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迁子恢复正常后,合掌道:“多谢镜修上神赐剑。”
----
颁玉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在拐角小巷找到了一棵千年老树。
她将手中的桃花枝戳进土地中,曲起手指叩了叩空气。
“此处可有鬼仙?醒醒,小仙颁玉,有事要问。”
颁玉说的鬼仙,在民间又被称作土地公,是居住在地下,吃这片人间境供奉的老鬼。
衔苍倚在树旁,耐心等候。
颁玉:“奇怪,明明感觉到有的。”
她再次叩“门”。
“小仙颁玉……”
衔苍从眉心抽出一缕魔气,手指一弹,拍在了“门”上。
鬼仙一个打滚,从桃花枝旁钻了出来,慢慢起身,还不及颁玉半个身子高。
他长长的胡子铺开,那端一直碰到老树才停下。
“魔尊别来无恙——”鬼仙给衔苍作了个揖。
衔苍冷冷淡淡,只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颁玉清了清嗓子,问道:“我想问问,这王都出了什么差错,为何大多数凡人的气运都颠倒错位了?”
鬼仙摸了摸胡须,斟酌着能不能说。
衔苍道:“你说给天地听,还有什么不可说不敢说?”
鬼仙明白了,慢悠悠如实招来:“说来话长,这与琼华神……当然也与魔尊有关。话说琼华神历劫未成后,不知怎么,上神的那些修为气运,全被白镜修继承了去,这之后,白镜修许是在修炼上有了心得,发现大昭旧民与琼华神运息息相关,因而派了他座下四个弟子,前来助大楚夺权,事成之后,又大肆在人间抓大昭旧民……”
“作何用?”
“这,小仙不知。”鬼仙说道,“当时镇守在碧遮山琼华神庙的大昭国师,燃了千支寄望香,求衔苍仙尊保佑……”
鬼仙慢悠悠看向衔苍:“仙尊就把他们带到了魔界。”
颁玉问:“全部?”
“倒也不是全部,大多数都走了,还有一些,要么是不能走不愿走,要么是已经来不及了。”鬼仙接着道,“凡人堕入魔界,凡人的命运就从司命簿上革去了。一下子多出了千万空命,自然也要有这么多人来顶,不然天地秩序就要完全崩塌。白镜修就想出了个补救的办法,先将大昭人留下来的命分等级,再明码标价,让大楚人前来买命,且为他卖命。所以,从那以后,一夜之间,四洲楚人都弃了琼华上神,供奉起了白镜修的神像,且大多都是真心感激他。”
颁玉并不关心后头这个感激,而是问他:“明码标价是什么价?”
鬼仙道:“死价钱有一个,凡得好命者,都需修白镜修的神像,毁琼华上神的神像。而其余的价位,就各不相同了,有的需要给他送大昭人,有的则要献出子女夫人,供妖附身取食。”
“白镜修这般放纵妖邪侵人世,又是为何?”
“这小仙就不知道了。”鬼仙说道。
颁玉想了想,问他:“那你可知道相府的江逢,他付的又是什么价码?”
“献出一个女儿,供养蜘蛛妖。”鬼仙说道,“另外……还有每月献上一个山女。”
“什么是山女?”
“流淌着大昭血的年轻女子。”鬼仙说道,“虽然魔尊带走了大多数大昭人,但留在人间的也不在少数,小仙并不知道仙门要这些女子有什么用,但的确,每月都会有一批达官显贵搜罗来的年轻女子被送到山上去……”
“山是哪个山?”
“南城流光山。”
颁玉捏碎了桃花瓣,皱眉道:“算不明白,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目的是什么……”
衔苍:“要去看看吗?”
“自然。”颁玉说罢,抽出桃花枝,“多谢鬼仙相助,来日等事了,我到此处给你烧百年的香火。”
鬼仙喜道:“多谢仙子。小仙还有一言,要与仙子交待……”
“你说。”
“仙子莫要小觑了镜修上神。”鬼仙说道,“也莫要招惹如今的仙门,若只为查相府的因果恩怨,那就只管了结相府即可。”
颁玉:“好的,知道了。”
等鬼仙钻入地下后,颁玉接上了后半句话:“但是,只了结一家的因果恩怨,显然是不能够的……”
衔苍微微一笑。
颁玉挽好头发,转头对衔苍说:“魔尊大人,百年来,也是辛苦。”
“有你这句话……那点辛苦,也不算什么了。”衔苍说道,“原本,它也没那么苦。”
与丧妻之苦比起来,照顾大昭旧民真的不算苦差事。
日出之前,颁玉与衔苍已在流光山脚下。
一行队伍敲锣打鼓走来,吹奏的是喜乐,像是嫁娶迎新,可他们身上穿的却都是丧服,纸钱飘洒,白花花一片。
颁玉给他们让开一条道,见那队伍抬着苍白喜轿,轿子上坐着一个身穿雪白丧服的新娘,脸上涂着奇怪的妆容,垂着眼睛,若非她睫毛颤动着,颁玉还以为他们抬着一尊人偶像。
“这到底是娶新娘,还是葬新娘?”颁玉问道。
衔苍没有回答,而是盯着那个新娘看,目光阴冷。
一路过老者回答:“这啊,这算喜事了。是家里人愿意,所以才丧事喜办。”
“老人家,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献山女啊!”
作者有话要说: 颁玉:衔苍你为什么不开心?
衔苍:那妆化的不好看,所以不开心。
第10章 【提灯】纸人
老人说,每个月都会有山女“出嫁”,大多哭哭啼啼来,大煞风景,还是这种安安静静的山女赏心悦目。
“她们嫁给谁?”
“嫁山鬼。”老人回答。
衔苍轻声给颁玉解释:“他们自然不会信这些女子是送给白镜修的。民间有传,流光山居住着山鬼,需每月献祭一名大昭女子,山鬼才不会放猛虎下山食人。”
“听闻人间都有官府……”
“官府?颁玉姑娘没见这人界,已乱到无序了吗?”衔苍嘲讽一笑,跟在了雪白喜轿后,“官府还不如我这一身魔气的妖邪。”
颁玉也追了上去,与他并排走着,仰头与他说道:“我刚刚稍稍看了这姑娘的往昔,她家境殷实,父亲是个财主……”
衔苍低眉看向她,刚刚冰冻的目光却忽然像化了雪,温暖了起来。
他无声笑了,似花绽放那般,安静又缓慢。
这笑容太过奇特,惊的颁玉硬生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满脸疑惑道:“魔尊大人笑什么?”
衔苍伸出手,在她头顶比了个高度,又与自己比了,堪堪到他肩膀。
琼华身修长,又有上神的风采撑着,高高坐在神座上俯视众生,他仿佛从没有见过她的头顶。
衔苍自己乐完,又可惜这等乐事无人可分享,未免有些寂寞。
颁玉本能地打掉了他悬在自己头顶附近的手。
衔苍笑着放下手,藏在衣袖中,悄悄搓着袖边,温声道:“抱歉,仙子请继续。”
颁玉也不多问,她单魄支撑,似乎对与人相处时的细节并不敏感。
颁玉继续:“穷人家的孩子,为了一口饭,把自己卖掉,或是父母为生计卖子卖女,这在乱世很是常见,我并不会感到奇怪,只是会痛心。可为什么,这位山女家中富足,也会被送上山呢?”
衔苍道:“一些楚人会从花街买大昭女做妾室,贱籍大昭女在他们眼中就是玩物,威胁不到楚人-妻,若有生育,一般留女去子。只是女儿到底是沾了自己的血脉,自然不会让她们到花街去或是做奴隶,所以送上山做个‘干干净净’的祭品,为家族挣兴旺,还能守护一方平安扬家族美名,是美事。”
颁玉眉心的桃花晶玉幽光闪烁,似乎是心乱了。
衔苍:“凡人繁衍太快,我有心却无力……没想到,还是让你看到了这遍地丑恶的人间大地。”
新娘的喜轿落下,穿白衣的新娘缓缓下轿,脸上的妆如同一张观音假面,看不出喜怒哀愁。
颁玉感慨:“离近了看,这妆过浓……是有什么说法吗?”
衔苍沉默了好久,语气阴沉道:“像琼华。”
颁玉:“哦哟。”
怪不得身边这个魔物表情可怕。
“这是为了羞辱琼华,还是?”
衔苍微蹙着眉,妖艳的五官冷若冰霜,如同艳花结霜,缓缓说道:“白镜修,很喜欢琼华。他是琼华带大的孩子,虽然百年于上神而言如弹指一挥,可对于修道的凡人,足以倾心铭刻。”
颁玉对这种喜欢十分不理解:“让万千上神的子民扮作她的样子献祭的喜欢?奇怪得很。”
衔苍嘴角一沉,道:“以前不知,但这百年来,他表现出的喜欢就是如此,爱恨颠倒,肮脏可怖,不屑因果。”
山女低声歌了一曲,歌罢拭泪,接过喜娘呈上前的白色桔梗,戴在鬓边。
桔梗戴上后,她的脚下出现了一条上山道,道路一直绵延到山顶,看不到尽头。
“上山——”送亲的队伍高声喊完,伏地吟诵起了拜山鬼的词赋。
就在这语调怪异的吟诵声中,山女缓缓迈步,独自一人向山上走去。
颁玉和衔苍对视一眼,很是默契的隐去身形跟在她身后。
山路笔直向上,两旁层楼叠榭,美景非凡。
颁玉用仙识仔细看了,才见那虚幻的美景之下,竟然是累累少女白骨,头戴桔梗身着丧服,还保持着死前的姿势。
“白骨冢。”颁玉道,“魔尊大人发现了吗?尸骨的主人们,都未入轮回。”
正说着,前面的山女新娘颓然倒地,掩面放声大哭起来。
她怎么会不怕?她要“嫁”给山鬼,填饱山鬼的肚子——她就要死了。
颁玉正要去安慰她,就见头顶天空金光一闪,九位仙人衣袂飘飘,御剑飞来。
魔尊双眼一眯,轻声道:“不对劲。”
他拉着颁玉退了几步,顺势把颁玉挡在身后。
那九位仙人落地后,微笑而立,衣带无风飘动,让那山女新娘看呆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