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股不同的香味。
鸡肉的香味被锁在面团里,没有泄出一丝一毫,内馅的鲜香味又被锁在鸡腹里,直到得见天日的那一刻才飘散出来。
马大爷辨认着鸡腹里的材料:“糯米、栗子、干贝蓉、火腿粒、笋干、百合……”
这里的主料除了糯米就是栗子了,做法结合了叫花鸡和八宝鸭,既密封焐烤,又内有乾坤。
在动物腹中放其他食材的传统由来已久,八宝鸭这种里面放馅料的是一种,还有引得两个老头冷战的三套鸭这种,野鸭里塞家鸭,家鸭里塞鸽子的套娃菜。
这种菜上桌,一个是噱头足了,请客吃饭有面子。另一个也能品尝到多重风味,以三套鸭为例,家鸭肉肥味鲜,野鸭肉紧味香,鸽子肉松而嫩,各有滋味。
叫花鸡出炉晚,店里已经没几桌客人。张老头这桌旁边倒是新来了两个女孩。
其中一个女孩顶着两只哭成烂桃子的眼睛,摆摆手拒绝重明递上来的菜单,对同伴说道:“我吃不下,看你吃就行了。”
范雨菲和相恋多年的男友分手了,而且闹得很不好看,闺蜜来劝她,听到她从昨天中午起就没吃过饭,硬要拉着她出来吃饭。
闺蜜点了道面片汤,要了两个碗,准备一会说什么也劝范雨菲吃上一点。
范雨菲下意识地张口:“面片汤里不要葱不要香菜。”
闺蜜奇怪:“你不吃葱和香菜了?以前是吃的啊。”
范雨菲愣了下,她忌口很少,葱和香菜也是吃的,是男朋友不吃这些,连菜里用葱爆锅都接受不了,就因为这一点,两个人很少到餐厅吃饭,都是范雨菲在家按照男朋友的口味做饭。
她喃喃道:“当我没说过吧。”
闺蜜对重明道:“她说错了,正常做就好。”
她叹了口气,也明白过来范雨菲的反常从何而来。“看看,分手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你能按自己的喜好吃饭了。人家谈恋爱都幸福到长胖,就你越来越瘦。”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两个人吃不到一起,怎么全是你迁就他,他就不能照顾一下你呢!”
她咬牙道:“你要是去找他复合,以后就别来找我!”
范雨菲一抬头,两行泪流下来。她张嘴正要诉苦,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临出口的话变成了“好香啊!”
两个人循着香味的来源望去,正好是张老头敲碎面团,露出油汪汪金灿灿的叫花鸡的场面。
“哇……”闺蜜失神的感叹道,“这就是洪七公也惦记着的叫花鸡吗?”
鸡腹被刀划开,香味冲得到处都是,散乱的八珍又是另一种鲜香。张老头带上手套,扯下一只鸡腿,又舀出小半碗糯米饭来。
糯米饭浸透了肉汁,现在呈现出一种剔透的蜜褐色。张老头舀了一勺,内馅的几种食材多是素馅,但吸收了鸡肉的油脂和香味,丝毫不觉得寡淡,再有笋干和火腿一荤一素两种不同的鲜香,混着糯米的清香和栗子的粉糯。
就这一口,等了这么久也值了!
马大爷先吃的鸡肉,他一向对鸡肉有偏见,觉得鸡肉发干发柴,就算是饲养的农家鸡,也只是比饲料催熟的速生鸡强上一点而已,上限就这么高,顶了天也就是一句滑嫩软烂的评价。
在他眼里,鸡肉最好的就是两个用法,一是熬汤尚可,二是切成肉蓉吸附汤里的杂质,之后要弃之不用的。
抱着先吃鸡后吃馅,先苦后甜,循序渐进的这种想法,马大爷撕下一块鸡肉丢进嘴里,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入口最先注意到的竟然不是鸡肉本身的味道,而是丰富的调味。鸡肉滋润内馅的同时,内馅里的栗子、干贝、火腿、笋干也把自身的特殊香味反哺给鸡肉,鸡肉每一丝纤维里都融合了这些食材的鲜香,混着入口即化的细腻肉质,瞬间征服了“不爱吃鸡肉”的马大爷。
简直是马大爷吃过最棒的鸡肉!
鸡肉下肚,又有一缕极淡,又让人不能忽视的酒香与味蕾缠缠绵绵,马大爷知道这是来自包裹鸡肉的面团,面团里没有加水,是用酒和出来的,要取酒香增味去腥。
是什么酒?料酒没有这种醇香,花雕?不像,花雕味道更浓郁厚重,容易喧宾夺主,这酒轻盈、透亮,马大爷眯了眯眼睛,会不会是果酒?
两个人吃得各有感触,一旁的范雨菲眼睛都直了,因为心情沉郁一直平静的胃突然叫嚣起来,饥饿感一出现就来势汹汹,连一刻都等不了。
张老头一抬头,正好看见对面定定望过来的范雨菲,范雨菲两道泪痕还挂在脸上,张老头心道糟糕,给小姑娘都馋哭了。
他犹豫了一下,忍痛割爱道:“要不过来尝尝?”
第17章
范雨菲一听这话, 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手背一抹眼泪,她一边连声道谢一边接过张老头递给她的碗,眼巴巴地看着张老头用刀切了几块鸡, 又用公勺舀了两勺糯米饭出来。
张老头还不忘帮应玲珑揽客:“第一次来吧,这家的好东西可不止叫花鸡一种, 多来看看, 每次都有不一样的美味。”
范雨菲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刚才她被叫花鸡的香味吸引, 匆忙把菜单扫了一遍,根本没找到叫花鸡,就知道这道菜大约是订制的,本以为只能闻着香味下饭了, 没想到两个大爷这么友善,主动邀请她一起品尝。
她端着碗走回闺蜜前,珍重的架势像是捧着什么古董玉石,闺蜜还在因为她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惊讶,范雨菲把碗放下, 拨给闺蜜一半鸡肉和糯米饭, 竟然也有心情开玩笑了:“我都要饭回来了,还不快吃?”
闺蜜反应过来, 比出一个大拇指:“太争气了菲菲!”她怎么就没勇气问问大爷能不能分一口尝尝呢?
她一边欢天喜地的把糯米饭往嘴里送, 一边为范雨菲高兴,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菲菲!
两个人之所以成为好朋友,就是因为她们是最契合的饭搭子!
她们口味相近,热衷于探店发掘美食,一起踩雷一起发现宝藏, 一起因为菜不新鲜和老板据理力争,也为吃到美味狂发朋友圈。
她抿着那一口软嫩的鸡肉, 陡然发觉,范雨菲已经很久没和她出去吃饭了。
范雨菲也吃了一口,眼睛又红了,她崩溃道:“我都错过了多少美味啊!现在外面的餐厅怎么都这么好吃了!”
也不是哪家餐厅都这么好吃的。闺蜜心道。
幸好还没错过
真心对她的朋友。范雨菲心道。
————
一整只鸡吃得干干净净,里面的糯米饭一勺也没剩,桌上只有被啃光的骨架。糯米不好消化,以张老头对美味的执迷,应玲珑还真不敢把一只鸡卖给张老头,怕他一下吃撑了,两个人分吃这一道半大的小母鸡倒还合适。
应玲珑走到桌边,询问两位老饕:“两位也尝过了,我这道菜有什么缺点没有?”
张老头表情严肃:“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应玲珑侧耳聆听。
“你出生的太晚啦!现在才开店,老头子我都六十五了,要搁我年轻那时候,我一个人就能吃一整只,哪还轮到分给这老家伙一半!”
马大爷瞪了他一眼,嘴上却也附和:“哎,我就算活到八十,也才能吃你做的菜不到二十年,太遗憾,太遗憾了!”
应玲珑:……
我看您二位身体康健,现在遗憾还太早了。
送走了两位大爷,顺便告诉那两个一脸期待的询问叫花鸡什么时候还能再吃到的两个姑娘,叫花鸡开放预订的时候会在菜单上注明,让她们保持关注。
她回身到厨房里吃自己的那份叫花鸡,剩下的两只她吃一只,另一只分给了重明和金乌。
分给重明和金乌的那只鸡死的比两个老头桌上的还要惨,骨头都不见了。
金乌懒懒散散的倚在台子上,向应玲珑告状:“重明把外面包着的面都吃了。”简直像个饿死鬼,真丢他们神鸟的脸。
应玲珑震惊:“那面团里什么调味也没有,就用酒和了一下……”
她反应过来,是用酒和的,这也行?
重明心满意足地回味道:“是雕棠酒,我尝出来了,老板你果然没骗我,真的把雕棠酒酿出来了,等我的资格证考下来,能不能再给我一杯?”
应玲珑伸手去摸叫花鸡的动作顿了一下:“你说……我今天放的是……雕棠酒?”
糟糕!她把花雕酒和雕棠酒的酒坛弄混了!
雕棠酒是她早两个星期就酿下的果酒,从山海商城买的雕棠果,准备用来激励重明考下人间行走资格证的。
破案了,难怪这两个鸟这么爱吃今天的叫花鸡!原来是加了有灵气的果酒。
应玲珑脑子里乱成一团,问洞天镜:“洞叔,雕棠果人吃了会怎么样来着?”
洞天镜不疾不徐:“雕棠,其叶如榆叶而方,其实如赤菽,食之已聋。”
食之已聋,应玲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能治耳聋,她看张老头一把年纪还耳聪目明,好像没有耳背这个烦恼,应该不会暴露。
马大爷来的次数没有张老头多,应玲珑不太了解,不过听他说话中气十足,应该也挺健康的。
洞天镜一点也不慌张,像极了一个无脑溺爱孩子的家长:“你不说我不说,他们两个也不说,谁知道你把不该加的东西加进给人类吃的菜里了,比起别的妖怪捅的篓子,你这又算得了什么。”
应玲珑把视线转向重明和金乌,重明立即表忠心:“老板是因为给我酿酒才弄混的,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金乌慢条斯理地掸掸衣角上不存在的灰尘,唇角扬起,拉长了声音道:“应玲珑,你也不想把灵酒加进人类食物的事被妖管局知道吧?”
说完,他站直了身体,仔细看着应玲珑的表情,只觉得心情舒畅,终于能把这句话还给应玲珑了!真是痛快!
应玲珑被这句话提醒,不由一愣:“不对啊,我是人,我为什么要怕妖管局的规定?”
金乌:“……”
就不能象征性的害怕一下吗?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把柄!这样搞得他很没有面子!
应玲珑扭头看他:“好哇,你直呼老板的名字,还敢威胁老板,罚你两个星期不许吃员工福利甜点。”
这一刻,金乌好像看到无数丹木果雪媚娘、嘉桃果冻、荀草软糖长着翅膀离自己远去,肠子都悔青了。
重明还贱贱的添油加醋:“我知道,我刚刚刷到这道题,这种情况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金乌扑上去,两只鸟瞬间打成一团。
应玲珑敷衍地劝架:“别打啦别打啦,打坏了厨具三倍赔偿。”
————
走出大门的张老头和马大爷在一个岔路口分手,两个人莫名其妙地为了一道三套鸭开始冷战,又因为一道叫花鸡莫名其妙的和好了 。
张老头贴着马大爷的耳边喊道:“老马,我走了!”
马大爷吓了一跳:“你那么大声干嘛!我又没聋。”
张老头背着手边走边小声叨咕:“还以为自己没聋呢,跟你说话都费嗓子。要不别的老头怎么不愿意跟你玩。”
马大爷气闷地看着张老头的背影,嘿,你说这人,讲人坏话怎么还当面说?
不远处的车子按了一下喇叭,马大爷揉揉耳朵,还别说,今天马路上的喇叭也有点吵。
————
阎荔从应玲珑手中接过蛋黄焗蟹柳饭团,想了想,又给隔壁工位的同事带了个海苔肉松紫米饭团。
同事昨天在项目里帮了她的一个小忙,不如就用这个饭团感谢她一下。
阎荔和这个同事同是公司的踩点大王,不过阎荔现在有了每天吃早餐的动力,至少能提前十分钟起床了,同事就不一样了,急匆匆的过来打卡,十天有八天没得早饭吃。
应玲珑已经很眼熟阎荔了,特意告诉她:“家里有事,今天只有早餐,明天不营业,别白跑一趟了。”
阎荔遗憾地啊了一声,两天!竟然要连着两天吃不到山海食堂了!
来到办公室,阎荔神色恹恹地趴在桌上,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转到上班规定的时间,她打起精神伸了个懒腰,抬头看见同事冯乐欣一路小跑进来。
对上阎荔“我一猜就是你”的眼神,冯乐欣心有余悸的露出一个笑容,“差点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