,哪有的事。”
阿负却不肯被我这么轻易的搪塞过去,他犀利的说道:“你方才是无心说漏了嘴,现在遮掩已经来不及了,你若想要我尽心尽力救治他,便要跟我说实话。”
我见实难搪塞过去,只好拜托他不要将星沉的身份说给别人听,阿负笑道:“我一个行走江湖的破落郎中,就算说给别人听,又有谁信呢?”
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如实说道:“我师兄是紫微宫的三殿下,名叫星沉。”
阿负转过头,饶有兴致的盯着星沉看了半晌,我心中十分忐忑,见他始终不发一言,便忍不住问道:“我师兄到底是怎么了?”
阿负淡淡笑道:“无妨,他这几日是不是大动过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