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大大的不对……
突然,我脑子里灵光一现,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
我问道:“星沉师兄院中那么多棵种缘分的花,为的都是不同的仙子,岂不是要暗暗较劲,相互制肘,斗成一锅粥,最后全是一笔烂桃花了?”
慢慢师姐突然瞪大了眼睛,抬手在脑门上恨恨拍了两下,似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当初我就该一咬牙,舍了娘亲给我备的嫁妆钱,将那两包种子尽数买了……”
我半张着嘴,被师姐这话给镇住了,舍得嫁妆钱换来一个煞星,仙生苦长,一不小心再来个与天地同寿,后半辈子怕是天天要唱此恨绵绵无绝期了吧……
我远远看着院墙上紫瀑一般挨挨叠叠的藤萝花,火烧云般茂茂实实的蔷薇,还有那一不小心就探出墙头的红杏花……
心道难怪这煞星生得如此好相貌,却光棍儿到现在,原来是被这满院子的姹紫嫣红给耽误了……
师姐见我并未被煞星拆胳膊卸腿,只是辛苦做一做花童,便放心下来,临走时凑到我耳边交代:“院中若有一株风信子,便是我那紫项圈换来的种子,小师妹你千万手下留情了,其他那些花花草草,随便拔,随便拔,哈哈……”
我尬然点点头,也不知是谁昨日还煞有介事的警告我,说这煞星惹不得,也近不得……
我扛着锄头回到园内,留心寻找,果在西厢房窗下看到一簇迎风摇曳的风信子,如师姐的性子般飒然明快……
我轻轻弹一弹花尖儿上晶莹的露珠,随手将一旁的月季连根拔起……
经我一上午的辣手摧花,院子里牡丹、芍药、月季、百合、蔷薇、荼蘼……一株株少了,我在院子里忙碌,星沉便在树上睡大觉,将他债主老爷的架子摆得十足。
中午时,白芷老头又端来一碗汤药,星沉从树上一跃而下,接过碗来又是一饮而尽,喝完药,他不回树上继续青天白日睡大觉,到与那白芷老头一起将我拎到海棠树下,仔仔细细又将我研究了一番。
白芷老头给我诊完脉,捋着胡子继续出那馊主意:“殿下,小仙突发奇想,这位仙子毫无灵力根基,单凭殿下的一颗内丹,阴差阳错飞升成仙,究其自身,则毫无仙法仙术可以依傍……”
老头儿单说还不够,转过脸笑眯眯看向我:“小仙子,你可会吐纳之术?”
我只得配合的摇摇头:“不会……”
老头颇有几分自得之色,回过脸看向星沉:“运转内丹,非一朝一夕之法力可行,这位小仙子连吐纳之术都不会,感受不到自己身体里的内丹踪迹,吐不出内丹也属正常。”
星沉被那老头儿唬得颇是信了,顺着老头儿的话问道:“却待怎样?”
白芷老儿摇头晃脑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勤修苦练,百尺竿头,填鸭也好,拔苗也罢,这位小仙子修为精进一层,归还殿下内丹的可能便更大一些,况且她来日若修为深厚,还了殿下内丹,或许还可保住些仙缘灵识,殿下这两日踟蹰不动手,不也正是顾及这仙子的性命吗……”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百尺竿头,填鸭拔苗……
我每听一个字,眼皮便猛跳一下……
本瓶子逍遥自在,除了那三道天雷,何曾受过什么百尺竿头之苦……
我那债主却似认为白芷老头儿的话颇有几分道理,虽未说什么,眼神却明明白白的亮了些,转身离开时,面带若有所思的神色,我不禁为自己将来的日子捏了把汗……
果不其然,我在海棠树下小睡正酣,却被一沓宣纸盖了满脸,此时我梦中正与只蝴蝶争花蕊,眼看着已占了上风,不想那蝴蝶陡然变作蒲扇大,劈头盖脸朝我扑来……
我抓着脸上的纸,迷迷糊糊坐起身来,却见西天已是晚霞烂漫,云海好似芙蕖翻涌,一瞬间涌入眼帘的壮阔颜色,令我有些恍惚。
“睡得可好?”
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我打了个哈欠:“玉石为枕硬了些,落花为盖冷了些,清梦被扰烦了些,其余都还好……还好……”
我渐渐醒转心神,忽的抬头,见我那债主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石凳上,皮笑肉不笑的看我。
我慌忙起身,一头一身的海棠花扑簌簌乱坠。
“师兄找我何事?”
星沉搭在石桌上的修长手指抬了抬,指向我手里攥着的那团东西。
我低头一看,是方才盖在我脸上,被我梦中当做蝴蝶的一叠纸。
我忙将皱巴巴的纸面抚平了,乖巧道:“师兄这是给我的?”
星沉点点头,苍白的面孔在晚霞映照下,添了层淡薄的暖色。
我低头拜读……
越读越是生无可恋……
星沉这厮听信了白芷老头的谗言,给我定了个拔苗助长的修炼日程,每日卯时便要晨起打坐炼气,丑时方可歇下,除了山上各位仙师的授业要听,余下时间全要任他摆布,什么移星换斗、回天返日、呼风唤雨、震地撼山、五形大盾、六甲奇门,林林总总统统要学。
我默默翻完这几页骇人的时辰安排,心下不禁嘀咕,他这哪里是要我学会怎样吐出内丹来,分明是要再培养出个齐天大圣来吧……
星沉这厮许是怕我所受打击不够灭顶,指了指昨夜囚禁我的厢房说:“从今起你便住在这里,我说过,离我超过两丈远,便小心你的腿……”
他语气淡若儿戏,我却只觉一股冷风刮骨而过,甚是可怖……
原来死罪虽免,活罪却是变本加厉了……
“可……可……我又不跑了,何劳师兄看得这么紧……”
我负隅挣扎。
他似是想起昨夜之事,嘴角挂上一缕刻薄的嘲讽:“腿长在你身上,我怎知你跑不跑。”
“不如这样,我晨起画卯,晚间签到,日日来师兄这里请安问好,没得总在师兄眼前闲晃添堵,师兄觉得这般可使得?”
他嘴角那缕刻薄讥讽更是肆无忌惮了,“无妨……再说你哪有时间闲晃……”
他说着拂衣而起,好整以暇的抬手指了指我那牢房敞开的小轩窗,临窗一张乌木小书桌上,摆着一大摞摇摇欲坠的书……
“那些读完,我再寻新的给你……”
我登时头大如斗:“又要看书……”
咦,我如何要用一个又字……
想必对这读书之事,太深恶痛绝了……
是夜,月披银彩,星漏金沙,我在一豆灯光下苦读。
面前轩窗大敞,我抬眼穿过一地疏影横斜,半院花树婆娑,见对面那厢房亦是轩窗大敞,我那债主侧卧榻上,长腿半支,胳膊肘子撑在枕上,一手支着头,姿态颇是惫懒惬意,正闲极无聊,变着花样往嘴里扔葡萄……
我偷偷咬牙切齿,怎么扔了这许久,也不见他噎着……
琉璃荧灯下,他俊长眉目忽的瞟向我这边,唬得我慌忙低下头,继续与那无聊至极的经卷面面相觑。
我正漫漫长夜苦读无趣的紧,却听外面院门哐当一声似是被人一脚踹开,对面房里那债主小爷反应颇是迅敏,闻声忽的起身,瞬间已在院中。
破门而入那人似是再前进不得。
“好狗不挡路。”
一个陌生又颇嚣张的声音嚷道。
“是啊,劳驾让开别挡路。”
我那债主小爷回敬。
我登时两眼放光,探身趴在窗台上,望穿秋水盼着瞧一场热闹……
第16章 宝塔镇河妖
这位不速之客着一身流波弟子的月白素服,冠发高高束起,虽与我那债主师兄身量齐高,却因生得肌肉遒劲,看上去便显得魁梧许多。
他被星沉挤兑得一愣,当真让开一步,星沉直奔门口处,哐啷一声将门复又掩住。
“你做什么?”
那不速之客嚣张的问道。
星沉漫不经心的说:“关门……打狗啊。”
说完当真随手抄起门边一条碗口粗的棍子朝那冒闯进来的人招呼了上去。
我之前猜想神仙们打架,总要有些神仙们的派头才是,什么腾云驾雾啦,衣袂翻飞啦,双方各祭出几样宝贝,让它们互掐便是啦……
没想到星沉这疯子打架,却和传说中的亡命之徒别无二致,我不禁啧啧,这厮下手委实狠辣了些。
那位流波师兄见势也不遑多让,仗着膀大腰圆,空手便要夺那大棒。
两人眨眼已旋风般过了二十几招,满园草木变色,风灯狂曳。
我不禁朝二人喝彩:“打的好,再来。”
星沉似是皱了皱眉,只听哐当一声,两扇雕花小窗应声合上,差点将我拍倒在地。
我连忙起身,推那窗户不动,真真悔恨自己方才看得忘形,嚷出那煽风点火的话来。
有热闹怎能错过,我推不开窗,便趴到门上,从两扇门的缝隙中向外张望,只听两人边打还不忘互相奚落。
不知名字的流波勇士冷言嘲笑:“瞧你如今的脸色,跟个娇病小娘们一般,还敢与我缠打。”
星沉冷笑:“娇病小娘们,揍扁你也足够了。”
说着抡起那棒,又是几招夺命狠杀。
两人打的正酣,却听大门哐当一声又响了。
今夜这热闹,着实看得酣畅。
只见一袭白衣男子掠空而入,挡在将疯狗招式舞得虎虎生威的二人间。
“住手。”
一个温雅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夜幕中响起。
我趴在门上,极力向外张望,却只见一修长清雅的背影,站在两个飞扬跋扈的少年人之间,三人皆身姿高挑挺拔,很是养眼。
没想到煞星那赤手空拳便能将人打死的性子,被这白衣男子淡然一喝,便当真住了手,那棒子也被他随手扔在一边,骨碌碌滚进草丛里。
白衣男子朝向夜闯进门的那位师兄道:“霁月,你又来招他做甚。”
我暗暗将那兄台大名记在心上,敢打上门来与十殿阎罗叫板之人,想来也必是条好汉。
那位叫霁月的师兄指着星沉鼻子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母后伤成这样,好不容易醒过来一会儿,你为何不去看她,亏她醒来第一个问的人,便是你。”
我听那院中一阵寂寂,过了半晌才听星沉冷冷道:“关你屁事。”
霁月师兄立刻咆哮着向他扑去,被那白衣男子抬手抓住衣领,拎到一边,霁月不甘心,挥胳膊踢腿还要去打星沉,嘴里骂骂咧咧:“兄长,这小狼崽子不教训不行了,你瞧他半点悔改之心也无,亏得母后那般惦记他,他当真是个忤逆不孝,烂了心肝的畜生。”
白衣男子转过头看向星沉,朦胧月色下他面孔好生熟悉,我忽想起来,他便是昨日师父讲道时,为他焚香,随侍身侧的那位翩翩师兄,听霁月师兄唤他兄长,原来这位便是慢慢师姐口中那位受了伤的大殿下,名字好像叫景旭……
我啧啧,原来九重天上紫微宫内,也有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啊,瞧这位大哥,好似一个宝塔镇着两处河妖,真真辛苦的紧啊……
啧啧,待我再细听一二,替他们判一判这豪门恩怨……
景旭师兄虽钳住了他这位冲动暴躁的二弟,却也没给这位狼心狗肺的三弟什么好颜色,沉着脸对他道:“母后昏睡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醒转片刻,你该去看看她。”
星沉对待景旭的态度,明显比对霁月要温和些,他好似猛然收了爪牙的小狼崽子,虽不情愿,却也没了刚才的暴躁,只淡淡道:“我去了也是给她添堵,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