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向来不算能言善辩,张了张嘴,竟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可真是惊天秘闻啊!五龙山这样的大大大大门派竟然也会拖欠租金!”
躲在队尾的李晏听的是如痴如醉,抬起手肘捅了捅堂弟。谁知,平日里都会附耳过来的李溪客此时毫无动静,急的他扭头一看,顿时僵在原地。
原来,站在他右侧的并非是他以为的堂弟,而是背着油纸伞的杨戬。
看着少年白净的面庞,李晏讪讪的收回了抵在对方腰间的手肘,佯装镇定的侧过身,就对上了堂弟看好戏的目光。
感觉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呢,可能是他那颗玲珑剔透的水晶心吧。
平心而论,李晏说话声量只能算是耳语,可在场之人光是筑基修士就占了大半,他就算是把话含在嘴里都能被听个一清二楚,更何况是字正腔圆的说出口了。
顿时,不安之情在五龙山弟子之间蔓延了开来。
凡人尚且不愿担上欺男霸女的名声,况且是他们这些自诩顺天而行的名门修士?
玉泉山与五龙山的交锋依然在继续。
“师兄既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听听我说的吧。”
到了此时,凌玥的口气反而缓和了下来。
“贵派牧掌教霁月清风,怎么会做出霸占他人田产之事呢?想必是修炼繁忙,暂时耽搁了而已。我方才如此指责也是气急之后口不择言,望师兄见谅。”
“……师妹客气了。”考云臻语气艰涩。
“然而租金之事不可再拖,”凌玥话锋一转,“正好微北生师兄也在此地,我有一主意,请两位师兄参谋。”
被直接点了名,微北生只好上前了一步。
凌玥见状微微挑眉,“三百年的租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与其给些金银俗物,不若抵点别的。不如,这聚英会上的备选弟子让我玉泉山第一个挑,如何?”
此言一出,考云臻眼皮猛地一跳。
优先挑选弟子,这可是流仙盟三英才能有的特权。
“第一个挑?应该说是都挑走才对吧?”他沙哑的说,“师妹这是要逼我上绝路啊。”
“师兄言重了。”凌玥摇了摇头,“本次聚英会,二仙山不来,三英的名额就空了一个,把它让给我玉泉山又有何难?”
“我们第一个挑,但我们也只挑一个。”
考云臻眉头打成死结,本能的想开口拒绝,肩膀却突然被人用力按住,微北生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往后看。”
于是考云臻回头望去,就见到了身后一张张布满了怀疑和忐忑的脸庞。
这一刻,他明白了微北生的意思。
今日之事传出去后,少不得会被好事之人添油加醋,比起失去一名前途未知的准弟子,五龙山名声上出现的污点才更为致命。
他拒绝的越多,世人的误解越重,甚至连同门弟子都开始动摇。
毕竟,凌玥的要求并不过分,二仙山的名额本来就不属于他们五龙山。
此时此地,已经容不得他说“不”了。
“此乃两全其美之法,”见他回过味来,微北生对凌玥笑道,“我太华山并无异议。”
“我五龙山……也没有异议。”考云臻垂头丧气。
“两位师兄如此通情达理,师妹铭感五内。”见大局已定,凌玥拱了拱手,“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叨扰了。”
说完,她带着其余二人向塔林出口走去。途径五龙山众人身畔的时候,段情将全程装死肖广文塞到了考云臻的怀里,后者则依依不舍的看着方笙,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嫌弃的一巴掌将男人的脑袋拍歪,段情刚想跟上师妹,却发现前方大魔头不仅没有走远,反而在一名俊美少年面前停了下来。
“这位公子。”大魔头轻声说道,“我瞧咱们很有缘分呐。”
不小心听到的段情整个人都不好了,恨不得捧着脸发出一声尖叫:
师父,三师妹在调戏男人!
杨戬看了看面前身姿窈窕的少女,垂眸浅笑:“仙子说有缘,那必然是有缘的。”
凌玥点了点头,“够上道,我喜欢。”
这话一出,引得不少人面色诡异,其中最为难看的,非韩焉莫属。
大约是终于忍耐到了极限,他卡着凌玥抬步的瞬间,发出了一声讥笑,“多年不见,你水性扬花的本性倒是一点都没变。”
凌玥脚下一顿,循声看去,就见韩焉拨开人群走了出来,脸上是遮都遮不住的怒意——仿佛是抓住妻子红杏出墙的丈夫。
她并不认识这张比女子还要艳上几分的脸,但从这奇怪的态度里似是能瞧出几分端倪。
“怎么,忘记我是谁了吗?”韩焉冷笑道,“十多年前,你父亲凌伯海与我父韩城乃是莫逆之交,相约要结成儿女亲家。”
“谁知我爹意外陨落,入葬还没过一年,你爹就上门退了亲事,让我成了世家里的笑柄,他之后有那样的下场,难道不是因果报应?”
“哦,是吗?”等他说完,凌玥微一偏头,“我不记得了。”
话音未落,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韩焉一个人站在原地,浑身微微发抖。
“哈,哈哈哈,”他眼眶发红,咬牙切齿,“迟早有一天,我要让凌玥跪在我脚下哭自己有眼无珠。”
“嘁,”看热闹向来不嫌事大的李溪客闻言嗤笑出声,“人家十年前就客客气气的跟你退了亲,又没杀你全家,结亲不成的世家多得是,作出那副被折辱的样子给谁看?”
哎呦,我的祖宗,你可少说两句吧!
见韩焉狠戾的瞪过来,李晏立马就想捂住堂弟那张惹祸的嘴。撇开这些不谈,联想那位清和仙子的做派,他其实也十分想劝韩焉一句:
“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谁知,这边刚闹起来,那边凌玥又停下了脚步,众人立即屏息,就听她说道:
“凌湛,还不跟上?”
“唔!呜呜呜呜!”
混在人群里的锦衣少年顾不上双手双脚都被捆住的狼狈,立马一蹦一蹦的跟了上去。
考云臻目瞪口呆的看着少年学着兔子跳走,把手中的扁拐恨恨的往地上一跺。
“该死,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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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老姐,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的!”
夹了一大块子凉拌菜塞进嘴里,凌湛扭头狠狠的咬了一口馒头,把两边腮帮子撑的鼓鼓的,像极了即将过冬的松鼠。
而在他的对面,凌玥双腿交叠、单手托腮,给他夹了一片牛肉。
看着碗里薄薄的一片肉,久违的感觉到来自姐姐的关怀的小侯爷是热泪盈眶,险些就要当场失声痛哭——自打习武师父告诉老爹他过重以后,这么多年了,他就没在云湖侯府见到任何跟肉有关的东西!
苍天在上,只有它老人家才晓得这对一个以吃为人生最大乐趣的老饕是多么的残忍!
凌玥给他的牛肉是打在包袱里的干粮,早就凉透了,当然算不上多么鲜美滑嫩,可还是香的令凌湛恨不得吞下自己的舌头。
云湖侯府的独苗苗混的如此悲惨,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当然,他能吃的这么香,方笙出类拔萃的厨艺也功不可没。
这位玉泉山大师姐虽然脑子里总是缺根弦,可当贤妻良母是一把好手,不仅从小在确保玉柄真人不饿死的情况下成功长大,还一手拉扯大了师弟师妹,以身诠释了何为长姐如母。
“话说,老姐你的师姐师兄不吃吗?”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食物,凌湛后知后觉的发现餐桌上少了两个人。
“他们去顶楼看星星了。”凌玥又给他夹了一片肉,“毕竟住进摘星楼的机会很难得。”
都放出了顶替二仙山的狠话,玉泉山三人索性就正大光明的搬进了摘星楼,就连一向老实的方笙都没提出要去兵解崖的茅草屋里吹风。
“况且,八卦和命哪个重要,他们还是能分清的。”
听着堂姐风轻云淡的话语,凌湛端着碗打了个冷颤。
他方才在承天塔林对考云臻所说的并不是假话。在凌玥离家后,他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了不会被姐姐抽的哇哇哭的日子。起初当然是很高兴,可当开宗祠、除宗名还有册封圣旨接踵而来,即便年幼如他也嗅到了几分风雨欲来的气息。
等到他懂事了,自然就明白了当年之事的不同寻常。
为了保住家族不惜一切的族老、扛起兄长肩头重担的父亲、消失不见的堂姐还有自封于西跨院的婶娘,在事过境迁之后,他已经搞不懂他们当日的选择到底有几分对、几分错。
或许所有人都对,或许所有人都错,然而对与错都不是他这个黄口小儿能够置喙的。
于是他只能装傻。
“我离家的时候,老爹有句话让我捎给你,”他前刻还觉得鲜美无比的牛肉此刻已味同嚼蜡,“太华山微北生的事他会去善后,老姐按照心意行事即可。”
“劳叔父费心了。”凌玥颔首,语调客气而疏远。
凌湛被她这句刺的浑身都难受,嘴巴抿得死紧,好一会儿才吭哧吭哧的说:“其实……我一直觉得老姐你退亲退的对。”
这话一旦起了个头,后面就好说多了。
“当年太华山对咱家见死不救,现在瞧老姐你出息了又巴巴的找上门来要结亲,他们就似乎仗着老头子念着当年的师徒之谊,真是太不要脸了!”他越说越激动,“依我看,那微北生就是一个笑面虎,跟之前的家伙都是一丘之貉,根本不是良配!”
“我也根本不想去太华山。老头子当年混成了掌教弟子都讨不到好,我去了又有什么用?”
就这么好一顿慷概陈词,凌湛痛快的发泄完才发现堂姐大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神高深莫测。
“我、我哪里说错了吗?”他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
凌玥用食指点了一下桌面,若有所思,“叔父这些年过的很辛苦啊,当年选你不选我的族老们应该也悔青肠子了吧?”
凌湛觉得自己被拐弯抹角的骂了一句“蠢”。
“不是,”他一摇头,以渴望的眼神投向对桌的少女,“老姐你就不想把我收进玉泉山吗?我家里有钱有权还听你的话!保准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
“不。”
凌玥又夹了一筷子牛肉,只不过这次是送进了自己嘴里。
“你太菜。”
“还是去太华山走后门吧。”
被亲堂姐冷酷拒绝的小侯爷很伤心,这一伤心就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
八月初六,群英荟萃。
凌玥甫一踏出大门,差点就迎面撞上了一面迎风招展的彩旗。
这面彩旗以红橙黄绿四种丝线织就,被斜绑在摘星楼的大门右侧外,上书“符箓法术哪家强”七个大字,如果头稍微往右偏偏,就能看到大门的另一侧同样绑着一面差不多的彩旗,只不过上面的楷书换成了“赣州龙虎天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