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琴音落下,掌声之外是身后大为感叹的梁逢君,沈西淮仍一动未动,看见陶静安拂着裙尾站起来,向台下鞠躬后视线一定,伸手招了几下。
他顺着方向看过去,在一众坐着的观众当中有人站了起来,手里拿一只手机录影,然后抬起头,冲台上的人笑了笑。
肩上忽地一重,沈西淮回头,梁逢君喊他给身后即将上台的人让路,他往旁边退,身后程前说后悔刚才没把钢琴美女录下来,苏津皖则说她录了后半段。
他低头去看身前的贝斯,今天刚从家里背来,更像是多此一举。
没时间换,就这样直接上了台。
视线往两边扫,没看见人,再看往台下,刚才那个方向的人似乎也已经不在。
梁逢君的吉他在他走神的空档慢慢响了起来。
“I read a news today,oh boy
About a lucky man who made a grade……”
煎熬的五分钟过去,台下掌声雷动,但他知道演砸了。
刚下台就被梁逢君送了一拳,“搞什么东西?说要演的是你,现在演成狗屎的也是你!”
他嘴一张,只艰难挤出两个字,“抱歉。”
噎得梁逢君说不出话来,又拍他一掌,“我这不是开玩笑么……也没那么差。”
他没再说话,装好琴背上,推门出去。
十一月下旬的雨不大,淅淅沥沥下着,他抬头看乌漆墨黑的天,明天就是陶静安的生日。
他转身回了礼堂,从后门进去,摄影机架在中间,旁边两个摄影社团的学生他认识,他跟他们打招呼,临时编了个理由,提前跟他们要来整场表演的录像。
那场雨持续下了几天,很快放起晴来。
期中考试刚结束不久,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排名,沈西淮不再去排练室,乐队成员不在,统统请假去参加艺考。
食堂的菜式翻来覆去只那几样,他懒得去,低头刚写一道题,沈西桐的电话来了。
教室里没什么人,他直接按了接听,沈西桐声如洪钟:“沈西淮,告诉你个好消息!”
他将手机拿远,起身往外走,“说。”
西桐迫不及待,“我终于来月经了!终于啊啊啊啊!”
沈西桐盼她的月经盼很久了,沈西淮无语片刻,挤出两个字,“恭喜。”
又问:“你人在哪儿?”
“教室啊!”
“东西买了吗?”
“没,你现在去!”
沈西淮去校外超市买,又要了热牛奶和餐巾纸,一次性裤,再去餐厅打包了饭菜,一并送去沈西桐教室。
回去时抄近路,经过大礼堂时停下,驻足听了一会儿,他顺着哭声走了过去。
苏津皖上午刚从省外艺考回来,到家跟父母大吵一架,气冲冲来了学校。
沈西淮起初远远站着,等苏津皖察觉后抬头,才走近几步。
低头看她,“怎么了?”
苏津皖只是摇头,伸手抹掉眼泪。
沈西淮大概猜了出来,但他并不擅长安慰人。
“跟他们说了没用,那就别管了。”
苏津皖抽噎着没说话,沈西淮无法,“回教室吧,作业很多。”
他站着没动,等了一会儿才见苏津皖往外走。
他隔了几步跟在后头,到礼堂门口,苏津皖忽然停下,只肩膀在小幅度地耸动。
他迟疑几秒过去,仍不知该说什么。苏津皖似乎在极力控制着自己,但效果甚微,他认为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先考——”
话没完,旁边的人转过身来,伸手抱住他。
沈西淮下意识要往后退,苏津皖只是闷声哭,没有松手。
他停住两秒,不露痕迹地推开她,“先回教室,我去买创可贴。”
苏津皖的手在流血,她抬头看他,哭声渐渐小下去。
他包里有创可贴,还是跑了趟商店。
那张拥抱的照片在晚上被发上学校论坛,到第二天早上沈西淮才打通负责人电话,管理员应要求将帖子删掉,可新帖子又发了出来。
他思考该怎么和苏津皖商量解决办法才不会让两人尴尬,正烦躁,苏津皖先发来消息。
“我发个帖子澄清吧,就实话实说,说我家里有矛盾。”
他不认为发了有用,也不愿意看见苏津皖被迫袒露自己的私事。
他回:“我发吧。”
他编辑好内容,用了旁观人的角度,让梁逢君匿名代发。
梁逢君回复一串省略号,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什么大人物,发了也没个屁用,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没事儿做,只会越说越来劲,这算个什么事儿啊艹。”
“别说是假的了,就算是真的又怎么了?跟他们有个毛关系。”
沈西淮不置可否,只一个字,“发。”
帖子发出去,楼中争吵不断,很快就被管理员删除。
沈西淮烦了,懒得再管,苏津皖隔天又要去参加艺考,找他商量,他停下笔,问她:“那些话对你有影响么?”
苏津皖摇头,“都是低年级的学生,平时也见不到。”
“那就不管了,先准备考试吧。”
苏津皖默了默,“对不起。”
沈西淮将笔一放,“发帖乱说的不是你,你为什么道歉?”又将笔拾起,“看书吧。”
他继续写题,隔会儿抬头,陶静安仍在跟同桌讨论题目,他们最近都一起坐公交回家。
他低下头,停顿几秒后直接把笔丢回桌肚。
晚上在位置上坐了很久,再去取车,骑往粮仓口。他只是穿过围墙间那道安静的巷子,再掉头原路返回,一路骑回凌霄路。
还没进门就看见里头有灯,他径直丢了车进去,他妈果然等在门口。
柴碧雯敲他脑袋还得踮脚,“跑哪儿去了?这早过了晚自习的点儿。”
他镇定自若,“吃宵夜。”
柴碧雯不疑有他,可仍嗔怪道:“你搬过来总见不到你,我压根放不下心。”
沈西淮犹豫几秒,“等上大学更见不到了,就当提前适应了。”
柴碧雯笑了,“不就在淮清么,大学总不至于这么紧张了,没课就能回家。”
沈西淮就近把书包往地上一放,低着脑袋,“我想出国。”
柴碧雯一时错愕不已,又忙跟过去,“出国?怎么忽然想出国了?”
他开起玩笑,“沈西桐太烦了,不想看见她。”
柴碧雯忍不住拍了下他,“说正经的!”
他却还是那句,“不想看见她。”
第87章
留学申请的截止日是一月中旬,留给沈西淮准备申请材料的时间不多。他一早就决定去读经济,爸妈给出的学校建议是他们的母校剑桥,去美国加州也不错,他对比后把目标锁定在LSE。
柴碧雯建议:“多挑几个备选。”
“就LSE了。”
“LSE滚动录取,说不准已经录满了。”
“录满了就不去了!”
说这话的是西桐,自从知道她哥要申请出国留学,她就不高兴,于是一会儿腿疼,一会儿脑袋痛,赖在她哥房间威胁他不准去。
又扳着手指头给他列举出国的缺点,“……最重要的是,你出国就见不到我了!”
她哥最近终于住回了家,她从他身后锁住他脖子,“你要是上课的时候突然想我了怎么办?我要是遇上什么事儿需要你,你能立即回来么?我感冒发烧,马上就要死了,你赶不上见我最后一面你不会后悔一辈子吗!”
见她哥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她愈发委屈起来,“你可要想好了,你真的舍得离我那么远?”
沈西淮没说话,低头看打印出来的文书,老师给了模板,他仍按照自己格式写,修改润色也自己来。他不知道写得好不好,除了柴碧雯,也再没有第二个人看过他的文书。
——一直到截止日,他都没有将申请提交出去。
最开心的是西桐,直接往她哥脸上嘬了两口,“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沈西淮仍旧没说话,只是将她手掰开。晚上睡不着,又爬起来写题,隔周期末考,两天后成绩下来,他将笔一扔,不打算再背课文。
整个寒假他都待在家里,和朋友一起打游戏,看球赛,练琴。斯瑞哥交了女朋友,他唯独几次出门是跟着他们一块儿,表面一起玩儿,实则是去打掩护。其他时候给从上海回来的表妹补习,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几年后表妹跟小路谈起恋爱,他仍然是打掩护的那个。
开学后班上陆续传来同学被世界名校录取的消息,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是练琴就是在写题。他买了新的琴谱,练完一本丢一本,偶尔拿了笔在原谱上改,脑子一乱,就写出那三个字来,又心烦意乱地划掉。
事实上除了每天的眼保健操和每晚骑车去粮仓口,他很少再去注意陶静安,他自认为这件事只要稍微努一努力,他就可以办到。
天渐渐热了,校道旁的银杏树开始生长新芽,球花是绿色的,像桑葚。沈西淮经过时停下,脖子上的相机还是那部哈苏,有点沉,他举起调焦,对准球花拍下一张。去年秋天陶静安在这棵树底下捡过叶子,他也在同一个位置给树拍了照。
他低头翻看照片,肩上冷不丁被打了下。
“干嘛儿呢?”班长好奇地凑过来。
他把相机关了,“没。”
班长勾住他脖子要往楼里走,“走走走,把你相机放完踢球去,他们还等着呢,我先上楼把照片给发了。”
沈西淮没动,低头看他手里的信封,“什么照片?”
“上星期拍的学籍照呀,摄影师不说这是要陪伴咱们大学四年的照片么?敢情白说了,我就随手翻了两张,可真够呛,一个比一个磕碜。”
沈西淮动了,“要贴学籍档案上?”
班长不明所以,“对啊,跟你四年呢。”
“档案哪天交?”他上完台阶又停下。