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翡原本在敷衍:“变成哑巴我会治你的。”说到这儿又停了,因为她发觉谢知寒的声音有点软绵绵的,伸手扯下了他蒙住眼睛的绸带——
他半睁着眼眸,银色的、泛着灰蒙蒙的双眼里湿漉漉的,像是渗进去一汪水。明明还是没有焦距,但黎翡一下子被融化了,她暂且放下恩怨,十分尊重自己的爱好,把他抱紧用力地蹭了一下,笑眯眯地道:“乖乖,再说两句话。”
“疼。”他嗓子很难受,“不要……”
这两句也是带着点哭腔的,黎翡愉快地勾起唇,又贴着他蹭了一下,说:“我给你治了就不疼了,我看看是哪里不舒服……“
她一边说,一边挑开他脖颈上的细链,低头含住了被反复磨损的伤口。她的唾液具有加速愈合的作用,热乎乎的,舔得人很痒。
谢知寒想动,但是又被摁住,没办法挣扎。
直到后来的那碗汤药发挥作用,让谢道长又昏睡过去之后,黎翡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也同时放过了一旁负责“当医师”的乌鸦,和端茶递水一整天的伏月天。
伏月天脑子有点不清醒地走出无妄殿,路上遇到十几个魔将的行礼问安都没有回复,等到跟公仪璇碰了个头,才止住脚步,掉头叫住自己的下属。
公仪璇戴着面具,刚从前线赶回来,风尘仆仆,正露着肩膀把肩头里迸进去的法器碎片挑出来,也没起身行礼:“伏将军,太岳魔域的八病观已经退出战局,其中……”
“我不是想说这个。”伏月天从旁坐下,也没客套客套问她的伤怎么样,直接道,“蓬莱道子的眼睛是你弄瞎的?”
公仪璇愣了下:“怎么了,那是女君的命令。”
“我知道。”伏月天道,“除了这个,他的身体你检查过吗?”
“检查?”公仪璇没品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今天跟女君求爱了。”伏月天长话短说,“他摸女君的尾巴。”
公仪璇本来手很稳地把一枚碎片挑出来,结果一抖,差点往肉里怼回去,她“嘶”了一声,不由得提高声音:“他也配!”
“就是。”伏月天咬了咬牙根,“别跟别人说,我怕他们……”
“我还没摸过呢!”公仪璇喊得更大声了。
伏月天:“……”
你一女的怎么也他妈这个德行。
公仪璇躁动地想了一会儿,尾巴在地上转圈儿,然后还是意难平地道:“他不行的,以女君的身体来说,就是一次都能弄坏他了,魔族跟人族没有办法结合。”
伏月天放心了不少。
公仪璇继续道:“说不定小道长只是不清醒,或者就是种族差异,他们人族正统修士又不长尾巴。将军,你回头跟他说说就行了。”
这话倒还算可靠。
“对了,要是真能摸的话。”公仪璇的脸有点红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将军帮我问问女君,可不可以让我摸摸。还有这种好事……”
伏月天豁然起身,冷飕飕地瞥了她一眼,用完就扔:“这种好事能轮得到你?打你的仗去吧!”
……
按照魔族的审美,黎翡的脸可能还只是美丽,但她的身体——指的是具有魔族特征的身体部位,简直是绝代佳人。
那双黑底银纹的角,那条又粗又长、瓷白如玉的尾巴,还有她身上的魔纹、露出原型时覆盖上来的骨铠和巨大的双翼……更何况黎九如强悍至极。让人心动,也绝对是情理当中的事。
但在谢知寒病好之前,伏月天却因为战事忙碌,竟然没能抽出身去“警告”他,让他别这么不知检点。
随着八病观撤出了太岳魔域的战场,十三魔域仅剩下三个区域还在争夺当中,而魔界的边境也重新覆盖过来,向外延伸了近乎一倍,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如果有人在这时查看版图,就会发现这时的疆域划分跟三千年前已经很相似了。那时的正道尚且有剑尊阁下坐镇,面对各界强者,都不会有所胆怯和退缩,但如今的修真界……各自为政、支离破碎。
在强大的威胁之下,这些门派又被硬生生捏合在了一起。
蓬莱派,凌霄峰。
“我不觉得跟一位那个辈分的大前辈为敌是对的。”绾霞门的女修垂首喝茶,“当年我们是怎么以剑尊阁下为荣的,就要以同等的标准面对她……执意与她争执,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这样退缩简单,可是要退到哪里?”洗剑阁的长老道,“就算把魔域还回去,你能保证黎九如就会停下来,而不是长驱直入,把脚下的这片灵地也收入囊中?”
“这里的环境并不适合魔族。”玉女宗补充道。
“我也不赞成再打下去。”座上有一位八病观的道长,“我与一位魔将交过手,不必魔主出手,光是他们这些武疯子,就足够我等损失惨重。”
八病观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为这个门派每一代只有八人,上一代死去才会传剑相交,将修为灌注给下一代,而接受修为灌体的人会得上一种不会痊愈的病症。所以人数虽少,但每一个都修为精纯、万中无一。
连他都如此说,那情形就更不容乐观。
“可是每个门派的议和都没什么成效吧。”突然有人出声道,随后又嘿嘿地笑了几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谁没有暗中联系过那女人,哦——说到这里,你们仙宗蓬莱,倒是有位道子还在天魔阙做客,怎么,你们不救一救么?”
众人的目光瞬间汇集到上首,那里坐着蓬莱派的代掌门,谢知寒名义上的师兄,蒋若秋。
“谢师弟以一己之身,将那魔头稳住多日,实让贫道感愧。”他面色肃然,目无波澜地道,“他是蓬莱派从小接回宗门养大的,自然愿为修真界、为蓬莱奉献,等到大局定下,解决了这桩心腹大患,蓬莱会好好接回谢师弟的,各位不必担忧。”
说得还挺大义凛然的。
在整个讨论过程中,受邀而来的妙真小和尚全程无精打采,不发一言,只顾着转动手里的佛珠。他正腹诽着蒋若秋说话怎么莫名刺耳朵,这位蓬莱代掌门就看了过来。
“倒是妙真佛子。”他说,“前几日佛子救回了我派的一名弟子,还未感谢。不过据说……那女魔头的飞鸾车在魔域上空消失了一局棋的时间,随后就折返了,佛子可知道这件事?”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停驻在妙真身上不停审视。而小和尚也歪头眨了眨眼,软着嗓音道:“那是什么妙法?小僧怎么不曾得知,哎呀,还是蓬莱神通广大、见多识广。”
蒋若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可不是蓬莱见多识广啊……”
妙真打了个哈欠,微微一笑:“代掌门,你在请柬上说,邀请各派共商大事,有重要情报相告,不会就是为了捕风捉影,合纵连横,先内讧的吧?”
他在“代”这个字上微妙地用了一个重音。
按照蓬莱派的规矩,他们每一代的掌门都应该出自海上蓬莱,而祖师林云展死后,一定就是他的正统嫡系,道子谢知寒执掌蓬莱。可惜他的谢师弟被困在黎九如的魔宫里,不然恐怕还轮不到他坐在上首,以仙门之主的身份联络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一觉醒来我就不知检点了。
第11章 尾巴
蒋若秋从上首睥睨着他,面色沉寂地道:“佛子,你我同为天下正道,应该坦诚相待才是。”
妙真道:“小僧正对代掌门的‘坦诚相待’洗耳恭听。”
蒋若秋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环视四周:“诸位都是各派门中说得上话的人物,应该有不少人看到了前一阵子出鞘的那把魔剑了吧。”
他指得是黎九如的“忘知剑”。
“自然见到了。”明钰阁派来的是一位容貌秀丽的女修,她怀抱琵琶,心有余悸地开口,“那把剑就在我派周遭显世,劈开了少阴山,如今……少阴山的西面,已经尽是魔族了。”
“因为那是西华魔域的一部分。”画眉山庄的修士望向了她,“少阴山是被明钰阁前辈们以人力炼制合在一起的,山中有无数洞窟,空谷传响,连绵不绝,作为明钰阁音修的天然屏障。但在它归属明钰阁之前,那个地方是大名鼎鼎的西华魔域,存放着……魔族各代魔主的坟冢。”
准确来说,那座山之所以会变成那样,就是源自于诸多魔族死后的余威。
“但它已经是我们明钰阁的了。”那名音修蹙着眉道,“这么多年来,我派前辈为它付出多少心血?那把剑差一点把明钰阁的山门都劈碎了,同为仙门正宗,你们却袖手旁观……”
“杜真人。”蒋若秋制止了她,伸手向下压了压。
在蓬莱派的威信下,这位音修也只得闭口不言。
“各位道友也知道,”蒋若秋道,“蓬莱承剑尊阁下遗惠,而无念剑尊当年又跟那位魔主……有些众所周知的关系,所以对此人还算了解。”
他们都听说过黎翡的心脏镇压在神柱当中的传闻。但大多数人并不相信,有些人对这种说辞更是嗤之以鼻。
“难道她的魔心真的丢失了不成?”八病观的道长急迫问出口,然后又掩唇咳得惊天动地,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病态潮红。
“这怎么可能!神柱底下压着的可是异种乱世的根源,这种东西岂能被好战嗜杀的魔心所镇压?”
“我倒是听说,魔族的心脏统辖着神智,要是这样,那位魔主岂不是……”
蒋若秋握着拂尘,一锤定音道:“这个传言就是真的。所以一切私下的联络、示好、都是缓和战局的手段罢了。这个女魔头根本是无法长期相处的,她不存在任何稳定性。诸位道友,我们还是只能以共诛此獠的目的来商议,不允许任何门派真心议和、或是退缩。”
他在说这句话时,目光追随着满面平静的妙真小和尚。小和尚不躲不闪,反倒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这是自然的……”
“我们怎么会真的想议和呢?只不过事发突然……”
“如此想来,怪不得剑尊阁下当年付出一切来镇压她,这样的人物,真是心腹大患……”
在众人议论纷纷之中,蒋若秋又继续道:“除了此事之外,鄙人还有一事相求。请诸位回到门派之后,请出各派的隐居大能,共商封印黎九如之事。”
“为何又是封印?”唤龙岛修士盯着他道。“为什么不是直接杀了她!”
唤龙岛虽然也修筑在岛屿之上,但跟“广收弟子,有教无类”的海上蓬莱完全不同。此门派更像一个家族,所有身居高位的掌教、长老,都是身具真龙血脉的修士,也是修真宗门里唯一跟妖族沾亲带故的门派。
“因为,她是无法被杀掉的。”蒋若秋看着他道,“黎九如的心脏还在镇天神柱里,要杀掉这种等级的魔族,几乎全部都是捏碎他们的心脏——但这是不可能的。”
镇天神柱是不能被毁坏的,当年用于封印的一丝一毫都不可能交出去。异种乱世的灾祸实在太沉重,他们任何人都无法承受。
所以面对黎九如的也永远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封印她,只要她不死,这桩无法根除的罪孽,就只能以漫长的封印为结尾。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热茶渐凉,在接连不断的轻叹声中,各派修士都认清了眼前的现实,向蒋若秋行礼告别,接连离去。
妙真也跳下座椅,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稽首告别。他一转过头,就被蒋若秋叫住:“佛子且慢。”
脚步声从上首靠近,他踱步下来,站在妙真的身后。
“烂柯寺乃是佛门正宗传承之一,要是临阵退缩,跟魔头达成了什么交易的话……贫道不得不广而告之,到时,你们可就名声扫地了。”
他低下身,手心按住妙真的肩膀。
“……哦?”妙真道,“代掌门到底想知道什么?你那位师侄,小僧不是毫发无损地送回来了吗?”
“你们究竟跟黎九如说了什么。”他传音问道,“谢知寒他怎么会在那个女魔头手下活到今日!他不是早就该——”
他的传言还未结束,妙真就转过身,双手合十微笑着道:“小僧劝代掌门一句,还是盼着谢道长多活几日为好。若是他真的死在魔域,那女君大概率就会失去控制。菩萨说过,九如施主在某些方面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你要是把她的玩具弄坏的话……”
……
可是黎九如手上的这个“玩具”,也太容易弄坏一点了。
她没去战场,卸了甲,绛红的薄纱隐隐透出肩上已经愈合的伤疤,此刻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榻上,散着头发,翻看战报。
伏月天、公仪璇,以及目前在其他战场上的魔将,都是所向披靡的悍将,说是战报,其实上面大多数内容都是跟女君问好,问女君今天吃了没有?睡得好不好?有没有伴侣?想不想交/配?……之类的琐事。
内容太单调,黎翡看困了,放下战报开始懒洋洋地打哈欠。
她身旁出现了点轻微的响声,是衣物和布料窸窣的摩擦声。
黎九如扭头看过去,见到谢知寒屈指抵着额角,有点茫然地爬了起来,他似乎还很头痛,轻轻地揉着额角,神识放不出来,伸手在周围摸索了一下。
然后就摸到她的尾巴了。
黎翡:“啧。”
她一出声,刚碰到骨尾的谢知寒触电一样立马把手缩了回来,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黎姑娘。”
他的嗓音还是有点沙哑,但说话时居然已经不痛了。谢知寒摸了摸喉咙,脖颈上的伤痕恢复如初,连皮肤都完好无损。
随后,模糊的记忆开始缓慢回笼,断断续续地塞进他的脑海里。
没等谢知寒对此做出什么反应,黎翡道:“你昨天非要抱着我的尾巴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