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墨心竹并不像在魔族那般冷淡,平时也会笑,但讲实在的,她离活泼还是有段距离,最多能装个乖巧,她话不多,大多时间在听在想,因为说多错多,从她口中发出的要么是为达目的措辞而成的简短话语,要么是胡编乱造的故事,日常闲聊很少,她能放心聊天的对象也仅有一只山雀。
她绝不会像南怜儿这般轻易与人接近。
南怜儿见她迟迟没有靠过来,奇怪地问:“怎么了吗?”
墨心竹看了她一眼,心中念叨:我可以低调,但不能不合群,不合群也是显眼的。或许可以一边合群一边低调,低调地合群,这对任务没有影响。
为了报答南怜儿的好意,墨心竹主动拿下肩上那团绒球递给对方:“你想不想捏捏它?”
话题转得好快,南怜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墨心竹手上的山雀团子吸引过去。这是一只很胖的圆鸟,它刚刚醒过来一次,然后立马又睡过去了,胖乎乎的身躯安静起伏着,时不时咂咂嘴,睡得十分安详。
南怜儿睁大眼睛,伸出手指试探性地碰了碰山雀羽毛:“可以吗?它还在睡觉。”
墨心竹为了让她安心,自己先捏了两下:“它睡得很死,别太用力就行,可以放心捏。你试一试,很舒服的。”
南怜儿看它确实没有反应,于是双掌摊开接过山雀,果真和墨心竹说的一样。
山雀羽毛柔软又温又热,肚子很圆,轻轻捏一捏也不要紧,它睡得可香。
“它好可爱,有名字吗?”
墨心竹点点头:“她叫山楂。”
南怜儿问:“你呢?你刚才没有说名字。”
墨心竹展示木牌给她看:“我叫墨心竹。”
“我叫南怜儿,你应该知道。”南怜儿话匣打开,她捏着山雀说,“我家灵犬叫积雪,它毛像雪一样白,又长又软,摸起来也特别舒服。”
墨心竹只见过浑身散发死气的恶犬,她对南怜儿口中的积雪很感兴趣:“你把它带过来了吗?”
南怜儿摇摇头:“本来是想的,可惜我爹娘不让,我爹娘也是修士,他们说照顾灵犬劳心费神,不利于修行。”
墨心竹遗憾地“啊”了一声,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地面隐隐约约开始震动。
“怎么回事?”
震感来得突然,原本席地而坐的甲等修士纷纷站起。
地面颤动得越来越厉害,墨心竹一把捞住差点跌倒的南怜儿,她隐约听到远方传来巨兽咆哮。朝声音来源望去,一个黑点由远及近朝人群方向狂奔而来,黑点速度极快,等到距离拉近,众人终于看清那东西的样貌,居然是一只浑身赤红的巨大凶兽。
凶兽越来越近,他们惊讶地发现,那只凶兽原本不是红色,它狂奔经过的地面拖出一道鲜红,湿哒哒的液体从它耸动的皮毛上甩到附近草地,是血。
说不惊骇是假的,甲等弟子试炼内容这么刺激吗?
几道黑影锲而不舍跟在凶兽身后,他们齐齐喊道:“闪开,凶兽发狂了!”
天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本安静待在笼子里的巨兽突然开始发疯,四肢铁链挣开不说,连设有禁制的兽笼都被它撞破,凶兽浑身是血不知疼痛,最要命的是他们居然拦它不住,明明招招都往要害打,明明都被打趴打断气,可它诡异地站起,用比先前更癫狂的姿态奔跑着。
“师兄!”看到百里贺后,那些修士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帮帮忙,我们实在不行了!”
百里贺目光从书上移开,满脸嫌弃:“怎么回事,连头凶兽都对付不了,白吃那么多丹药。”
墨心竹听百里贺话中带刺,觉得他很符合那本“蠢货书”的作者身份。她看见百里贺四周顿时掀起一阵巨风,无形风刃四面八方迎聚而来,它们携枝带叶迅疾朝凶兽狠刺而去,凶兽皮开肉绽、鲜血狂涌。
墨心竹默默补充:好吧,他确实有嘲笑别人的资本,至少我不如他。
凶兽伤痕累累倒在地上,眼见着咽气了,众人来不及庆幸,突然看见它前爪微动。
百里贺神色终于认真起来:“怎么回事?”
其余弟子欲哭无泪:“它死不了啊!”
凶兽身上的鲜血近乎流干,它骨肉都被风刃切断,尽管如此,仍然拖着残破的身躯步步逼近人群。
就算他们是天赋异禀的修士又如何,终究是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新人。此情此景,有些人由于恐惧僵在原地,他们根本挪不动双腿。墨心竹和南怜儿一道拖着同伴往右撤,可不知是不是错觉,墨心竹总感觉凶兽被鲜血沁染的大眼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片刻之后,她已经可以确定,事实就是如此。
她往哪动,凶兽就往哪里看。
墨心竹站在人群最前方,凶兽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它睁大双目,尖锐的利爪嵌入地中,凶兽巨大的身躯偏动,几乎是扒着土地朝她所在方向爬来。
一阵咆哮后,它用尽全身气力抬起前身——
轰!
远方风驰电掣般掠来一道黑影,尘土飞溅,巨兽砰然倒地。
一柄重剑插在它颈上,寒光与殷红一道深深没入骨中。
黑衣男子从尸体后方出现,他从容上前拔出重剑,众人只见阴森森几丝怨气沿着剑身上涌,最终被吞噬殆尽般渗入他的身躯。
场面恢复平静。
第11章 指教
与上次见面时相比,戚庭给人的感觉略微有些变化。
地上的鲜血宛如溪流顺着沟壑流淌,墨心竹往后退了几步,她重新审视站在凶兽尸体旁边的男子,这种变化很难用言语形容,硬要说的话,戚庭从那种不似活人的状况摆脱,神情也不像当初那般木然。
“有人受伤?”
他乌黑的眼睛里泛出黯淡光芒,语气平静,细辨之下是依旧难以察觉的关切和温和。这人救了他们,应该是要感激的,可他气场太强,脱口而出的关切话语让众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几分冷冽,长剑甩出的血渍在地面冲成一道直线,斑斑点点落在绿草上,残酷刺眼。
他们实在无法忽略刚才那道重击,骨骼与剑刃相撞时的声音叫人心惊肉跳,更何况他们亲眼所见方才有一缕邪气沿着血腥剑身攀附而上,宛如共生一般潜进那人体内,这样想着,眼前之人凭空生出几分诡异。
墨心竹左右看了看,大家表现差不多,都是木头一般杵在原地,四周草木沙沙,气氛一度凝结成冰。
墨心竹看不下去了。
戚庭救过她一次,这算是第二次,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带进苍云宗。墨心竹虽然目的不纯,但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她站在人群最前,若是此时不出声,多少有点没心没肺。
据说人要知恩图报,于是墨心竹在一片沉默中举起手:“没有。”
旁边的南怜儿赶紧拽了拽她胳膊,紧张小声地说道:“你别出声,会死的。”
墨心竹大概能理解戚庭在这些人眼中的形象了,毕竟戚庭一开始给她的感觉也是如此,怎么看都不像正派人士。
墨心竹拍拍南怜儿的手臂让她放心:“不会。”
她是从魔族走出来的,她敢保证戚庭的气质连那些长老都模仿不来。
南怜儿满脸写着不信。
墨心竹小声:“待会儿和你解释。”
事实上也轮不到她解释,与墨心竹所在这片人群的沉寂不同,看见戚庭后,周围苍云弟子仅仅愣了半晌,他们脸上隐隐浮现激动之色,他们保持距离上前行礼。
“大师兄。”
说完,其中一个弟子小心翼翼观察戚庭状态,问:“师兄您已经可以出来活动了吗?”
百里贺见状,作势挥手驱赶:“去去去,一看就知道,他明显是逃出来的。”
戚庭转身不理他。
“你看,被我说中了。”百里贺语速不紧不慢,他时刻带着股懒散的傲气,可说完脸色一变,他慌忙在自己身上摸索,“我书呢?”
他好不容易留下的密卷不见了。
戚庭垂眸看了一眼手中之物,墨心竹也看见了,她眼力好,远远瞥了一眼书封名字,那是一种很古老的字体,各种线条绕成一团,晦涩难懂,她大概能认出最后一个字是“阵”,反正根本不是什么胡诌出的“蠢货无上秘法”。
戚庭十分自然地将书收入储物戒中。
百里贺见了大怒,天知道他费了多少力气才从风祈明和自家师父手下保住这本,他只保住这一本!
他冲上去要和戚庭打一架,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身边同门全部上前拦他。
“二师兄,不可。”
“大师兄也是为你好。”
“是啊,偷学禁术本就不对。”
“掌门说过,那些东西常人学不会,学了也没好处的。”
百里贺斥道:“全护着他是吧,你们就是被他以前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荼毒太深,我早和你们说过那是装的,现在这样才是本性,戚庭,快说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戚庭说:“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百里贺骂骂咧咧被同门师弟摁住。
“二师兄,大师兄都照你说的做了。”
“是啊,消消气消消气。”
“自己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
“滚!”
*
百里贺要找戚庭干架,墨心竹所在人群开始躁动,不少人用手捂嘴窃窃私语。
墨心竹好奇,她想听又不好贸然靠近,南怜儿喜欢凑热闹,于是墨心竹跟在她后面,假装不经意地挪蹭到说话之人附近。
“他就是传说中的苍云宗大师兄?”
“是他,我以前在修真界的宗门集会上见过,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变化好大。”
“就是这几年发生的事,听说是……”
是什么?场面乱糟糟的,墨心竹脑袋凑近了听。怎料那人骤然噤声,墨心竹看见他眼睛如铜铃一般瞪大,立刻神情肃穆地把捂嘴的手放下,满脸“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的清白模样。
墨心竹感觉自己被一片阴影笼罩。
啊,原来如此。
她缓缓回头,戚庭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他那双深潭似的黑眸正静静注视自己。
冷静!不要慌!
她用那副向来乖巧的脸蛋扬起一个天真的微笑,嘴唇开合,脆生生地提前叫了句:“大师兄好。”
大师兄好不好她不知道,她挺害怕的。
刚才他不还远远在和百里贺说话吗?什么时候过来的?
墨心竹战战兢兢不敢动:凶兽看我也就算了,大师兄怎么也在看我?大师兄一看,四周全看过来了。
但转念一想我心虚什么,他再厉害,总不至于凭借一只发狂的凶兽断定我的身份,再说这凶兽和我没半点关系,我可是老实本分通过正规途径来到这里的。
只要身份不暴露,墨心竹无所畏惧。
她微微仰头看着戚庭,理直气壮又叫一句:“大师兄好。”
真正的卧底敢于直面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