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放不了你。”纪释身上的涅槃经浮现,他轻言道:“因为我曾答应过别人,要将你给送去酆都。”
听到酆都这个词,白宸挣扎得更加剧烈了。
可环绕在他身周的经文就如百僧经诵般让他头痛欲裂,他那魂魄状的躯体开始拼命地垂死挣扎。
白文姍看向涅槃经上浮现出了的那个名字——刘辰。不免有些悲哀,刘氏宗族为护民而亡,哪想他们那唯一的血脉却亡了整整一国。
再次回忆起过往,白文姍不免有些哀戚,她还记得母后将还在襁褓中的小男孩抱到她面前时,说她就要有个弟弟时的惊喜模样。
时光荏苒,如今却是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原本是打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弟弟的,也一直以亲弟弟来对待。
可对方,似乎并不是如此看待。永宁皇室一族于他而言,不过是阻碍他前行的牵绊而已。
白宸也看到了涅槃经上的那个名字,他开始嚎啕:“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姓白,叫白文宸,乃是永宁皇室仅存的正统!”
白文姍听着对方的呓语,言语高亢地道:“哪里还有什么永宁皇室,被你亲手灭了干净,不记得了?”
不论是她,还是白宸。都已然是入了土的故人,永宁皇室一脉,并无传承。
白宸语气变得偏激起来:“姐,帮帮我。我不能入轮回!”
纪释神情泰然地盯着眼前之物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低声道:“放心。你,不配入轮回。”
那一圈圈涅槃经光盛愈加强烈,仿佛在灼烧白宸的灵魂,想要就此将他渡入酆都。
可白宸却极力抵抗,说什么也不愿就此撒手。这是纪释这么久以来,见过的执念最强的鬼魑。
白宸本就是大成期,想要靠涅槃经将他渡入酆都,还真是不太容易。眼见僵持不下,白文姍迈了过去。
“姐,带我走好不好,我不想去酆都。”白宸看见白文姍前来,眼中重新燃烧起了希望,看向对方满脸乞求。
白文姍低头瞥了眼地上濒临溃散的灵魂,出声道:“会有人带你走的,但那个人不会是我。”
她用指尖在白宸的身后划开一道通往酆都的裂缝,无数亡魂须臾间攀上了白宸的魂魄,拉扯着他往下沉。
白宸转身一望,便开始了鬼哭狼嚎:“不!白文姍,你好恶毒!我会找到你的,我定会再次找到你的!别忘了,你可是我的魑!永远都是!”
“你还是先担心下自己吧。”白文姍用眼神示意了下白宸身后的人影。
已经被亡魂拖入冥界的白宸惊恐地转过头,兀然看见了两位熟悉的‘老朋友’。
是孟婆和黑无常。
孟婆坐在小鬼背上跷着二郎腿,叼了根细烟,眼中饶有趣味地盯着他发疯。
而黑无常就更按捺不住了,他按压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显然已经做好了摩拳擦掌的准备。
白宸慌了,他这次是真的慌了。
什么地方他都可以去,唯独酆都是他绝对不能去的地方。
他曾经骗过孟婆,窃取了白无常神格。他还清晰地记得从酆都逃离那日,孟婆所发下的怒吼,足以令整个酆都抖了三下。
白宸曾暗自下过毒誓,如若自己当真有一天遭遇不测,就算魂魄消散成虚无,也绝不要入酆都。
毕竟孟婆的招数他是见识过的。他也知道如若进了酆都,等待他的将会是无尽的折磨,那是真真正正永世的折磨。
“哟,来啦?”孟婆将口中的香烟撇下,捏了一朵青莲将白宸裹入其中,含着笑意将对方笑纳了下来。
白宸想要嘶吼、想要呐喊,却发现发不出一丁点儿声响。那青莲于他而言,正如坚不可摧的牢狱。
孟婆隔着阴阳两界,朝着纪释递了一个眼神。
赤足和尚收起禅杖,回过对方点了点头。挥手拂袖间,便将那通往酆都的通道彻底闭合。
断掉了白宸最后一丁点儿念想。
亡魂的冥哀、凌冽的雷云,全然消失不见。留下的,仅有一池子淤泥乱作的荷叶,和岸边沉默不语的人。
“结束了?”王梦秋抬起头寻了两眼,“当真结束了?”
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一波三折,让她犹如劫后余生般庆幸。
陈启权扶起对方说:“结束了,真的。”
王梦秋面色一喜:“太好了,老娘以为自己要嗝屁在这地方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了。”
齐木楷和梅初此时也有同感,他们相觑一眼,拍了拍身上的淤泥,只觉得站在地上都还有些天旋地转。
纪释和白文姍伫立在原地,双眼对视,用视线交汇来替代长达百年的叙言。
就在白文姍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却被一声叩拜声所打断。
四名龙虎山、神霄派的弟子朝着赤足和尚叩拜而来,口中尊崇地喊着:“徒子徒孙见过师祖!”
纪释朝白文姍无奈地笑了笑,拂袖用一股清风将叩拜的几人扶起。
出言道:“快起身,出家人不受如此大礼。”
哪知道白文姍‘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怎的?”纪释挑了挑眉,将视线落在那张被一缕阳光勾绘了的半张脸。
“没事。”白文姍笑着摆了摆手,“你继续。”
她认识司长川这么多年,对于对方的习性可是了如指掌。妥妥腹黑性子的人,口中能说出这种话,听上去着实有些好笑。
魂魄没找回前还不觉得,此时记忆和魂魄全都到位了,才发觉这段时日里,她居然一直和对方以这种模式在相处。
“喂,司长川。”白文姍勾了勾手指。
“嗯?”纪释听到这个熟悉的腔调,不免耳朵紧了紧。
白文姍指着他腰间别着的柳木簪说:“是不是该把我的簪子还给我了。”
纪释看着对方顿了好一会儿,才闻言失笑。取下护在腰间的柳木簪递了过去。
白文姍刚想去接,却被对方勾起手指拉了过去。
短暂的失重,再次回过神时,白文姍已经不知何时被对方揽进了怀中。
纪释小心翼翼地帮她梳理了下发丝,靠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帮你戴上,可好?”
察觉到对方的声音呼在自己的耳翼上,白文姍浑身紧绷。许久未见,再次相见时,怀中的触感仍然是那样稔熟。
她点了点头,感受着对方的指尖拂过她的发丝,将那支柳木簪别了上去。
“对了,司长川。”
白文姍眼咕噜一转,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道:“你是不是趁我记忆不全,占我便宜来着?”
赤足和尚微垂着眼皮,问:“哪有。”
“怎么没有?”白文姍转过身子,面向着对方。
“那日在霓虹浅间神社,你趁我不备踩我衣角,和我一起拉响誓约之钟的事情,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赤足和尚表情微微有些凝滞,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早就发现了。踩白文姍衣角,确实是他故意而为。
“可这貌似不算占便宜吧。”
听见纪释还想狡辩,白文姍凝视过去道:“这还不算?那什么才算?”
只见赤足和尚飞快地俯下身子,在白文姍还没闭合的朱唇间轻轻一吻。等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立马装作没事发生一样道貌岸然。
“这才算。”
“你!”白文姍指着赤足和尚,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七百年日月不见,可真是长进了不少。
在一旁‘观战’的几人面面相觑,王梦秋立马伸手捂住了齐木楷的眼睛,道了句:“别看,少儿不宜。”
第100章 陷入轮回
从沐川县回到旌阳市, 已经是两日后了。
本来众人一早就可以回半仙铺子,但出了永宁遗址以后,白文姍的精神状态有些恍惚, 整个人都是半晕半沉的样子。
些许是动用了超出自身极限的力量,有些虚脱。亦或是非毒被白宸所伤,令白文姍的魂魄也有了些受损。
众人只好在宁永县多待了几天。
陈启权和王梦秋因为出了祖师爷白宸这档子事儿, 急着赶回门派做后续的肃清工作。他们怕白宸还留下一些余孽,知晓了对方神魂被封锁酆都, 而闹出些端倪来。
齐木楷和梅初也趁着这两天好好休整了一下。自从进入了沐川县以来, 就是一趟子事接着一趟子事, 时刻精神紧绷,生怕稍不注意丢了半条小命。
此时将白宸渡进了酆都,沐川县、旌阳市乃至整个邕宁省层出迭见的鬼魑闹事的源头, 总算是解决了。他们也终于可以放松心态, 好好歇一歇。
可回了旌阳市, 白文姍还是一副半梦半醒的状态, 一睡就是睡了好几天。
“你说,师伯和文姍姐,以前当真是道侣啊?”
齐木楷和梅初逛着夜市, 搜寻着好吃的玩意儿胡吃海喝。举着一把鱿鱼须,吃了个满嘴花。
“我当时就说师伯怎么可能突然带个女的回来。”齐木楷自言自语道:“多半就是他的老相好,你还不信。”
梅初撇了撇嘴,没有搭话,她沉着脑袋在想其他的事情。
齐木楷见对方不语, 眼咕噜一转。“梅子姐, 你想什么呢?不会还在想你沐川县的老情人吧?”
“滚。”
梅初怒踹了对方一脚, 说:“我在想……文姍姐早逝了七百余年, 师伯活了这么久,居然当真还等到一天能再次相遇。说起来,还挺幸运的。”
一般的人,天人两隔就是永别。死去的人要赶着去往轮回,活着的人日子还要继续过。再相见时,可能已经差了好几个辈分。相伴之人,也不知道换了多少个。
更不可能谈什么再续前缘。
而白文姍和纪释,一人为鬼魑、一人为地仙。谁也没有进入轮回,才能间隔数百年再相聚,真是天大的气运。
梅初想到了景灏。
她和景灏之间,便是注定再无相见。
齐木楷挠了挠头,这一点对于情窦还未完全盛开的他来说还是太深奥了。
“不过听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挺佩服师伯的。”齐木楷说完又补充道:“当然以前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梅初问:“怎么?”
齐木楷抬着眼睛想了想,道:“文姍姐被困成了魑就不说了,师伯他一个人来去自由、游览人间的,居然当了整整七百年的鳏夫,可怕。”
梅初白了对方一眼:“你这张狗嘴真的吐不出好话,什么鳏夫,真难听。”
齐木楷不以为然地继续说:“死了老婆的男人可不就叫鳏夫吗?我可没乱说。哎……也不知道师伯是怎样忍受下孤独的。”
七百年时间,按照人类的阅历来说,也是好几辈子。
纪释以一人之身,找了白文姍七百年。此情之深当事人还未发觉,却让齐木楷和梅初率先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