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花街依然热闹非凡,颁玉从容游走在花街柳巷,身后衔苍默默跟着。
颁玉凭感觉,在一处半旧的花楼后徘徊了许久,之后确定了:“人就在这里,我们进去看看。”
她有神通,进这花楼走的路,半个人都没碰到。
衔苍跟着她七转八转,来到了花楼最底下最阴暗的一个角落。
这里仿佛与地面上是两个世界,刚踏进去,阵阵恶臭便迎面砸来。
颁玉皱了皱眉,衔苍从袖筒中摸出一枚夜明珠,为她照着脚下的路。
颁玉这才看见,此处,是花楼的私牢,窄道两旁是阴暗潮湿的监牢,关着几个瘦小可怜的年轻女子。
她们相互依偎着取暖,看到夜明珠的微光,瞳孔皆是一缩,惊恐地蜷缩着身体,低下头去。
颁玉:“她们为何被锁在这里?”
衔苍沉默了好久,淡淡回答:“她们都是大昭的女儿。”
颁玉:“怎么看出来的?”
衔苍:“我凭气息,就能识出。凡人……则是脱了她们的衣裳,看她们心口的胎记。”
“胎记?”
“百年前,琼华上神殒身后,大昭人的心口都多了一处桃花胎记,从此以后,但凡是大昭的血脉,心口必然会有此形状的胎记。”
颁玉轻轻吸了口气。
衔苍弯下腰,轻轻敲了敲牢门:“你们……要跟我回魔界吗?那里有你们的族人,他们不会欺辱你们。”
女孩子们呆愣愣望着衔苍,却不敢点头。
衔苍问颁玉:“你要找的那个女孩子,可在这里?”
颁玉看了一圈,指着最前面,仿佛是在保护身后姐妹们的大眼睛女孩子。
“是她。”颁玉说。
颁玉蹲下身,伸出手,轻声说道:“别怕,把手给我。”
那个女孩子慢慢伸出手,满是血污的手轻轻握住了颁玉白皙的手指。
颁玉触碰到她的瞬间,就知道,这女孩子,应生在将相之家,一生富足无忧。
“果然,错了。”颁玉说道,“而且……”
她松开手,又向另一个女孩儿伸出手:“来,把你的手也给我。”
颁玉一个个握过去,而这些女孩子,都应人生平顺。最长寿的,九十命终。甚至还有个姑娘,命星璀璨,七星照耀,若是读书,大可做一位名垂青史的女官。
可她们现在,皆落入这炼狱泥沼中,眉心个个浮出死气,怕是颁玉再来晚些,她们就要丧命于此了。
“她们的命,都不见了。”颁玉道,“一个两个也就罢了,乱世天地会出差错。可如今有这么多命运倒悬,气运颠倒的,这应该不是乱世的原因。”
衔苍问道:“你怎么看?”
颁玉:“我在想一个问题,我昨晚忽略的一个问题。”
衔苍:“偷命。”
“是。”颁玉说,“相府的千金,如何知道偷命这个说法?通常想要个好姻缘的,也都是来问我命里有无有,可她开口却问我,能不能帮她偷命。那也就是说……”
衔苍接道:“她知道命与气运能偷,也可以偷。”
“是。”
颁玉说道:“看来有必要去一趟相府了。我估计,丞相和丞相夫人,恐怕也……”
衔苍召来了辞吾。
小魔君:“怎么?说不让我来的是你,现在召我来干活的还是你……”
“你把这些姑娘,带回家去吧。”衔苍把骨鞭交给他,并嘱咐道,“早去早回,办完差就回来,不要半路拐道。”
辞吾本来一脸不耐烦,等见了这些抖成一团的凡人女子,立刻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知道了。”小魔君接过骨鞭,骨鞭如烟云舒展,卷起了那几个可怜姑娘。
小魔君一边骂着白镜修放纵凡人作恶,残害大昭旧民,一边提着那些姑娘,遁向魔界。
颁玉与衔苍又来到相府门前。
衔苍抬头看向笼罩在相府之上的夜云。
“妖云?”颁玉远山眉一蹙。
衔苍:“相府有妖。”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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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提灯】更夫
颁玉问衔苍:“魔尊大人会捉妖吗?”
衔苍微微一笑,诚实回答:“看情况。非恶妖,小惩。恶妖,镇之。累犯者,灭之。”
颁玉:“说来说去,魔尊大人也只是披了一身魔气,做的事,还是仙家的事。”
“非仙家事,而是公道事。”
“不过,魔尊大人的修为……遇妖能有几成胜算?”
“看情况。”仍是这三个字。
颁玉:“晓得了。”
她说:“我呢,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捉妖的本事,但我现在十分好奇,想会一会相府里的妖。”
衔苍笑问:“那若是碰到修为高的,颁玉姑娘打算如何取胜?”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吧。”颁玉深沉回答道。
相府十六进,院落连绵,亭台楼阁层叠错落,草木繁茂,若是第一次来,极易迷路。
颁玉仙识扫了一圈,说道:“妖味儿最重的,是中院的花园。但江秀丽的气息,在后寝的闺楼。”
衔苍:“颁玉想先去看谁?”
这时,颁玉却改了口:“自然是人。花园里的那个妖又没招惹我,也没请我帮忙。”
魔尊修为被毁,她对自己也没半点信心,稳妥起见,还是忽略妖气,先找江秀丽吧。
衔苍:“如此,我就不便跟随了。”
颁玉:“是了,寡夫的话,还是避嫌为好。”
衔苍沉默片刻,待颁玉离开,他才轻轻感叹:“总算是知道辞吾像谁了。”
颁玉化风飘至闺楼外,先设了结界,屏走了那些守夜的丫鬟小厮,而后她礼貌叩门。
江秀丽的声音在门内响起:“是女先生吗?抱歉……我原本是要守着女先生来,可未料太过困倦,睡了过去。女先生请进。”
颁玉推开房门,见房内轻纱床幔裹了九重,只见一抹影子朦胧映在幔上。
颁玉歪头看了会儿,说道:“你可有哪里感到不适?”
“头昏。”江秀丽捂着额头说道,“想来是睡久了。”
颁玉注意到了床边放的一双绣鞋。
她抽掉发间的桃花枝,一头乌发如瀑淌下,而她就这么散着发,执着桃枝挑起了江秀丽的一只绣鞋。
“这鞋,可是你的?”
江秀丽答是。
绣鞋边缘的泥土是新鲜湿润的,鞋头的明珠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颁玉鼻尖耸了耸,闻到了腥味,问她道:“你晚上出去了?”
“女先生何意?”江秀丽惊道,“我一直在房内等先生,今日并未出去过。”
颁玉放下绣鞋,沉默了会儿,收回了桃枝,笑道:“无事,与你无关。我们还是来说说……偷命的事。”
江秀丽呼吸乱了一瞬,脸微红。
“虽说不光彩,”江秀丽小声道,“可我……”
“你看上的,是现在的皇上。”
“是。”江秀丽声音更小了,她娇羞地捏着锦被,遮住了嘴。
“你想嫁进宫去,对吗?”
“是。”江秀丽道,“其实,自从姐姐封妃之后,我苦恼了好久……我无意与姐姐争宠,我只想让他像宠爱姐姐那样宠爱我,再者,姐妹同侍一人,也算佳话,不是吗?”
颁玉默了一瞬,换了个问法:“即便,这个皇帝,无法与你白头到老,你也愿意?”
“我喜欢他。”江秀丽说,“他为太子时曾驾临相府,父亲赠了他一把宝剑,他很高兴,找人试刀,转身劈开了我的侍女……所有人都怕他,连姐姐当时也惊叫出声,可我,见他半身鲜血,笑得狂艳,对他一见倾心,无法自拔。”
颁玉并没有惊讶她的病态嗜好,而是点头道:“原来如此。”
大命错位,姻缘也自然会扭曲呈现非正常态。
“百姓骂他是昏君,可我爱的,正是他这份浊世中的昏。”江秀丽缓缓说完,小心问道,“女先生此次来,是答应帮我吗?”
颁玉说道:“我会帮你,真正的。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姑娘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偷命一说的?”
江秀丽道:“我曾听过父亲感叹,早知供山女可以得太师之命,他当初就该再大胆些,偷了太师的命才对。我那时不知何意,就问父亲,父亲说,我与母亲姐姐能有这样的命,都应该感谢他才是,相府的命,都是他偷来的。”
颁玉:“你父亲没说如何偷吗?”
江秀丽细声细气道:“父亲说,他是奉命去偷,大家也都在偷,这是顺应天意,并非做贼。只是父亲他会有遗憾,这个命,虽位至丞相,可却没有儿子。”
颁玉微讶。
“明白了,这‘偷命’竟然是场大家都知道的交易。”
江秀丽道:“是了,并不是白偷,还要答应他们做事。只是做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父亲从不会对我们说这些。”
颁玉:“那些被你们偷了命的,你们可曾想过?”
江秀丽幽幽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父亲说,这世道就是如此。老虎吃鸡,鸡吃虫子,又有谁愿意当虫子,被人践踏取食?乱世之中,为虫者,就应抓住虎落平原的机会,应天意而活,至于那些公道,那些仁慈,那是神应该做的事,不是我们该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