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重重落地。
这些人冷漠得像是冷血的兽,丝毫不在意同伴的死亡,见杀招没落到蔺绮身上,踩着同伴的尸体飞身向前,刹那间,剑气虚影如千军万马般浩荡奔来。
蔺绮躲闪不及。
“刺啦!”一道剑气擦过蔺绮的手臂,鲜红裙纱被割断,鲜血汩汩而流,一滴一滴滴到石板上。
只一瞬间的工夫,接连不断的剑气破空而来,蔺绮微微眯起眼睛,她的黑发已经被鲜血染湿了,发间染上的鲜血顺着发梢往下滑落,她没有拿剑去挡他们的剑气,反而烧了一张梨花生符护体,乘风借力,逆着剑气而上。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蔺绮就已经贴近一个刺客的身体。
收光剑在月光下闪着泠泠寒光,扑哧一声,收光刺破胸膛,即使有黑布遮面看不清脸色,也能看出刺客迅速失焦的眼神。
“铛——”蔺绮发尾的铃铛晃动不止,清脆悦耳的铃铛音落在空气中。
鲜血几乎染红了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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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林中群鸟飞起,铃铛声如梦魇一般,在密林里回荡不休。
“宗主,里面有动静。”一个临云宗弟子提着灯笼,注意到林中隐隐约约的兵戈相撞声和铃铛脆响。
蔺岐山还没来得及说话,蔺浮玉一个闪身,迅速消失在山道上。
执法队找蔺绮的时候,刚好遇上蔺宗主和云海天州秦掌门一起散步,故而现在来的不止临云宗内门执法队,还有三大派两位掌门,以及三大派几位长老。
拨开密林,就看见怔在原地的蔺浮玉,和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
月光下,红衣少女浑身是血,长睫垂下,居高临下踩在一个黑衣人的头上。
收光剑贯穿他的左臂,将黑衣人死死钉在地上,空气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
“滴答——”
鲜血顺着湿哒哒的发尾滑下,在青石板上溅开血花。
她轻轻按了下发尾的铃铛,注意到来人的动静,她微微侧首,将目光投向蔺浮玉,眉眼轻弯,轻巧地笑了一下,软软道:“哥哥,晚上好呀。”
知道蔺绮远非表面单纯乖巧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她杀人又是另一回事。
蔺绮也完全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尽管她笑得又甜又软,但现在也没人敢把她当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她丝毫不掩饰眸中深不见底的冷漠。
她就像乍暖还寒时候开出的梨花,安安静静立在落满白雪的枝头,看起来干净又圣洁,可若是走近拨开雪一看,便能看清她烂透了的黑色花芯,和雪下颓败枯朽的虫豸腐尸。
蔺浮玉抿了下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蔺岐山紧随其后而来,看见蔺浮玉的表情,忽然有一种熬到头了的感觉,终于不是只有他要面对蔺绮的真面目了,他扫了一圈地上的尸体,单手握拳干咳了一声,蔺绮将目光投向他。
蔺岐山问:“怎么回事。”
蔺绮给他一个你是不是瞎了的眼神,漫不经心垂眸,理了理长发,指节垂下,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滴,“他们要来杀我,被我杀了。”
蔺绮竟然会乖乖回答他的问题,这件事让蔺岐山有种受宠若惊的错觉,但很快他就因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愠怒起来。
他往前走一步,在一具尸体面前蹲下,揭开掩面的黑布,问:“他们为什么杀你?你招惹了什么人?”
“不知道哦,”蔺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凉凉,扫过蔺岐山一侧的秦掌门,而后,又去望密林里的花树,山茶花开得艳,大片大片鲜红沐浴在月光下,有一种颓废凋敝的美感,蔺绮漫不经心说,“没准是他们疯了;可能是看今天月色好看,想杀个人助兴,而我刚好是路过的倒霉蛋;也可能是今晚的饭太难吃,他们想杀人出出气;也有可能是儿子死了不甘心,想让我也去死,当然,那个废物也可能没死。”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蔺岐山皱了下眉,迅速抓住蔺绮话中的深意,眯起眼睛,“你得罪谁了。”
蔺绮懒洋洋看了他一眼,此时,黑衣人剧烈挣扎想要逃脱,蔺绮抽出收光,动作干脆,一剑捅穿黑衣人的喉咙。
蔺岐山瞳孔一缩,她的动作之快,其他人甚至来不及阻止。
她抽出剑,甩了甩剑上的血迹。
一个长老脸色难看:“身为正道弟子,手段竟残忍至此,与邪修何异。”
“蔺宗主……”
蔺岐山额角一阵突突。
蔺浮玉抿了抿唇,一再压下火气,到底忍不下这口气:“章长老,是这些人想来刺杀我妹妹。”
“他金丹早已碎了,现在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为何不留着他的命审问,”章长老皱眉,“身为仙门第一大派的大小姐,理应成为仙门年轻一代的表率,却如此轻视人命,冷血薄凉,当着众人的面胡乱杀人……”
“长老!”蔺浮玉打断他。
“够了!”蔺宗主被吵得头疼,“谁教你忤逆长辈的,滚下去!”
“把这些尸体都带下去仔细检查,务必要查出幕后真凶,”蔺岐山叫了几个弟子,“至于蔺绮……”
他将目光移向蔺绮。
蔺绮眼帘轻垂,动作仔细,拿着锦帕安静擦拭沾血的剑身,目光落在收光剑上时,他眸中很快地闪过一丝错愕,这抹情绪转瞬即逝,他清了清嗓子,道,“蔺绮遇刺,反杀刺客情有可原,然不知止戈,顽劣难驯,轻贱人命,罚寒冰狱禁闭三月,以定道心,仙门大比结束后执行。”
蔺绮擦剑的动作停下,有点不理解,道:“他要杀我,我不能杀他吗。”
“我们岂会任由他伤你?”蔺岐山蹙眉,气得拂袖,“杀人还有理了?哪个教你的?滚下去!”
蔺绮哦了一下,收剑入鞘。
虽然她本来就不喜欢蔺岐山,但今天听蔺岐山的这番话,对他的讨厌又多了一点点。
她认认真真注视蔺岐山一会儿,把蔺岐山看得浑身别扭,蔺绮开口:“我姐姐没教过我,但他应该不会为了这种事责怪我,说不定还会担心我见了血睡不着觉。”
“你现在在临云宗。”蔺岐山对蔺绮一直忘不掉那个散修这件事很不满意,一味沉湎于过去只会让自己停滞不前,蔺绮既然有天赋,就应该抛弃过去向前走,他语带警告,“蔺绮,你不是小孩子,这里也没有人溺爱你。下去。”
蔺绮又轻声哦了一下:“可是我饿了。”
蔺绮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的态度,让蔺岐山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管他给蔺绮什么指令,蔺绮丝毫都当耳旁风,他扔给蔺绮一瓶辟谷丹,她吃了一颗说难吃,蔺岐山额角突突,火冒三丈。
“滚下去!”
“这么热闹啊。”慵懒的语调。
山道上,一个穿黑袍束冠的男人懒洋洋走下来。
“老祖。”
“林长老。”
“卦圣……”
一行人纷纷行礼。
林守笑吟吟地看了蔺岐山一眼,说:“蔺宗主,怎么跟小孩子发脾气呢。”
他抽出蔺绮手中握着的瓷瓶看了看,“小孩子长身体,还是应当正常吃饭,正好我要下山,就顺手把她一并带上了,正好给她喂点吃的。”
卦圣发话,自然没人敢反驳。
蔺岐山给了蔺绮一个警醒的眼神,是提醒她在卦圣面前安分一点,蔺绮不看他,蔺岐山眼皮子都闪抽筋了,也没得蔺绮一个眼神,气得他一夜没睡好觉。
临云宗山城,集市灯火通明,喧嚷热闹。
林守喂了她几颗治伤的丹药,就带她找了间铺子坐下来吃饭。
“你总惹他生气干什么,他怎么说也是你亲爹。”林守撑着下巴懒洋洋看她。
蔺绮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乖乖低头舀馄饨吃,鲜嫩多汁的肉馅在唇齿间流连,她一下一下晃着小腿,餍足地眯了眯眼睛,说:“我讨厌他,他顺心我就不开心。”
很孩子气的回答。
林守听得想笑。
蔺绮问:“你不问我今晚来的是什么人吗。”
“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林守并不在意,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你以为林清听为什么不想让你进仙门,他仇人那么多,知道你的存在之后来杀你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那怎么办啊。”蔺绮拧眉,装作烦恼的模样,“我要是打不过他们,我不就死了吗。”
林守揉揉她的长发,把蔺绮柔顺的黑发弄得乱糟糟的,被她瞪了一眼,讪讪收回手,蔺绮以手作梳,给自己整理长发。
林守道:“呸,说的什么晦气话,林清听在你身上下的防御阵法比临云宗护山阵法还多,林清听死了你都不会死。”
蔺绮:“呸,你说什么话。”
林守举手投降:“行,不说他。”
蔺绮哼了一声。
这时,林守忽然注意到蔺绮细颈上的伤口。
莹白脖颈上,一道短小的鲜红伤痕在黑发掩映下,若隐若现,林守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忽而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他伸手抬起蔺绮的下巴,袖袖小猫唔了一声避开他的接触,偏过头,含糊抗议:“男女授受不亲。”
林守气笑了:“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瓷娃娃。”
“那也不行。”
“这话你怎么不跟容涯说。”林守不满。
“他是姐姐啊!”蔺绮揉揉脖子。
林守猛地扼住她的手。
“实在不行,你叫我姐姐我也不介意,”林守垂眸看她脖颈上的伤口,自夸道,“我长得也挺好看的,不比林清听差吧。”
蔺绮用力抽回手,给他一个你要不要听听你到底在说什么的眼神,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林守摸了摸鼻翼:“有点眼熟,看不出来。”
蔺绮轻轻按了下脖颈上的伤口,说:“他们的剑淬毒了?”
林守含糊道:“嗯,差不多吧,这得让林清听来看看。”
“那等姐姐回来再说。”蔺绮咬开一个馄饨。
林守拈着铜钱,在指尖来回翻转。
他始终有点不好的预感,指尖一挑,铜钱越至空中。集市上暖黄的灯火氤氲弥漫。
隐秘的灰白灵气萦绕在铜钱周围,林守漆黑的瞳仁中映着星火的反光,飘渺的目光似乎了透过苍茫天垣和洪荒宇宙,落到未知的时间上。
临云宗整齐华丽的宫室顷刻间倒塌,熊熊烈火席卷残垣断壁,黑雾漫天。
在黑雾最浓的地方,毁灭与死亡尽头,红衣少女长身玉立,身后是熊熊燃起的诡秘符咒。
仙门无数修士,她认识的、不认识的、名声卓著的、默默无闻的,都对她横剑相向,像看见恶鬼一样,露出惊恐而憎恶的表情。
她站在临云宗最后一片净土上,朝着夜空轻轻抬起手,像抓星星一样收拢手指,眸中落满星光碎影。
“我回不了家了,”轻轻柔柔的声音落在风里,“诸位陪我一同赴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