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岐玉不想再想了。头疼。
既然祂睡了,两人就都冷静冷静再说吧。
得出这个逃避般的结论,白岐玉才真正放松了紧绷的情绪。他突然感到了一股不容忽略的视线,回头一看,那群围观的鱼人族群,又回来了。
甚至规模比之前还大。
白岐玉忍不住笑了:“都跟着我做什么?”
鱼人们面面相觑,然后像蝗虫离境、幼儿园小朋友看到老师般一哄而散。
白岐玉继续向前走。
那股视线又来了。
再一回头,又对上了一片被抓包后心虚、尴尬的圆滚滚的鱼眼睛。
有几个还假装是过路的,离得远远的双眼很滑稽的望天、望地,就是不敢和他对视。
“……”白岐玉叹口气,朝鱼人们走去。
鱼人们吓了一跳,似乎没猜到他会过来,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抽离了空气的被捕捞的鱼。
“祂在睡觉是吗?是因为不愿意见我吗?”
“%¥#……”
还是语言不通。
甚至不知道它们听不听得懂自己说话。
白岐玉换了一个说法:“我饿了,你们有吃的吗?”
鱼人们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随即四散开来。
约莫一分钟后,无数个鱼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有抱着大鱼的,有爪子上刺着小鱼的,还有两个鱼人扛一只巨型鱼的。
无一例外,都是那种看一眼就被亵\渎审美的模样。漆黑、龅牙、呲眼,超过半个身体的头颅。
白岐玉这种门外汉,只能认出其中一条可能是鮟鱇类,另一条或许是小型鲸鱼,其他的完全不认识。
但从这些鱼的形态中可以得出的结论是,这里是3000米以上的超深海海域。
可按理说,超深海海域应当是漆黑无光,伸手不见五指的,为什么这里还称得上明亮?
白岐玉又一想,难道鱼人的存在就科学吗,难道他能在这种水压下行动自如、无鳃呼吸就科学吗,遂忽略。
鱼人们见他兴致阑珊,也意识到这些食物不讨喜了。交头接耳了一会儿,一个身形佝偻,面容略带苍老的鱼人慢慢站了出来。
可能是族群中地位较高的鱼人。
它比划着骷髅般的长爪,白岐玉稍微明白了它的意思。
它问,吃不吃海藻。
自然是不吃的。白岐玉连蔬菜都不吃。
它又问,吃不吃贝类。
贝类?白岐玉虽然有点心动,但一想到是生食、多少寄生虫和微生物啊,又摇头。
老鱼人沉默了一会儿,在一众鱼人的大眼瞪小眼中,突然,海水荡起了一片喧嚣。
海浪激震,像什么庞然大物骤然划开水面,能在水波中清晰地看到震颤的波。
一众鱼人陷入戒备,口中嘶吼着含糊恶心的嘟哝语言,抓着扭曲的长叉、匕首,还有看不出用途的长棍,甩着尾巴朝海面上空游去。
建筑物上空的光线不甚明朗,像蒙着黑玻璃的缸顶,一片模糊的毛雾,无法看到来袭者的模样。
突然,一片雨过天晴的,属于沙滩的热腾腾阳光味儿,飘飘然在白岐玉身边落定。
白岐玉惊讶的扭头,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生物。
海星?海星人?
比白岐玉高一头多,两米有余,但没有头,也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四肢,连五官都找不到。
海星那种肌肉遒劲的,密布着看一眼就让人发疯的密密麻麻管足的“四肢”,划着水朝他冲来。
白岐玉后退一步:“我去,这也是鱼人?”
海星人竟然口吐人言。
不,是不是人言白岐玉已经无法判断了,起码是白岐玉听得懂的语言。
“是我呀,是我!哎呀你来的好突然啊怎么也不打个招呼要不是闻见你的味儿我还在睡呢,上次见你得是几千年前了所以你答应我的宝石带来了吗?话又说回来你怎么变样了啊你不是说头发是地位象征么怎么剪得那么短了……”
……还是个话痨!
白岐玉认真听了一会儿,就被废话砸的头昏脑涨的,赶紧打断海星人势头正猛的喋喋不休:“那个,你之前就认识我?”
“是啊!”海星人这才意识到不对,“难道我认错了?不能错啊,身上一股大陆臭味儿的也就你一个了,那家伙可不会容忍第二个大陆生物涉足祂的领地……”
“你应该没认错。”白岐玉委婉的说,“不过我失忆了,想不起来了。”
海星人震惊。
震惊了大约几秒,海星人一蹦三尺高。
它蹦的是真的高,肉眼可见地上砂砾掀起了一小阵尘土。然后发出了尖锐的、断断续续的、像风掠过管道的尖啸:“Oh my god!才几千年没见,你怎么就失忆了!!那你答应我的宝石也没咯???”
……槽点太多,无从下口。
解释了好一会儿,这个话痨又毛躁的海星人,才接受了这个“新奇”的设定。
它就像见到了稀有生物,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了白岐玉好几圈。
海星的柔软躯体卷下去,又伸开来的,忽略密集到让人发疯的千万个管足,这家伙还挺可爱的。
最后,海星人像模像样的两个“胳膊”一抱:“我懂了,我彻底懂了!我这几年去大陆上听话本儿,什么梁山伯祝英台,情深深雨濛濛的,就喜欢你这种情节。失忆,闹翻,天人永隔!很时尚,fashion!”
白岐玉心想你懂了个空气。
海星人又话锋一转:“所以祂竟然这么渣男的,把你卷到帕俄撒就不管了?”
“帕俄撒?”
“就是这儿啊。海都啊。”海星人意识到他失忆了,解释道,“咱们在的这片都市,是帕俄里的都城帕俄撒,海洋与深渊的主人,真实与理性的创造者的宫殿与寝室。”
白岐玉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你知不知道帕俄里对应人类的地图是哪儿?”
海星人挠了挠头,说:“百慕大?”
得,别想从人类社会求援了。但仔细一想,就算求援,朝谁求呢?
白岐玉苦笑了一会儿,发现祂这是铁了心不让自己乱跑了。
他甚至不能使用刚学会的“空间穿梭”离开——刚才一圈观察后,他发现,这片结构诡异,超脱常识认知的建筑中,没有任何传统意义上的“门”的存在,那些螺旋向上的门供,莫比乌斯环状的台阶,都不需要门,也无处安放门。
“好吧。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海星人又发出一串长短不一的、断断续续的,像尖叫又像哨声一样的声音。
他说,在他的语言里,是“又大又胖”的意思。类似人类名字中的“大壮”。
白岐玉学了半天都学不会,海星人笑话他人类的发声系统就是菜,遂放弃。
“直接叫我海星人呗,整什么幺蛾子。”海星人懒洋洋的说,“你以前都这么叫。”
“这样……那你知道祂的名字吗?”
海星人语气有些古怪:“那家伙有名字的吗?……仔细一想确实应该有,可惜我不知道。但你应该知道的吧,你仔细想想。”
“就是想不起来才问你……”白岐玉叹气,“算了。”
一人一海星原地叹着气,一起痛骂了许久渣男,然后相视一笑。
他乡遇故知,尽管是失忆了根本不认识的故知,仍是一件妙事。
白岐玉心头盘踞的惆怅、迷茫,和复杂的爱与恨,都在海星的插科打诨下短暂的抛在了身后。
“我本来想直接找祂的。祂是住在这片楼梯上面吧?”白岐玉说,“可我走了很久,总是走不到头。”
海星人说:“这里叫‘%@@#’,人类语言中‘通天之阶’的意思。传闻说只有全知全能的神才能走上真正的阶。这片海域里能走上去的只有祂自己。再加一个你。不过你说你失忆了,那肯定也不能走的。”
白岐玉皱眉:“你也走不上去?”
海星人含糊的点了点头。他话锋一转:“你都没地方吃饭睡觉吧?真可怜,来我家吧。”
“你家?”白岐玉很难不怀疑海星的家会不会是个大菠萝,“你家,呃,会不会打扰你?”
海星人露出了爱怜的神态:“哎呀,你失忆后变得可爱多了。”
“……这话怎么说?”
“你之前问过相同含义的话,”海星人毫不避讳地说,“你说‘海星的家不就是贝壳吗,装的下人’?”
还真问过啊!
海星人笑了一会儿:“放心吧,装得下!再来十个你也装得下!”
海星人没有夸张,他的房子是无数片蚌壳与巨型鳞片拼接的一个“星型体”,伴以扭曲又有古怪规律的螺旋之柱。
与其说房子,倒不如说是一片翻折又翻折的怪异空间。或者一块稀奇古怪的,前卫又癫狂的艺术家设计的异象盒子。一片是镂空的,有幽绿色的怪光洒下;那一片又捂得结结实实,黝黑不见五指,不知道藏匿着什么,让人看着心里发憷。或者七彩斑斓的珊瑚码成窗帘,各式形状的骸骨拼成窗户,柱子与柱子拧出无法辨别的角度,让白岐玉一下就联想到廷达罗斯之犬。
这个房子距离通天之阶约莫一公里还是两公里的地方,在建筑物规模统一庞大的情况下,这点距离称得上“紧挨”着,近到一抬头,透过鳞次栉比的蚌壳缝隙,就能看到绵延冲天的长长台阶。
白岐玉在屋子里逛了一圈,也没找到能落脚的地方。
最后,他随便找了一个长柱的突起处坐下。
反正柱子大,还挺舒服的。
海星人从犄角旮旯里,抓了几条小鱼递给他。
“吃吧,”他说,“我记得你最喜欢这个。”
“这是……”
这些小鱼有人类巴掌大,全透明,能看到腹部薄皮下跃动的小血管。但总的来说,肉质是牛奶色的白,口感似乎不错。
白岐玉不太想吃,但这已经是目前见到的最干净,卖相最好的食物了,海星人又这么热情的推荐,他只得很小心的用牙齿咬开鱼皮,尝了一口。
好吃!
细腻的口感像黏稠的牛奶滑过味蕾,带有海鲜独有的甜腥味儿,即使不加任何调料,也是冲击性的美味。
见白岐玉露出震惊的神色,海星人又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的,差点从柱子上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