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倏地回想起了那日的庙会,她与司镜亦是如此。
可为何奔赴的原因同是为了希冀,那时的她却与现在的她截然不同呢?
有时上天给予世人的,真的很残酷。她淡淡地想着,就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她眼角吊着一抹谁也无法抹去的凉薄。
那抹凉意是如此的冷清与漠然,甚至胜过了此刻铺天盖地而来的风雪。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完整的疆域才如一副残破的画卷般,在商折霜眼前怆然铺开。
黑云压境,山河破碎。千里血凝,万里荒芜。
若不是亲眼所见,商折霜根本就无法想像,这世上竟还能有这样的一隅之地。
了无生机,一片死寂。
风声在这一望无际的荒原上被霎时放大了,甚至更凛冽了些。这块黑色的土地,就像是被世间遗忘了一般,凝固在了最残酷的一刻。
无数尸体蜷曲着,分离着,其上有入骨的伤痕,也有焦败的残痕。
处于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她倏地有些迷茫,她应该怎么找呢?
然身体却再次快她的思维一步,做出了反应。她宛若一只牵线木偶般,跪坐了下来,用指甲刨开了足下成块的厚冰。
尖锐的疼痛自指尖而来,十指连心,又怎能不痛?
可更难耐的疼痛自心口一阵阵澎湃而来,仿佛要撕裂她的整颗心。
她几近是漫无目地,以指尖一次又一次拨开一具具尸体。
不是他……
更不是他……
鲜血一次次地从指缝溢出,又一次次地干涸于严寒之中。直至红日都隐在了山头,漫天璀璨的星辉慢慢乍现于眼前,她都没有找到他。
多可笑啊,这世间最无情的地方,却拥有着她所见过,最瑰丽的天幕。
她有些疲累了,呆呆地看着身侧斜躺着的一具骸骨。
这具骸骨几近是完整的,只不过整个手掌的骨骼不知因何原由竟完全碎裂了。
但在这些快要碎裂成齑粉的骨头中,却隐着一个有些色彩的东西。
那东西埋于尘土之下,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却在这黑白分明的骨骼与尘土中,格外显眼。
鬼使神差的,商折霜抬起手,挖出了在这片荒芜之地,唯一有着色彩的东西。
但她才尚且挖了一半,却如触电般停下了自己的举动。
那个东西是她极其熟悉的。
是她一针一线绣出,亲自交给司镜的。
上面圆圆的荷叶虽覆上了少许的尘土,却依旧苍翠,甚至于那颜色稍显浅淡的荷花,也未曾褪去它原本拥有的色彩。
而交颈鸳鸯卧于水面之上,一派融融之意。
她魔怔似的看了那香囊许久,陡然将头上的玉簪拔下,直接将那枚香囊“开膛破肚”,露出了内里柔软的料子。
随着些许破碎料子的掉出,一张极小的纸条也显露了出来。
她拾起那张纸条,眼眶却倏地有些热了。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这是她那日在朦胧之中,未曾回应他的话。
只是,有些话还尚且未曾说出,本该知晓的人,就已然被生死放置于无法跨越鸿沟的另一端了。
一股她从未体验过的痛意,细细密密地从心口逐渐散至了她身躯的每一个地方,连指尖都痛得发麻。
她的心中一阵阵激荡着,或许该属于她的感情。
商折霜觉得,她该是要难过的,但眼泪虽落了下来,她的心却依旧空落落的。
血肉模糊的指节,骤然攥紧了那支玉簪。她的脑海中一遍遍放着的是,司镜往日里的音容笑貌,而后,将玉簪逼至了自己的颈边。
就在那玉簪颤抖着,要扎入脆弱颈脖的一刹。
她原先迷茫的双眼,却倏然变得清明而光亮了起来。
那本是紧紧贴着颈脖的玉簪,顺着那股强烈想刺入颈脖的力道,猛地扎入了被冰雪冻结的大地。
浓密的乌云突然翻涌咆哮而来,这小小的玉簪,仿佛在这一瞬拥有了万钧之力。从玉簪扎入的那一寸之地开始,一条条裂痕,以其为源头,如蛛网一般绵延向前。
到最后,连远处的山脉都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商折霜恍然从这虚无的场景中惊醒,而后又将玉簪深深扎入了那片土地几分。
山河飘摇,天崩地裂。
疾风从地下破土而出,与它一同来的,还有一道强烈的光芒,晃得商折霜几近睁不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是幻境那就可以提早发糖混玻璃渣。(踹)
希望六级能过啊555,最近真的好忙,期末了小天使们要注意作息劳逸结合哦~
第14章 平旦(四)
几乎从未有人能逃出棺巫所编织的幻境,若是有,也大都是一些看透了凡尘的,无欲无求之人。
但,来找他的人,又有几个能是无欲无求的呢?
棺巫讶然地看着裂开了一道深深缝隙的棺顶,狰狞的脸庞缓缓皱了起来。
商折霜破了幻境,损耗了它的力量,让它不得不露出了原本的模样。否则,常人看到它时,总能透过它那张虚幻的脸,看到自己最为恐惧的东西。
而他在编织幻境时,也总是依着这个他深信不疑的道理。
人都有七情六欲,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是他们最容易被一举击破的弱点。
所以几乎没有东西能抗拒它幻境。
就算有些人不那么容易受到它的牵引,刚入幻境中,还残存着些许意识,也终将会在幻境不断的精神消磨下,被迫按照既定的路线演绎,最后沉溺其中,死于大梦三千。
而这幻境所带给他们的深沉执念,甚至连鬼也不能逃开。
待他们死去之后,棺巫身上的阴气便会更深一分,而身后的棺材也会更重一分。
这具棺材中,不仅仅放置着这千百年来,它从各种人或鬼身上收集到的至宝与邪物,更堆积着无数尸体,与鬼怪残破的灵魂碎片。
棺巫看了一眼灵体已然在破碎的萧临春,目光变得有些凶狠。
商折霜本该变得与她一样的。
她为之取药的那个男人,不该是她最爱的人吗?
她为他取药,不存任何利用,没有任何私心,乍一看,是如此纯粹。
这,难道不该是爱吗?
这是它第一次编织错了幻境。
然,它也没有任何办法。因为除了这个男人,它根本找不出能让商折霜称之为梦魇的东西,毕竟她再早以前的记忆,全然一片空白。
商折霜缓缓睁开了双眼,她那双若秋水般明澈的眼瞳,在看见棺巫的那一刹,霎时覆上了一层阴霾。
自己手中攥着的哪是什么玉簪,而是一根尖锐的骨刃。
没有丝毫犹豫,她径直将骨刃狠狠刺入了眼前棺巫的身体内。
棺巫还沉浸于刚刚失败的惊愕之中,更何况,它所有的资本本就是那无比真实的幻境,失去了这一切,它甚至不如一个七岁的小儿来得强壮。
骨刃所带来的疼痛,刺激起了它体内最原始的求生欲,它猛地挥舞起了它腐朽的臂膀,想将商折霜驱逐出此地。然,它挥舞起的臂膀,却在刹那间被一个头颅咬住了。
棺巫痛苦地哀嚎了一声,浑浊的眼球泛起了密密麻麻的血丝,仿佛立马就会从眼眶爆出。
商折霜的动作其实比棺巫的应急反应来的快得多。
早在棺巫挥舞起臂膀的时候,她就已然闪身至了棺巫的棺材边,掀起了厚厚的棺顶。
她忍着棺内那股腐败潮湿的气味,翻找了片刻,先抽出了一根金色的绳子。
那绳子极有弹性,放置了千百年还泛着微微的光亮,乍一看还颇有些像龙筋。
不到片刻,那存在于棺材内,闲置了千百年的绳子,就这样牢牢实实地将自己的主人捆成了个粽子。
萧临春的灵体还在破碎,好似深陷于梦魇之中。
商折霜蹙了蹙眉,又在棺材中翻找了许久,才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张符咒,贴至了萧临春正在破碎的灵体上,止住了她灵体的继续崩坏。
在她这样毫无目的的两次翻找下,棺材旁边堆积了不少世人梦寐以求的神器。而那些随便拿出一样便可镇一方山河的宝物,此刻却全被商折霜嫌弃地用脚踢至了一边,弃如敝履。
“这东西也太多了吧,要怎么找丹药啊?”
棺巫:“……”
这可是它千百年来的心血啊!
它极其怨念地瞪了商折霜一眼,然后以一个难以辨别、有些不服气的语调低低道:“司镜不是你的所爱之人吗?”
商折霜手上翻找的动作未曾停下,甚至听到“司镜”这个名字时,也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应道:“我与他不过几面之缘。”
几面之缘,就能为人舍生取义?
更何况根本就没有“义”的存在。
若是之前,棺巫打死都不会相信世上有这种人存在。但当这个人换成了站在它面前的商折霜时,它的心思又九转回环了好几圈。
它很敏锐地从商折霜的话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同于常人的冷淡。
就算她是个有血有肉的鲜活之人,也算得上有喜怒哀乐,但以她之前在幻境中的表现,与现下的态度来看,她似乎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寡淡。
但这是天生如此,还是下意识的逃避,它就不得而知了。
这口棺材看起来只有普通棺材的大小,但实际上却是一个无底洞。
商折霜翻出的那些东西,原先只是堪堪堆在她的脚边,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堆东西逐渐积成了一个“小山包”,后来竟与她的腰齐平了。
她打量着手上三个模样不同的瓶子,似乎确认了棺材中只这几个东西,尚且算得上是“药”,才停下了无休止的破坏举动。
棺巫阴沉的目光扫过了那些它珍藏多年的宝物,而后又有些怯懦地瞟了商折霜一眼。
如今它就似一条被打中了七寸的蛇,毫无反击之力,只能任由眼前之人发落。
但虽然它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商折霜,商折霜却对它熟视无睹。
此刻的她正盯着面上贴了张符纸,活像个僵尸的萧临春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