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他们一个接一个面朝凤凰雕塑跪了下去。

　　尘土四散，呛得人难受。但江清璃却没有大碍，因为薛灵均挡在了她的面前。她的视线里，只有少年人挺拔的背。

　　江清璃一阵恍惚，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了改变。

　　好像再次相遇后，遇到危难的时候就不是她来保护薛灵均，而是反被薛灵均护住，甚至是被他细心收藏。

　　师弟好像……真的长大了。

　　思忖间，薛灵均已经转过身，他捂着脸低咳，“咳咳……师姐……咳咳咳没事吧？”

　　江清璃一愣，梦游一般机械回答：“我没事。”

　　反应过来后连忙给他拍背，“不要再提我，你看看你自己，能护好我，怎么不能照顾好自己。”

　　薛灵均纯良一笑，回答的话也是一派天真：“我有师姐啊。”

　　“我？那你还认为……”我会杀了你而不是想方设法救下你。

　　苍羿没能让她的话说完。

　　那座巨大的凤凰动了。

　　“难怪他们不敢过来，原来是因为这里有更恐怖的存在。”江清璃执后剑，拉起薛灵均的手腕，正准备和他继续激战。

　　不料凤凰喙微微一动，掉落下来一柄剑。

　　剑通体黑色，带着蓬勃的魔气，在空中翻转几圈之后，带着撕裂空间的气势，直直插进金刚石板里，碎裂的蛛纹延伸到了五十米开外。

　　这时江清璃手上的碧落剑闪烁几下白光。

　　“这是黄泉剑，前任魔尊的佩剑，出鞘就要饮血，凶恶至极，就算是其主，也需要谨慎对待，不然就会被其所伤。”江清璃认出了这把剑，“前任魔尊陨落之后，这把剑也不见踪影，原来是成了他墓地的陪葬品。”

　　薛灵均仰头看了眼充满戾气的凤凰雕塑：“那这是……魔尊的棺材？”

　　江清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微点了点头，“曾听闻魔尊是堕天的凤凰，和佛母孔雀大明王同出一脉，地位崇高。但因为预言里魔神降世需要一位父亲，而他被天道选择。在命运的安排和因果捉弄之下，昔日的神明凤凰成了为祸一方的魔尊。”

　　“我曾以为这是谣传，今日一见，原来都是真的。”江清璃移开眼，不经意间瞥到了薛灵均，“怎么了？你好像很难过。 ”

　　薛灵均：“不算难过，只是有点感慨。所有人都是天道的棋子，在祂的安排之下，不得不走上原定的位置。就连已经得道的凤凰也不能放过。相信这位魔尊为了改写命运也付出了很多努力，但最终还是落了一个妻死子散的下场。”

　　江清璃也想到了这一层，预言里她的命运是和魔神一同赴死。可是她现在已经改变了薛灵均的命运，他没有堕魔，好好站在自己身边，还走在正道上，“别想太多，那是别人的命运，不是我们的，脚长在我们身上，该怎么走由我们说了算。”

　　“也是。”薛灵均的阴霾被她的话一扫而空，“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凤凰的眼里闪过一道红光，江清璃身形一软，竟然晕了过去。

　　“师姐师姐。”薛灵均连忙抱住她连声呼喊，“你怎么了。你做了什么？我说过了不许伤害江清璃。”

　　苍羿现身：“她没事，只是有些事情不应该让她知道。”

　　“我不管是什么事，我只要师姐没事。”薛灵均冷声道。

　　苍羿不甘心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认为你堕魔之事可以被她知道？”

　　想到了刚刚两人不一致的选择，薛灵均沉默，他低下头一瞬不瞬看着江清璃，竟是打算不想再听苍羿说话。

　　“如果你像你的母亲，还能让我喜欢点，可你大部分时间都像我。只有在她身边时才有几分你母亲的温柔，真是让我……生厌。你就那么看重她？”

　　薛灵均的眼睛黑黝黝地直视着苍羿，“所以你现在，是在为你没有保护好母亲，泄愤于我吗？你明明知道害母亲死亡的凶手不是我，是天道是命运，你违抗不了祂们，就来羞辱我。我真怀疑母亲怎么会看上你，还是她根本不爱你，只是被命运的安排迷惑住双眼。”

　　苍羿敢算计江清璃，那他就敢往苍羿心口里插下最恶毒的刀。

　　“闭嘴！”诚然，这的确是苍羿最害怕的事情。

　　一时之间地宫风起云涌，苍羿和薛灵均两两对峙，谁都不让谁。

　　时间一久，苍羿先败下阵来，“罢了，我不与你争辩，玉织等我太久，我很想她。”

　　他的身影渐渐消散，凤凰身上的石衣开始瓦解崩裂，露出原本尊贵又带着戾气的凤凰真身。

　　祂挥翅飞天在薛灵均的头顶盘桓，发出阵阵清鸣，九圈之后，凤凰一声尖利的嘶鸣，全身燃起大火，从高空直直飞进薛灵均的身体。

　　火只燃烧薛灵均，他怀中的江清璃自始至终安然无恙。

　　血液渐渐沸腾，薛灵均受着高温的折磨，全身上下的骨头一边被重融，一边又在再生。

　　他体内的魔气和灵气也在体内横冲直撞，接受凤凰涅槃地重新淬炼。

　　不知过了多久，火渐渐熄灭。薛灵均睁开眼，玄色的瞳仁外隐隐带了一层金光，额上也出现了凤族的纹路，不过因为是魔身，图腾不似一般凤族为红色，而是玄色。

　　这滔天的魔气怕是藏不住了。

　　薛灵均才不想要这样，这副模样根本不能在江清璃面前出现。

　　他怎么不怕，要是被发现是魔，他连待在江清璃身边都资格都没有了。

　　苍羿消失了，支撑地宫存在的灵力也消失不见。最开始坍塌的是那些石人雕塑，再后来，整个地宫都岌岌可危。

　　顾不得其他，薛灵均连忙抱着江清璃逃离这座地宫。

　　乱石砸在他的头上，身上，但他怀里的江清璃连微末尘土都没有沾染上。

　　他前脚踏出地宫抱着江清璃齐齐摔在地上，后脚地宫彻底塌了。

　　在一片废墟激起的尘土之中，薛灵均看到了他父亲母亲的幻影。

　　父亲臭着一张脸，神色难看。母亲眉眼柔和，她挣脱了苍羿的手，慢慢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只金色的臂镯，笑而不语。

　　曾经渴望拥有的人就站在他面前，薛灵均的嗓子喑哑，一句母亲也喊不出来。

　　玉织也不生气，她温柔地看了江清璃一眼，转身回到了苍羿身边，笑着冲薛灵均摆了摆手。

　　然后两人一起走进了废墟里，直到渐渐消散。

　　出于对薛灵均阴他那句话的不满，苍羿到死都没告诉这个逆子真相，让他难受去吧。

　　薛灵均紧紧抱住了江清璃，头抵在她的额上，“我只有你了。”

　　臂镯无风自动，戴在他的胳膊上，一切有关于魔族身份的东西悉数被隐藏。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只要他不摘下臂镯就不会被发现。

　　这是苍羿在他出生之时为他锻造的法宝，只可惜还未能给他，魔界就被天界派人攻打，玉织也被追杀。

　　试炼结束，这个秘境开始彻底消失。

　　薛灵均和江清璃又回到了沙漠。

　　星河斗转，沙漠此时又是黑夜。

　　再看到这片星海时，薛灵均的心境已经有了大不同。

　　他靠着那棵枯树坐在江清璃曾经坐过的位置上，看着眼前已经熄灭的篝火，等着江清璃醒来。

　　沙漠的深夜一如往常宁静，正如他孤寂的心。

　　不知薛灵均等了多久，江清璃醒了。

　　她枕在薛灵均的腿上，抬眼先是看到了一片星海。

　　他们出来了吗？

　　这个问题还没有被解答，她移开视线看到了薛灵均，不知为何，她总刚刚觉醒他有点变了。

　　心底的不安让她抚上了薛灵均的脸，入手一片冰冷，“你还好吗？”

　　惊喜从他的眼底点燃，一点一点照亮他的整个生命。只要她的一句话，他就可以从死寂到鲜活。

　　这是其他人做不到的。

　　薛灵均抚上了江清璃放在他脸上的手，“师姐醒了？”

　　“我又晕了吗？”江清璃难得生了点懒意，不想从薛灵均腿上起来，就想这么躺着。这么想她也这么做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能让你这么难过？看看你，额上的伤口都没处理。”

　　“地宫塌了，我带着师姐从里面逃了出来，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薛灵均笑得比哭还悲伤，“师姐。”我只有你了。

　　“嗯，什么？”江清璃摘下他头发上的碎石“……既然我这么重要，那为什么不相信我会救你呢？明明你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

　　这下轮到薛灵均奇怪了，“什么？”

　　“秘境的三道问题，我猜，分歧应该是最后一问，我选的是救你。”江清璃有点不懂，微微歪头问：“为什么不相信我会救你，如果真有一天我们到了如此地步，就算是逆天而为，我也会救下你。所以……别难过了。”

　　他难过的话，她也不会开心。

　　江清璃起身，在薛灵均还未感到腿上一空的失落时，她就轻轻拥住他了，在他耳边柔声安慰：“别难过了。”

　　地宫里应该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她不问就是，只要他别这么难过。

　　那些疑问不重要了，他们到底哪里出了错，还是父亲又设下的局刻意如此……这通通的所有所有，对薛灵均来说，他全都不在乎了。

　　真正在意的唯有怀里这一人而已，他揽住江清璃，埋在她的脖颈间，“好。”

　　曾经很多次，薛灵均质问过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天煞孤星，周围人的打骂和折磨都在摧残着他的心智。但在堕魔之前，他连自己都死亡都无法主宰，每次求死总会被那些妖魔鬼怪救下。

　　而他们救他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善意，而是因为贪婪，想撕扯他想吃掉他。好像他从出生唯一的理由就是等待着入魔虚弱之时被吃掉。

　　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父母亲为什么要生下他又不管，他为什么要活在世上。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直到遇到江清璃。

　　一瞬间，他的世界被点亮，从灰败变得鲜活，从此有了色彩，有了光。他活下来的理由有了。

　　“清璃。”

　　江清璃轻轻一颤，算了他如今情绪低落，就由他喊一回，“嗯。”

　　“清璃。”薛灵均继续，像是确认她还在不在。

　　江清璃：“嗯，不过只能喊这一次，我到底是你的师姐。”

　　薛灵均像没听到，“清璃。”

　　“……嗯。”她好像有点脱敏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江清璃记不太清了，依稀记得薛灵均喊了很多次，而她声声都应，直到睡过去之前。

　　朦胧之中，江清璃感觉掌心里挤进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吓得她飞快睁眼，看也不看就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

　　“啾——”一道稚嫩的声音滑过，然后砸到在沙漠里。江清璃这才看清，那是一只三足金乌。

　　她迟钝地看向一旁的薛灵均，他脸色也不好看。

　　与黏着江清璃的态度相比，金乌是啄醒他的。见他醒了，不由分说啄破他的手，强行认了主。他这也才知道，这金乌就是灵鹫秘境的主人，生灵智的也不是秘境。

　　只可惜物肖其主，他爱慕江清璃，这只金乌也是。因着凤凰的血脉不情不愿地认了主之后，就贱兮兮地往江清璃身边凑，直到被她扔出去。

　　对此薛灵均表示，真是罪有应得。

　　他也没藏着，将金乌认主的事告诉了江清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