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俩先是叩拜,心中却犯嘀咕,桃花仙听起来半点不威风,像个不起眼的小仙,也不知能不能解决那贪得无厌的妖怪。而比起桃花仙,她身边这位……
夫妇俩抬起头,看向衔苍,又慌忙低下头。
旁边那个看起来,既像仙又像妖,比仙妖一些,比妖仙一些,怕不是个妖修吧。
江逢心中悲伤叹息,倾家荡产押上的那柱香,就给自己请了这两位神仙,万一解决不了那个要吃掉小女儿的妖,那他……
算了,到时候,若是这二位神仙失了手,让那妖得逞,他也不在乎什么妖怪翻脸取他性命了,小女儿被吃,他们活着还有何用?一起死了倒也好。反正他这个丞相当的也没什么意思,不是自己的命,用起来每日都提心吊胆,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就是自己夫人女儿未在这乱世受过苦。
乱世难活,他不后悔。
颁玉伸出手。
夫妇俩抬头,见颁玉淡淡微笑,二人呆呆递出手。
颁玉轻轻握住二人的手后,丞相夫妇齐齐落泪,也不知为何,就这样哭了起来。
他们还未说一句话,但颁玉全都知道了。
她闭着眼,轻轻点头,低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苍生不易。凡人命运与国运息息相关,国运又与天地大运相连,而今,这三运都出了大差错,这不是你们的错。”
江逢哭得最痛,语不成句的忏悔着,鼻涕淌到胡子上,垂下亮闪闪的银丝线。
“我们真的没路可走了……今后该怎么办啊!今日能请仙人捉妖,可这楚国四洲,遍地妖魔,过了今日,明日呢?既无明主持国,又有妖魔食人,我今日毁了约定,明日……怕是要被万妖噬体,死无葬身之地啊!”
颁玉:“凡事都有因果,不如先说说看,你们与妖的这桩约定。”
丞相夫人哭道:“三十多年前,我与夫君还在万安街上打铁为生,寒冬腊月天,一乞丐身着单衣向我讨一夜火炉,我同意了,让他睡在炉子旁。后来,门口又来了一只妖,笑嘻嘻说他饿了,可不可以给他一口人肉吃,不给就要把我吃掉,我……我就把那乞丐给了它。”
颁玉轻轻安抚着她,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那乞丐……”丞相夫人说,“那乞丐并不恨我,他被那妖吞了半截身子时,还安慰我说,世道如此,长冬无尽头,世间唯一暖和的地方,就是妖怪的肚子了吧,夫人此举了结两方心愿,是善行。”
颁玉叹息:“好生通透的可怜人。”
丞相夫人单手遮面,泪水涟涟:“可我无法原谅自己……而后,那妖吃饱了肚子,给我夫君指了路,告诉了我们一桩买卖,我们起了贪心,就按照那妖所说,到碧遮山请了个蜘蛛妖回来供养,并约定把第一个孩子赠给那妖。那妖与我们说,上神护佑这桩买卖和约定,谁都不得反悔违背。从今往后,她会给我们荣华富贵命,保我们在这乱世安身……可不知为何,她竟不知足,又要取我小女儿的性命!”
“蜘蛛妖。”颁玉松开手,“来龙去脉很清楚了。魔尊大人如何看?”
江逢夫妇傻了眼,双双呆住,魔、魔尊?!
丞相夫人晕了过去,江逢抱着妻子,惊恐道:“仙子是好是坏?”
颁玉道:“这年头,断人好坏,可不能看出身。”
她指着衔苍说道:“这位虽是魔,却仙心未改,明是非懂善恶。”
衔苍淡淡道:“过奖。”
颁玉蹲下,手搭在江逢的额顶,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说道:“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你与你夫人,日落之后就走,出了城向东,看到神庙后就停下来,做你们的老本行,不久之后,会有人需要你们。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自然能在这乱世安身。”
“仙子,仙子,我那小女呢?她又会如何?”江逢不忘他的女儿。
“她现在命数不定,需等我们杀了妖过了今夜再看,如若她安然无恙,我定会在明日日出前将她送回你们身边。”颁玉说道,“江逢,人的命并非一成不变,没什么好坏命,不过都是上有顶下有底罢了,如今你们的命盘已乱,以后走什么样的路,都由现在决定。”
江逢愣了许久,一咬牙,扶起妻子,背好早已准备妥当的包袱,又跪下叩首:“仙子大恩大德,江逢来日一定给仙子立像修庙!”
颁玉捕捉到了风中的妖气,飞至花园中,立于假山上,说道:“看来那妖,按捺不住了,魔尊大人。”
衔苍规规矩矩站在假山旁,说道:“小妖罢了,闻起来,修为不过二十年。”
“……啊?”颁玉一惊。
“二十年能成精,却无法修出像样的人形,也无法说出像样的人话,因而需借人皮人魂行走做事。”衔苍说道,“若我没猜错的话,她们想借丞相府两位女子的魂肉,去吸食大楚的国运,走此邪道增长修为。不得不说,不愧是白镜修治下的六界,这偷懒的方法,也与他一模一样。”
“只要不打破万物因果循环之平衡,这种就不会被天地发现。”颁玉点了点头,竟然称赞起来,“白镜修这法子虽然卑鄙残忍,但很是聪明。这个假神,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东西。”
“……”衔苍忽然甩出了随流剑,一言不发向闺楼走去。
颁玉:“诶?魔头生气了?”
明显得很,她仙识探到,魔尊身上魔气大盛,显然是气上头了。
伏在闺房中的蜘蛛妖真的忍不了了,太阳刚刚被地平线吞噬,她就急躁起来,几个长腿绒绒耸动起来,背上的人脸狂笑的更加厉害。
江秀丽欣赏着自己妆成后的脸,披上盖头后,又撩起盖头,朱唇轻抿,露出一抹微笑,左右扭着脸,轻问镜中:“皇上可还喜欢臣妾?哦?是喜欢姐姐多一些,还是喜欢臣妾多一些?”
“皇上,臣妾……美吗?”江秀丽轻声呵气,那口热气在她两颊氲上了红云,问罢,自己又娇羞低头,低低骂自己过于心急。
可镜中的自己的确如花朵一般娇艳欲滴,她看不够,待再一抬头,镜中,自己的额头上,似是多出了一颗色泽明亮饱满的朱砂痣。
“咦?”江秀丽不知是什么,擦了镜面上的雾,凑近了去看,伸出纤纤玉指,去摸额头上的“朱砂痣”。
她指尖即将触到那颗朱砂痣时,窗口突然吹来一阵寒风,屋内的烛火瞬间熄灭。
“发生了什么?”江秀丽转头睁大了眼,提高声音叫道,“来人啊,来人,点灯!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喊了几句,眼睛瞥过铜镜时,似是看到铜镜中多了张脸。
江秀丽捧着心口再看铜镜,冷夜微光映着,镜中的朦胧轮廓还是自己,并无异样。
窗外,魔尊闭目,长发飘动,他持剑立于闺楼顶端,剑尖一滴朱红妖血。
他耳边垂挂的弯月银饰闪着寒光,再睁开眼,妖瞳闪过一抹金色。
颁玉站在闺楼之下抚掌赞叹:“好俊的剑法,那妖蛛都伏在江秀丽的眉心上了,魔尊也能一剑取命灭魂又不伤人魂丝毫,厉害,厉害得很!”
衔苍面无表情,静静站了会儿,才微微一笑,这一笑如春风化三冬寒,扫去一身冰霜,沁出那冷冷清清半点别样的温柔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害,还能咋着,不就是想让颁玉夸夸你嘛。
第13章 【提灯】妖障
“二十年修为的小妖……”颁玉乘花飘来,曲起手指敲了下魔尊的长剑,“果然容易解决,不过王宫里的那个,应该没这么容易了。”
她敲剑这个动作很随意,衔苍根本没防备,冷不丁被她敲了下剑,那震感荡漾开,立刻冲上眉心。
衔苍手微微一抖,把剑收了起来。
颁玉转身看向远处:“迎亲的好像出宫门了。”
衔苍忽然笑出了声,听到自己的声音后,他又敛了笑。
颁玉不解,回头说道:“魔尊大人似乎很喜欢笑。”
衔苍垂眼:“最近的确。”
看她做什么,说什么,自己都是开心的。
“那你刚刚那个笑……又是因为什么?”颁玉追问。
“王宫迎妃,本是一场盛事,经仙子之口,听起来却像是小儿戏耍。”
所以,他笑了。
颁玉愣了会儿,嘟囔道:“你这是该有多寂寞……”
她忽然从这魔物的笑中,觉出了几分可怜。
江秀丽叫了半晌不见人来,她隐约听到了喜乐飘来,心中一急,索性抱起盖头跑下闺楼。
可到了院子里,却见妖雾弥漫,闺院中服侍的丫鬟婆子都不见了。
颁玉见准时机,仙气托体,周身有光,从闺楼上飘飘飞下,风动天`衣,如同神临。
江秀丽认出她来,不知为何,膝盖一沉,登时就给她跪下了。
“女先生……”江秀丽泪珠滑落,还不明白自己为何流泪,话就已说了出来,“救我……”
救我?
江秀丽捂住嘴,惊愣在原地。
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颁玉走上前来,伸手扶起了她。
“你会做新娘,但不是今天。”颁玉说道,“随我们一同去王宫吧,也让你看看王宫真实的模样,看一看你父母长姐隐瞒的现实。”
闻言,衔苍一愣:“你是要……”
他话音还未落,颁玉就给自己化出一身与江秀丽一模一样的喜服。
她左右抬起胳膊看了看,满意点头:“不错。”
紧接着,颁玉轻轻一拍江秀丽的肩膀,江秀丽脚下腾起两片云雾,抬着她就飘到了衔苍身边。
“有劳魔尊大人照看了。”颁玉说道。
衔苍立着不动,也不去看身边的女子,只盯着身穿喜服的颁玉看,双眸瞬变金瞳,熠熠发亮。
颁玉似是感应到了他注视的温度变了,掀起盖头抬头来看,却只见衔苍背过身去,似在调息中。
“魔尊大人可真真是喜怒无常。”颁玉以为他又无缘无故生了气,摇头道,“是不愿照顾凡人吗?”
“我会照顾好她的,仙子放心。”衔苍声音沉沉,魔气似侵蚀得更重,尾音沙哑得更明显了。
颁玉理好盖头,双手抛出两把桃花瓣,说道:“孩儿们,醒醒,来干活儿了。”
不多时,院中百花皆在寒夜绽放,舒展花朵后,幻化成丫鬟婆子的模样,而开得最旺的海棠,点地成人,变成了丞相夫妇的模样。
江秀丽激动出声,却因嗓子眼被颁玉的桃花瓣封着,叫不出爹娘。
她又转头看向衔苍,双眸映出那芝兰玉树的一抹颀长身形后,顿时成痴。
衔苍眉头一皱,知道这姑娘是被他的魔气蒙眼侵心,他缓缓抬起双手,在江秀丽耳边轻轻合掌:“醒。”
“啪”的一声,江秀丽眼中的痴雾散去,又恢复了光亮。
风自地起,衔苍身上重新裹上了雪白斗篷,他将兜帽拉低,遮住自己的脸,说道:“姑娘好生在我身后待着,不要看我。”
江秀丽只见雪白兜帽衬着身边人如绸缎般的黑发,遮住了侧脸。
虽看不见,可她有强烈的感觉,身边这个,应该就是传说中,美艳无双能蛊惑人心的“魔魅”。
江秀丽发不出声音,只点了点头。
“莫怕。”衔苍又道,“我们是要到王宫里除妖,你自在旁观看,就可知此事因果。”
江秀丽想问自己是否还能嫁给皇帝,刚要张口,却想起刚刚一瞥的惊艳,再想皇帝,忽就觉自己的追求,索然无味黯淡无光了。
衔苍从斗篷中拿出两张符纸,纤长的手指夹着符纸,微微一晃,一张符纸飘至江秀丽背上,而另一张向前飘去。
魔尊言:“结。”
一方结界自江秀丽足下升起,牢牢护住了她,追着前方的符纸而去。
江秀丽趴在结界球内,看着自己飞在相府半空,最终飘到了颁玉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