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打的热闹,饕餮与穷奇两个却一直蹲在河边没动。
一来,这两位都属于不想干活,只想捡漏的性子,二来,即便不惧阴气,铺天盖地的‘鬼王蛊’和天雷也不是谁都受得了的,还有功德金珠,他俩都属于凶兽,看到这过分‘祥瑞’的东西都有些本能般的恶心。
但既然是捡漏,来都来了,总得捞到点什么东西心里才舒服。
煞虽然离他俩不算近,但红泥变成红沙,被法术卷起的气流一吹,难免有些就被吹到了他俩脚底下。
饕餮与穷奇前后脚,一人抓了几颗塞嘴里,随即眼睛就是一亮。
“别说,这东西烤去了水分,味道倒是变好了。”
饕餮说着,不由又往前走了两步,捞起一大把就往嘴里塞。
一口下肚,他险些舒服的喟叹出声,就像吃了一大口冰沙,从嘴巴到胃,扩散到四肢百骸,又冲上头顶,哪是一个‘爽’字可以形容。
穷奇眯着眼睛,等饕餮吃完没问题,才有模有样的跟着吃了一口。
饕餮只懂得囫囵吞枣,顶多砸吧个味道,穷奇却是能吃出其中奥妙,如果说以前吃一口红浆,是吞了一个恶人魂,那现在吃一粒红沙,便是吞了十个百个恶人,更别说地上一抓就是一大把,简直就是将恶人恶魂捆成捆,堆成山的往肚子里灌。
“妙啊,这根本就是煞气的结晶,这就是煞气中的天阶灵石,我……”
穷奇说到这里,忽的便是一顿,再扭头看饕餮,对方也是含着满嘴红沙瞪大了眼睛。
饕餮:“你妖丹呢?”
穷奇:“不是在你那儿呢吗!”
二妖拿出来一瞧,果真,殷语风的魂魄仍旧并未完全消散,甚至似乎还更亮了一些。
也就是说,煞根本没受半点影响,相反……
再顾不上多说,饕餮脚下飞跃便欲去阻拦郝娴。
别人死不死他管不着,自己的辛辛苦苦二三百年才把偶像调·教成小仆人,可不能就这么蠢兮兮的玩完了!
“停下!”
“不能烧!”
饕餮眼疾手快,硬是左脸挨了一雷劈,右脸挨了一方印,才险之又险的叼住郝娴的后脖颈,扯住天魂掌印的尾巴,将二者给揪回了岸边。
而其他几百位鬼差,七八位修者,包括大鬼王容辞,都没能来得及躲开煞的突然爆发。
郝娴正欲甩开饕餮,回身继续帮忙,便见煞化作的小山,就像被敲碎的蛋壳,突然裂开了一道道蛛网般小缝,伴随着裂缝,极为精纯的煞气从中迸发,瞬间便将离得最近的鬼修人修吞没。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众人将将撤离煞的身边,蛋壳中便陡然站出一红色石兽。
——原本泥浆似的煞,彻底凝实成型。
“糟了,它……”
郝娴话还没说完,天魂掌印已经先一步举起小印压了上去。
然而令所有人胆颤的一幕发生了,煞不过是轻轻一抬手,曾经身为天界战神的掌印,竟被一种完全感知不到的力量轻易挥开,又狠狠砸在足有数百尺之外的墙壁之上,连金色魂魄也肉眼可见虚弱了三分。
断云门大长老花无涯郑重的神色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领域……不,是……”说出这个词,他口中已满是苦涩:“是规则。”
煞要的根本不是异界系统,也不是系统中的异界力量,而是系统构成最重要的部分:规则。
涂三青双眼通红,爆呵一声举起巨剑,不顾煞气是否会侵入自己的身体,强行撑开了自己的领域。
“千峰万仞!”
“轰——”
众人只觉周身荡起一层看不见的灵气波纹,随即围绕着冥河的群山开始剧烈晃动,似要化作巨剑拔地而起,向中间的煞攻去。
容辞急的指尖都在发颤,刹那间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却不知该如何才好。
涂三青明显是想舍生取义,可冥河对于地界来说何其重要,山谷若没了,还哪来的冥泉?可若不拦,又是否会白白失去了这唯一可能杀死煞的机会?
但不过转瞬,这个困难的选择题就消失了。
因为煞根本一动未动,只扫了涂三青一眼,在这道略带轻蔑的目光中,灵气波纹便消失了,群山也重新变回了群山,牢牢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再次静静伫立在冥河周围。
涂三青的领域,连生成都未来得及,便破了。
没再理会口吐鲜血昏迷不醒的涂三青,也没理会面露绝望的众人,煞抬头,似穿破界门看向了一双无所不在,又无人得见的眼睛。
“从今以后,三界,听我规则。”
随着它话音落地,散落的红色砂石飘至了半空。
“唔——”
有些人喊出了声,有些人连声音都未来得及发出,就被红砂击穿,化作浑身升腾煞气的红色怪物,向身边的人攻击撕咬。
红色沙子击穿了界门,头顶的天空像筛子一般,人界初生的太阳光芒照入地界,又很快与阴气煞气混在一起,变成了令人作呕的灰。
“啊——”
所有人都疯了,不是变成了煞妖,就是变成了双眼猩红,与沙子或煞妖缠斗在一起的舍命者,亦或是,如可怜的丧家之犬,慌不择路四散奔逃,甚至为了挣一条生路,不惜砍向自己的同胞。
郝娴感觉四肢冰凉,胸口却有什么东西在发烫,视线也像是穿破了界门。
“天道……”
一声叹息,响在郝娴耳边,声音稚嫩的如啼哭婴孩,又虚弱的如垂垂老者。
“规则……”
郝娴不太明白天道想要表达什么,但郝娴知道,天乱了,人心也乱了。
曾经似乎唯一能对抗煞的‘信念之力’,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而就在容辞也要闭上双眼的时候,忽的,头顶再次亮起耀眼明光,驱散了一片灰蒙。
“神说,要有光!”
郝娴抬头,只见破碎的界门上,高高挂着一张塔罗牌。
“愚人?”
看着这张象征‘开始’,又象征着‘结束’的牌,郝娴只觉胸口的滚烫流向了四肢百骸。
“规则!创造规则!”
第二百八十八章
‘神说, 要有光’是郝娴告诉裴霁的,更确切的说,应该算是忽悠。
当小时候的裴二狗捏着郝娴给的鬼画符, 怎么都看不出来【愚人】这张大牌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时,郝娴指着火柴人头上的太阳, 和背上的包裹, 对他说。
“神说, 要有光, 所以太阳出来了, 你就要带着零食点心, 给予需要它的人, 你就是被太阳神选中的送温暖使者。”
当然,‘需要的人’就是郝娴。
不过她这番满嘴跑火车的话, 还是给了幼年裴霁打了一针强力鸡血,让其坚信自己是被神选中的特殊的孩子, 并给心甘情愿为郝娴当了许久的冤大头。
时隔几百年,当郝娴再一次听到这句十分西式神的中二台词时, 不论别人怎么想, 她第一个反应却是尴尬中带着心虚, 好像是自己的黑历史被重新翻出来了一样。
再抬头,看到界门处挂着的真是那张【愚人】, 郝娴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裴霁的领域是由卡牌固定锚点不错,可明明有那么多卡牌可选,他为什么要在如此关键的时刻选择这张能量并不算强的愚人?
头顶, 和光真君的光之领域, 与裴霁的星辰领域终于完美的合二为一, 成为了末世中新的交替轮回。
在强光之后,阳光渐渐柔和下来,如水波轻荡,并不锋锐,也不强势,只一点点向下渗透,缓慢消融着触碰到的灰烟。
这不由让郝娴想起,前世在蓝星,雾霾天里打开的手电或车灯,穿透雾霾向前而去。
郝娴的视线也穿过周遭混乱,再一次抬头认真审视挂在天边的卡牌。
过去了几百年,郝娴几乎都快忘了牌面上的这些内容,待她再次一寸寸观察,记忆中的塔罗牌意才像被擦掉浮尘一般慢慢浮现在脑海。
与相对晦涩内敛的东方算筹不同,塔罗的每张牌面都刻画着丰富的图案,且即便是一个细微的点缀,一片或明或暗的色块,都代表着不同的含义。
从牌意上看,【愚人】并不能完全算作一张‘好牌’,它既代表着天真、单纯、自由等初生力量的可能性,也代表着幼稚、固执、未知危险的不确定性。
而从排序上看,它是所有塔罗牌中的第一张牌,序列是‘零’,代表着开始,也代表着结束。
裴霁为什么会选择这张牌来构建领域?
郝娴不否认,如今裴霁对塔罗的理解远比自己深的多,而且裴霁从未将它当做‘算命’、或‘回答问题’的工具,塔罗是裴霁的领域,更是……裴霁建立的规则。
“规则吗?”
郝娴又想起天道在自己耳边的呢喃:“我的规则,又是什么?”
郝娴也许并不是唯一一个渡劫期还未掌握规则的修士,但掌印却是唯一一个从未掌握领域的天界战神。
万年前的她也思索过类似的问题,领域到底是什么?可惜,那时的她修行如饮水,能徒手抽龙筋,抬腿毁山河,实在没有更进一步的动力和条件。
如今再做回凡人,反倒让她重新生出了对力量的渴望。
但,仅仅是力量吗?
郝娴再一次扫视破碎的天地,煞力量虽大,却也不能完全泯灭修者心中的信念,天道力量虽大,却也无法彻底消灭人心中的恶念。
而即便人心有善有恶,却从不曾有极善极恶之徒,傅景虽欲牺牲万人,所求也是带自己的弟子逃出厄运,构成煞的,也从来不是极端的恶之心,而是藏于面皮下的恶之念。
规则又是什么?
规则是领域的延伸,是更完整的领域,领域中的一切都按照规则行事,如裴霁如今的完美领域,有昼夜交替之规则。
那么规则,更确切来说,就是规定范围内行事的准则。
在一众嘈杂之声中,郝娴闭上了双眼,世界也如视线一样,变得漆黑安静下来。
什么才是我的领域?
我的规则,是什么?
郝娴如同杂货铺一般,盛满了各种能量的丹田渐渐变得滚烫,争先恐后流入郝娴的四肢百骸,想要成为领域的主导者,想要为郝娴构建完整的规则。
然这些力量横冲直撞,却始终无法在郝娴的神府中构建出一片完整的世界。
我想要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
为什么我一直怀念着蓝星?
这两个问题在郝娴脑海中不停交错,尘封的记忆再次开启,无数曾经的社会新闻,法律条款,媒体舆论或模糊或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对,她想要生活的世界,从来都不是科技有多发达,生活有多便利的幻想世界,而是可能还稍有不足,却始终在规则中的世界。
沧澜缺的是力量吗?
不、比起蓝星,沧澜修者的力量已经足够强大,但也正因为他们足够强大,才让能令蓝星啧舌的连环杀人事件,在这里变得稀疏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