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镇的产业结构就是有缺陷。镇南边的山随时要滑坡,而下周进入雨季。马上要开战,这里是征兵第一线。瘟疫也将从国界线来——你帮不了所有人,帮不了他们一世。”
“……嗯。”
二人走了。
路过巷子时,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妇女的哭声。
原来,小孩扛着两袋海鲜回来时,被饿的发疯的镇民截住,杀了。
食物也没保住。
妇女在哭孩子,在哭自己,也在哭另一个即将死去的孩子。
白岐玉猛地意识到,祂是故意的。
但他无法争论,因为他知道,这是给他上的一课。
即使不帮小孩,或许,他明日也会饿死。
他忍不住驻足在屋后,听妇女为最小的孩子交代后事:“巴摩喇……我买通了汉科,你晚上偷偷藏到进城的马车里,躲到鱼箱里。进了城,你去找外公,他是一名祭司,说不定能养得起你……”
“妈妈呢?”
“我要死了。和你的爸爸、哥哥一样,回归大地的怀抱了。”
“死?外公不是祭司吗?他不是神的仆人吗?他救不了你吗?”
“神不会永远倾听所有人。”
“神为什么不能倾听所有人?他不是万能的吗?我们可以多给他一些代价,多供些供品。妈妈,我愿意把我的寿命贡献出来,换你活着。我不怕死。你不要死。”
……
原来,这小孩就是巴摩喇·孔度啊。
梦中的白岐玉在墙角听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就离去了。
……
白岐玉在睡梦中惊醒。
梦中的信息还未完全消化,可眼前的景象,容不得他分更多精力出去了。
“这里是……”
他沉入了海水之中。
螺旋向上盘旋的数以万计的高柱,高耸而华美,似乎要直直刺破海面。
那些柱子间,是无数个高低参差又富丽堂皇的宫殿。还有更多的,是看不出用途、也看不懂意义的建筑。
它们不约而同的拥有不属于欧式几何的截面,不属于一贯使用的纹路,无法以常理来形容的震撼又诡魅的结构。
那些古朴而神秘的墨绿色建筑拥有着超脱人类技术与审美的装潢,与深海漆黑而幽静的海水交融,好似从远古时期,甚至人类文明尚未萌芽时期就存在于此。
穿梭其中的,是一众拥有人类形态,又绝非人类的诡异生物群。
体型大的,估摸头尾超过数十米;体型小的,像一片成群结队的鱼群,或许只有胳膊长。
但无一例外的,都是蛙类或者鱼类那种极其夸张的,被放大、拉宽过的五官。
无论是凹凸不平的肿眼泡,还是过大或过小的嘴,都努力的彰显着存在感,告诉世界:它们是海洋的族群。
而现在,白岐玉正从柔软的巨型蚌母上苏醒,在华美而梦幻的、疑似为水晶或玻璃的透明宫殿中,像一只鱼缸里的井底之蛙,正朝世界另一个极点的真面目,投去一瞥。
这里是祂的领土,祂的城堡,以及祂的子民们。
“霍传山……霍传山?”
无人回答。
“霍传山!”
声音通过液体传导,音量确实要比气体传导的大一些。
一阵呼唤后,白岐玉意识到,或许,祂不会来了。
在他面前湮灭的属于霍传山的“壳”,已经被丢弃了。
而白岐玉,甚至并不知道,脱下这层壳的祂,朝夕相处千万年的祂,叫什么名字。
“你真是……”白岐玉鼻子又开始发酸,想骂人,骂自己,骂这该死的一切。
他想为自己的情绪化、推卸责任道歉。
所有人都有错,所有人。这一切从最开始就错得离谱,可没有人、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崩坏的开端。
可该接受道歉的家伙把自己藏起来了。
许久,白岐玉跳下贝壳床,朝门外走去。
门外有两个高大的,很符合克苏鲁体系中深潜者形象的“鱼人”正在窃窃私语,注意到白岐玉靠近,很快挺直了腰板。
“这里是哪儿?”
“¥#@%……”
听不懂。
白岐玉又问了一遍,得到了相同发音的回答。
他只听得出,鱼人的语言是有韵律与节奏的成熟语系,可无论是古怪拗口的发音,还是不同于任何人类文明的词汇,他都无法揣度个中含义甚至情绪。
最后,一人二鱼人在努力下,变为了手势交流。
鱼人想让他回房间里,白岐玉问这里是哪儿。
在手势中,两个鱼人夸张的比划着什么,或许是城池,或者某种具有极大影响力的存在,使他们敬畏、恐惧,进而顺从。
是……祂?
白岐玉急切的问:“那你们知道祂的名字吗?告诉我怎么发音?”
鱼人们却闭上了嘴。
像蛙类般崎岖的挂在扁平脸上的眼,流露出了极其明显的“恐惧”与“崇拜”。似乎那是一种不可以被提及的高贵存在。
鱼人们像是逃一般,摆动着带鱼鳍的修长的腿,离开了水晶之屋。
看着他们的身形消失在昏暗幽蓝的华美高柱中,混入密密麻麻的穿梭的族群们,白岐玉叹了一口气,朝外围走去。
踏上整齐光洁的台阶,不知为何,分明是第一次到来,记忆中也没有回想到的场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数以万级的台阶与长廊交错中,他看到了一片深深浅浅的,与漆黑海水截然不同的色彩。
直觉告诉他,他要到那里去。
第88章 深海之都
走不到的。
向上拾级几百阶, 或者几千阶后,白岐玉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身旁的海澄澈的像一滩融化的玻璃水,梦幻虚无到宛若仙境。那些不知名的怪鱼, 鲜艳斑斓的怪虾, 还有流光溢彩的石砾与礁石,都像镶嵌在流动的碧色树脂里,晶莹可爱, 无处不在颠覆白岐玉对深海“漆黑可怖”的刻板印象。
即使没有自然光源,整片深海仍呈现一片通透,那些附着于高柱、螺旋式的外墙的幽绿微光, 似乎来自于水藻与发光苔藓, 像一片片荧幕上的坏点。
在这片仿佛时间按下静止键的梦幻里,白岐玉只是一个更小的点。
他的移动速度和距离,都像巨人指头上的一粒灰尘在做无序运动, 无论前行多久、前行多远, 他都只是在做无用功:他不可能、永远不可能走得到那片光影中去。
意识到这一点后,白岐玉停下了脚步,朝半空中望去。
那是一个类似祭台的圆形平拱顶宫殿,七十二根巨型浮雕圆柱高高的支向天空,像什么极其巨大的残骸的肋骨。
祭台正中, 是一片虚无缥缈、若隐若现的幽蓝光影。
如深邃之海微缩的万象,从深到浅的蓝流转、波荡, 无止境的幽蓝光辉不止笼罩了这片祭台,还笼罩着整片海底建筑群的上空。
光影中,好像存在着什么, 又好像只是一片过于绚烂的光影, 是过路者的一个幻觉, 那些光的漫射如成千上万根肢触,随着海水的波动摇曳。
莫名的,白岐玉突然萌生一个猜测:
祂……是不是睡着了?
好像真是。
屏息凝视了一会儿,白岐玉能察觉到,那片幽蓝光影的起伏,是存在韵律的。
无数根细小的肢触,正处于极其放松的姿态,顺着水波荡漾飘摇,可肢触中巨型的躯体,起伏的节奏却与水浪不一样。
“霍传山?你睡着了?”
没有回应。
“这么生气啊。”白岐玉叹口气,“算了。问一个睡着的人是不是睡着了,我也是傻了。”
他转身,又一阶一阶的慢慢下了台阶。
整个过程中,他这个生面孔吸引了数量超乎想象的鱼人族群们来围观。
但意外的,那些眼神并不让他觉得不舒服。
是那种看动物园中稀有品种,街上来了个不同人种的外国人的纯粹好奇的眼神,不含恶意。
习惯了以后,白岐玉称之为“麻木”了以后,那些怪异、崎岖,以人类审美可以称之为“恶心”的眼睛,竟然能品出点可爱来。
傻傻的,很天真,像刚出生的小狗崽。
区别就是,小狗崽不会有锋利而肮脏的尖锐利爪,也不会有遍布全身的长满青苔与浮藻的鳞片、黏腻腥臭的滑液,四肢上不会夹裹着鱼鳍。
他又询问了一遍“祂”的名字,然后发现这个问题比一万句驱使都好用,刷的一下全散开了。
离开了台阶,白岐玉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他漫无目的的四处乱晃这,心底的负面情绪不可避免的上涌。
他很短暂的产生了后悔:如果不知道真相多好呢?
不知道的话,就可以在弗兰克林花园里,等待青岛的offer,年后入职;就可以在游戏业有新的开始,与自己认定一生的爱人携手。
这也是霍传山隐瞒他的美好期盼。
可……
白岐玉想,再来一百遍,他也会让霍传山摊牌;他觉得太岁也一定是这个反应。
不然,祂就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