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从不缺力量,缺的是规则,缺的是秩序!
无论灵气、阴气、妖气、魔气……甚至是煞气,异界之力,都仅仅是某种力量罢了,驾驭力量的,永远是力量的使用者,如果没有秩序,无论是什么力量,都是可以用来伤害旁人的利器!
神府中骤然炸开明光,如宇宙坍塌般,所有力量齐齐爆开,又飞速缩成无数光团,或大或小,或上或下,于各个方位,交错缠绕着悬浮在郝娴的神府内。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山河湖海,没有日夜更迭,这根本算不上一个‘正常’的世界。
但那些缠绕的光团,那些随光团游走拖拽出的光圈,却既恢弘磅礴,又藐小脆弱,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完美和谐的叫人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嗡——”
在一声并不算刺耳,却叫所有人大脑都随之震颤的嗡鸣之后,仿佛是整个世界都被消音了一般,再听不见半分声响。
极致的安静中,郝娴踏步,缓缓走向人群中。
身形所及之处,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似乎也停止了思想。
直到她错身而过,大脑才再次运转起来。
而脑中所想,并不涉及生死,而是自己或短暂,或漫长的一生,以及此生中自己所遇到的所有人与事,所有结成的因与果。
穿过人群,郝娴走到煞的面前。
她的身形同煞相比,还是一样的藐小,但给煞的感觉,却如同只看到了巨人的脚尖。
煞有些警惕的绷紧神经,明明是嘲讽的话语,说出口气势却弱的如同求饶。
“即便他们安静下来,也改变不了煞气即将吞噬这个世界,人心无法控制,你无法消灭所有人心中的恶念,天道也做不到,你不可能杀死我。”
“嗯。”
郝娴点头。
“恶心难消,恶行却可止,在我的领域里,做了恶事,就该受到惩罚,无论力量或地位。”
说话间,煞已经发现周遭的人群开始发生变化。
无论种族或者出身,连修为都似乎不是评判标准,某位蓬莱阁的渡劫期大长老,就在煞的视线里眼睁睁变成了一块石塑。
“行恶之人,便该有关住恶念的牢笼。”
郝娴的声音穿破三界。
“恶念或被困于自身,或自身被恶念所困。”
“这是你的领域?”
煞肉眼可见的慌了,但他还是向前一步,色厉内荏道。
“你困得住百人、困得住千人,却无法控制全天下!”
郝娴也不与煞交手,也向前凌空跃出一步,几欲贴上煞的面颊。
“那我便走遍天下,踏遍沧澜,莫说沧澜本就有无数心怀善意之人,只要还有千人、百人心存底线不行恶事,煞便永远无法在世间存活!”
“吼——”
煞愤怒的向前击出一拳,然它随即就变了脸色。
自己的拳头不知何时竟莫名缩小了大半,再低头,才发现整个身子都矮了半截。
“怎么可能?!”
他愤怒的四下张望,不仅是自己身体的力量消失,连灰蒙蒙的天,也在裴霁的光芒照耀下变的越来越黑白分明。
地界与人界中间的界门,正在缓慢合拢,唯余一张画着小人的纸牌,高高挂在如暖阳般的最后一处圆形缺口。
“你!”
煞整个身体都变得通红,如烧烫的烙铁,它双手抱实,猛地向地下砸去。
泥土砂石激荡出层层波纹,郝娴本能般向后跃开,煞却虚晃一枪,屈膝向高空飞去,瞄准那敞开的界门空洞,猛地跳了出去。
“糟了!”
郝娴心道不妙,也跟着向上。
却不料,煞根本没准备逃出地界,而是扒着界门,大口大口啃食界门的力量。
随着煞力量增强,天地间的红色雾气再次变得浓郁。
更糟糕的是,在吞噬了地府系统中的规则之力后,煞妖不再现世,人心的恶也不在外显,而是如毒蛇一般变得更加阴险恶毒。
如今煞气融入身体并不会再被人察觉,无数修士死在队友的冷箭之下,无数人面对同伴的惨死视而不见,很快,修者之间的信任变得荡然无存,几乎没有人再肯相信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伴。
而煞的啃食不仅使界门再次扩大,阳气与阴气逆流,与其截然相反规则的郝娴,力量也变得越来越弱。
她一边与煞缠斗,不顾煞气入体也要试图阻止煞的动作,一边撑开领域,试图拦住更多受影响的人心,然而最终还是力有不逮,巨大的消耗让她的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
但更累的却是她的心。
她做的这些到底有意义吗?这是沧澜苍生想要的世界吗?还是说,她只是一个空有‘秩序’口号的殉道者?
信念一旦动摇,领域就变得更加岌岌可危,连神府中那些旋转的光球都开始变得迟滞起来。
而就在郝娴心中开始生出绝望的时候,忽然,有数道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些人有些离得很远,有些离得很近。
如邱从云、悠然峰的同门、合欢的修士、如仲绮罗、岳和光、昊空等其他宗门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又如裴霁。
郝娴看到了如邱从云、岳和光,以及许许多多魔修这般面无表情击穿想要偷袭同胞的入煞修者,看到了如成乐、江白山这样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咬牙摧毁入煞修者的丹田。
看到了仲绮罗含泪跃入界门,欲将灵体还与界门。
看到了昊空周身燃起佛光,欲用功德守护冥河中的魂魄。
郝娴看到世界颠倒,来自四面八方的信念之力或上或下,皆向界门涌来,越过煞,流向她胸中神府。
但郝娴的身体力量还是太小了,就像狭窄的瓶口,无法一口气吞下焦急的骤雨。
最后,郝娴看到了裴霁。
如同第一次见到和光真君一样,他周身皆披着耀光,无法看清面庞。
裴霁伸手抚上郝娴的双眸。
“我欠你万年,便还你万年之光,若有来世,我愿做你身边星辰一枚,可好?”
第二百八十九章
“啪!”
“啪!”
两声脆响在所有人耳畔, 如人弹舌。
前一声很轻,轻的令人几不可查,后一声也未见得有多么响亮, 却好似回荡在脑海中的嗡鸣,带着久久散不去的尾音。
而与两道声音同时出现的, 是昼夜飞速交替, 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的漫天星辰。
随后, 自天界照下数道亮光, 似是接引星辰的彩霞, 穿破三界。
支撑着界门的塔罗牌碎了, 与点亮三界的光束一起, 化作落在郝娴身上的余晖。
天地仿佛变成了一朵炸开的硕大烟花,璀璨过后, 再次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眼见着天地无光,三界界门洞穿, 万乐天面色微变,捏着破虚石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身为大宗掌门, 万乐天对天道的感应也远超寻常修士, 当下他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胸口, 让他的心不由砰砰跳个不停。
“从云。”
短暂思索过后,他几步跃向相隔不远的红衣修士, 欲将破虚石塞进对方手里。
“合欢归元峰, 山下压着一座上古祭坛,若一会儿真扛不住,你带着弟子们走, 你实力强修为高, 能带走多少是多少。”
万乐天满嘴苦涩, 心中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然邱从云却似根本没听到一般,仍旧兀自看着远方的天边。
万乐天只好伸手拽了一把邱从云:“听我说!祭台完全被山体封闭,只用破虚石才能进入,里面没有食物,却有些上古的药材,灵气也足够充裕,养精蓄锐,合欢未必没有机会再等来下一个千年,现在我将掌门印也交你,你必须……”
“轰——”
其实并没有任何声音,但在万乐天眼里,却比昨日天崩地裂还要令他骇然。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黯淡无光的三界界门,唯有少数几位目力极高的合欢修者,才在黑暗中,发现了那遥远的,轰然倒塌的山峰。
“完了。”
一瞬间,这是万乐天心中唯一的念头。
合欢屹立万年的归元峰,竟就这般,悄无声息的,毫无理由的,坍塌了。
万乐天闭了闭眼,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过了许久才重新稳住心神。
见邱从云一直都没有收了那枚破虚石,万乐天索性收回手,焦急又带着些许绝望的掰过对方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
“听着!你……”看到对方的脸,万乐天愣了一瞬:“你在高兴什么?!”
严格来说,邱从云的表情并不完全算的上是‘高兴’,而是一种带着希望,不敢确定,却又似乎抱着某种期待的喜悦。
“你瞎了?!没看到……”
万乐天向周边扫视,本想指出如今危在旦夕的破败沧澜以及荡然无存的归元峰。
却惊讶的发现,周边一些合欢弟子,如云自明等人,眼中竟是同邱从云一样的鲜亮光彩。
“看到了!”
邱从云顾不上,也没心情打理自己的衣袍,与其他弟子一样,他的衣衫早被鲜血染红,看不出本来颜色,映的他的脸,在暗淡的天地间也添上了一抹红晕。
“掌门!我们都看到了!”
云自明眼睛亮的发光。
“天象!这就是郝娴的结婴天象!”
万乐天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向界门,不知何时,自地界起,隐隐约约生出了一抹暖色,就好像初生的太阳,正欲迈过黎明的地平线。
云自明兴奋的大叫:“我就说,郝娴的天象哪里是灾难,分明是希望!”
万乐天这才想起来,当初在群英会,郝娴结婴的时候似乎闹出了‘不详’的传闻,只那时他被火灵搅得到处避灾,并没有亲眼见到。
想到此处,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了许久之前,在那无名村子里得来的金项圈,本该套在郝娴脖子上成为束缚妖魔的铁链,他却一直没忍心骗郝娴,拖来拖去,连自己都忘了这东西的存在。
万乐天搓了搓指尖,一边感受项圈上冰凉的温度,一边仔细回想当初在村子里发生的一切。
——既然是希望,为什么要他给郝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