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未尽,清脆的敲门声响起,门扉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反光的小脑袋探了过来,眉心上的佛印闪闪发光。
“菩萨!”妙真冲着两人眨了眨眼,“我把谢道长带回来了。”
黎翡抬起眼,视线穿过门扉的缝隙,落在谢知寒静立在外,一身清淡纤薄的道袍上。她敲击的棋子动作停了,神情透露出一股玩性十足的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念抱住黎九如:没关系!能精神正常一分钟也很好了!
黎姐:……
第8章 辛苦
离开无妄殿后,黎翡取下了锁着他的链子,但却没有将另一端的细链拿下来。
在谢道长层层叠叠的、严丝合缝的道袍之下,他修长的脖颈上还残留着牵扯时留下的伤,那种微妙的淤痕和细细的链条烙在了他的颈项上。
黎翡望着他时,脑海中忽然突兀地想到了这一点。她的尾巴在地上转了转,然后恢复了安静。
在场没有魔族,所以也没有第二个人发现这点细微的肢体语言。
妙真将谢知寒带回来后,先跑到慧殊菩萨身畔耳语一番,然后老老实实地低头准备挨训,没想到菩萨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跟黎翡道:“果然如此。”
这位魔族之主也并不意外,掀了掀眼皮,说:“过来。”
这是对谢知寒说的。
他是蓬莱道子,仙门正宗,日后执掌蓬莱的希望,按理来说,面对她仿佛对宠物的呼唤,他应该冷若冰霜、誓死不从。
但誓死不从是愚昧之举,谢知寒并不畏死,却知道轻贱自己的性命对天下战事毫无益处。在慧殊菩萨意味不明的目光下,谢知寒走到了她身边。
他在黎翡手边站定,保持了一个十分尊重的距离。黎翡却不高兴地晃了晃尾巴,伏在地面上的粗长骨尾嗖地扬起来,箍着这截瘦削的腰猛地勾了过来,一下子拉到黎翡怀里。
谢道长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扯了一下卡在腰侧的尾巴,却被这条骨尾凶狠地缠住了手,动弹不得。
他轻轻地吸了口气。在烂柯寺慧殊菩萨和妙真的面前,这几乎让他的羞耻心无法自控地燃烧起来。
黎翡的手抚摸着他的后颈,两人贴得太近了……他的道体对魔族有一种类似于小甜点的吸引力,有一种冰冰凉凉的舒适。黎翡捧起他的脸,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柔婉和缠绵:“你想起我了吗?”
谢知寒避开她气息扫荡的地方,他的唇被对方的手指触摸到,像是无意的。但这马上打乱了他的思路。他矜持且自重,不愿意跟异性产生这样的接触,这样的抚摸感让谢知寒脑海空白了一瞬,道:“黎九如……”
黎翡那只鲜红的眼睛瞳孔缩了缩,像是猫一样化为竖瞳,然后又缓慢地放松下来,她哼笑了一声:“看来是记得一些了。”
“昨日之日不可留。”谢知寒道,“就算我全部想起来,又有什么意义?”
黎翡歪了下头,她成熟而美丽,相貌有一股很凌厉的攻击性,让人会被她锋锐野性的艳丽刺伤。但这样思考时的小动作,居然还挺可爱的。
她说:“会让我折磨你的时候更有乐趣。”
……觉得她可爱的人应该是脑子进了一吨水吧。
谢知寒控制住理智,心平气和地与她讲条件:“你只想让我作为你的玩物而存在,那怎么肯定我会让你如愿呢?”
“说得也是。”黎翡继续琢磨着思考起来,“你这个修为,要是一心求死,我实在不想时时费心来拦着你。但我是魔头,魔头是不跟正道人士讲道理、谈条件的。”
谢知寒半生君子,跟人讲道理惯了,对这种坦荡又粗暴的发言居然愣了愣,便听黎九如带着一丝笑意地继续道:“我只告诉你,如果你死在我面前,我不仅有办法炼制你的神魂,还会把你的师兄弟、同门后辈,一个个地抓过来,在你面前千刀万剐,折磨致死。我会让这世上成千上万的人因为我的暴怒而死,这都是你的错。”
隔着一层柔软的绸缎,他的眼珠颤动了一下。
黎翡摸了摸他的眼睛,满意地笑了笑,问他:“你说我做得出来吗?”
谢知寒:“……黎姑娘……”
“哦,谈条件时就是黎九如,讲不通才叫黎姑娘。”她的手指移过去,抚摸他的耳垂,“怎么脸红了,我太热了么。”
魔族对正常人来说都像个小火炉,何况太阴之体。谢知寒逼迫自己克制住后退的动作,道:“黎姑娘,上天有好生之德……”
“我没有。”她说。
谢知寒一时哽住。
黎翡道:“乖乖配合我,还有……活久一点,到我玩腻为止。辛苦你了,无念。”
谢知寒唇瓣微动,似乎是想对这个身份进行反驳,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沉默和不回应也算是一种反抗,不过黎翡并不介意。两人的谈话以谢知寒的回避结束,此时,一旁的慧殊才轻咳几声,开口道:“清净之地,怎么能说杀生的事。”
“你可真是烦死了。”黎翡道,“说吧,到底想跟我交换什么。”
“阿弥陀佛。”慧殊见她态度坦然,也便直言不讳,“光阴书追溯回了你想要的一部分前世记忆,而过往正道诸派抢夺十三魔域的时候,烂柯寺也不曾参与。请九如施主让战祸避开我等佛门净土。”
“好说。”黎翡翻了翻自己陈旧的记忆,“想要退出争夺,没关系,但要是不联手对付我,其他的门派不会孤立你们吗?”
“当初的同盟早就四分五裂。”慧殊轻轻地叹了口气,“剑尊死后,仙门正宗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主导者。蓬莱派虽然受到剑尊遗惠,但……”
他的视线转移到谢知寒身上。
“蓬莱祖师亡故,道子又被掳走。如今情势危急,对你已有示好之举,何况其他?而且,很多人其实没有把握对付一位半步造化的魔修。”
“看来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的往事啊。”黎翡靠在椅子上,很无所谓地道,“人家是救世的圣女呢,他们生早一点,说不准要送‘普渡众生’的旗帜给我。我不会胡乱搞破坏的。”
慧殊看了看她,指了指脑子:“发作过吗?”
“还没有。”黎翡道,“你不能因为我精神不正常就否定我对天下苍生的贡献吧。我可是大好人、爱好和平来着。”
“那倒不是。”慧殊连忙否认,“我是想说,也有很多人知道你疯,却不知道你疯起来是什么样的,所以他们还抱着能和你和平共处的心思,苟延残喘,不愿完全开战。”
“包括你吗?”黎翡笑了笑。
慧殊思考片刻,点头道:“贫僧也没有看过那一幕。所以一旦你发作,我会闭合进入烂柯寺的入口……能够随时封闭烂柯寺,才是我不愿沾染战事的原因。”
“想的倒不少。”黎翡感叹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才那么大点儿,都不到我的腰。没想到迦叶佛眼光独到,这么多年,天资绝代的无念都死掉了,你却还能活着见我。”
慧殊目光含笑,静静地听她说起往事,随后道:“贫僧正有不情之请。”
“说。”黎翡很给面子。
“贫僧正在修一具欢喜应身,请前辈指教。”
“欢喜应身啊……”
烂柯寺确实有这样一道法门,证得佛陀果位,需修三具应化身。欢喜应身也是其中之一,因为常以肉身布施,所以大多是用女体修成,但慧殊既然请求她帮忙,恐怕他修的这具应身是个男形。
黎翡绕在谢知寒腰身上的尾巴动了动,这动作虽然细微,但因为贴着谢知寒的腰侧肌肤,让人很轻易地便能察觉到。
他的手腕被放开了,但这条尾巴似乎还是不怎么高兴,也不太活跃。过了小半晌,黎翡道:“算了,我没有交/配的兴致。”
谢知寒莫名觉得这条尾巴很泄露主人的想法。在她说出来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了。
慧殊闻言也不失望,而是道:“要是没有兴致的话,就算我将另一个可能唤醒他记忆的方法告诉你,恐怕你们也是完成不了的。除了光阴书之外,贫僧只知道合欢门有一门秘术,可以通过……一些方式,唤起生生世世的记忆,区区前世,自然也不在话下。”
黎翡忍不住看了看谢知寒:“一些方式?”
合欢门还能有什么方式?
谢知寒实在是修养很好,才没扯开她的尾巴离她远远的。他宁愿让黎九如对他产生残暴的施虐欲,也不想被一个女魔头用这种打量物件的目光审视着,甚至这眼神还含义不明地在他下半身徘徊了一会儿。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这行径已经足够令人感到耻辱和难以忍受。谢知寒耳根发烫,第一次庆幸还好自己瞎了,不用担心目光会泄露什么情绪。
被她审视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小猫咪好端端地走在路上,突然被可怕的猛兽抓走翻过肚皮,用舌头舔得湿哒哒的,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损伤,但却饱含凌/辱。
只不过黎翡本人并没有这种感想。她道:“……我会一不小心把他弄死的。”
慧殊道:“所以,不尝试这种办法了吗?”
黎翡的指腹轻轻地敲着棋枰,不知道思考到了什么,忽然说:“不过我跟合欢门还算有点恩怨,谁会这门秘术?我让伏月天抓回来,就不在你们这儿久待了。”
慧殊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点金光,写了个名字给她。黎翡扫过去一眼,随口将喝到一半的茶饮尽,道:“要是秘术没有用的话,你知道我脾气不好。”
慧殊菩萨看了看谢知寒,道:“前辈是爱好和平的善人,自然不会打打杀杀……此事要多辛苦谢道长了。”
谢知寒浑身一僵,扯了下唇角,才道:“菩萨慈悲为怀,一定对晚辈怀有怜悯之心……”
“哎呀。”慧殊无奈地道,“小谢道长,不是我不想救你,是贫僧打不过她啊……打打杀杀这种事,还是剑尊阁下活过来才能一试。”
谢知寒:“……”
作者有话要说: 黎姐真好,黎姐真可爱。(把羞耻的小谢道长摁进女主怀里。)
第9章 损伤
慧殊菩萨已经是正道当中屈指可数的佛门前辈,如果连他都这么说的话,能阻止黎翡的可能性其实非常小。至少以谢知寒的见识来说,暂时想不到正面单挑可以跟她交手的人。
要是剑尊还活着就好了。连他都忽地飘起这个念头。
黎姑娘这些陈旧而磅礴的恨意,他每每承受,都有一种随时会被撕裂、被拆开的错觉。要是剑尊阁下还活着……谢知寒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还是不能将剑尊阁下当成是自己。
飞鸾青霄车驶离烂柯寺之时,谢知寒都没能从妙真口中问出他师侄到底在什么地方。身躯缩小了的佛子只是稚气可爱地笑了笑,念了声佛号,打哈哈地敷衍过去。
随后他就被黎翡拎走了。黎九如一边伸手将锁链戴回他的颈项上,一边把他摁在怀里。她从来没有距离感、没有男女之防的分寸,温暖的手指碰到他的喉结时,谢知寒已经完全垂下了眼眸。
他不想透露不适的情绪,因为黎翡会被挑起兴致,然后慢慢地弄哭他的。
黎翡给他戴好锁链之后,飞鸾青霄车彻底封闭,即便是再路过战区,她都没有允许谢知寒再用神识“看一眼”。而是牢牢地掌控住了他能接触到的范围。
不过不用看,也知道战火绵延之地,必然会陨落不少修士与魔族的性命。但这是一个好战的种族,他们狂热地以战死为荣耀,就连黎翡也不例外。
“无念。”她抚摸着他的发丝,“你想起什么内容来了,跟我说说。”
谢知寒静默少顷,然后以自己的角度叙述了那段回忆。黎翡一直含笑倾听,她说:“如今有什么感想?”
谢知寒道:“如果是我杀了她,小福为什么会对我说救这个字呢?凶手是不会救她的。”
“但凶手会救我。”黎翡表面看起来很正常地道,“她是想让你救我。”
“因为你的……”谢知寒省略了中间的字,“发作了?”
“可以这么说吧,我会疯到滥杀无辜的。”她向后倚靠,稍微抬起头闭上了眼,轻微沙哑的叹息中带着一股温柔的回忆味道,“你没感到为那孩子心痛吗?我一直想问。可是此时问你,你回答我的又算什么,一个旁观者的同情?”
谢知寒隔着一层覆盖眼眸的布帛望着她,这让人辨认不清他的神情。
他回复道:“心痛。”
“虚伪……”她喃喃地念叨了一句,又笑了,“骗子。”
“但分不清是为谁而痛。”谢知寒安静地坐在原处,“他的心太冷了,除非是你在流血的时候,否则,我感觉不到痛,黎九如。”
黎翡被叫得睁开了眼,她看着谢知寒被勒出淤痕的脖颈:“无念……”
“我姓谢。”他说,“黎姑娘。你能不能叫我谢知寒。”
黎翡被逗笑了,她一把将谢知寒勾过来,尾巴尖儿雀跃地晃了晃,屈指钳住了他的下颔,道:“不。我要在伤害你的时候喊你无念。这样我会很高兴的。”
谢知寒吐出一口气,他道:“你平时能不能叫我……”
黎翡没等他说完,就慵懒地压了上去,她扯掉对方眼前的布帛,让这双不能见光的眼睛受到刺激、开始流泪。她的指腹抚摸着泛红的眼角,烫人的气息让谢知寒停下了声音。
“睁开眼。”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